调匀了呼吸,才淡淡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知道就知道吧,忆玮有些无所谓地想,反正事已至此,摊开了说也无所谓。xinwanben.com“医生说我体内有炎症。要治疗三天,消炎了就可以手术。”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移回她脸上,“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她回视他,轻轻笑了,“现在你不是知道了?” 陆少俭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她分明瘦了下来。那张脸小得可以用自己的手掌遮起来,眼睛下边是清晰的黑眼圈,容色憔悴,仿佛受尽折磨。他嘶哑着声音问她:“昨天你去了药店。” 她轻轻答应一声:“嗯,我去买试纸。” 他想起昨天的时候,他们坐在车里一起沉默。他满肚子的火气却装得若无其事,而她一直在发征,现在想起来,可能只是在担心。 这个丫头……陆少俭的心思这样复杂,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可偏偏憋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还真是有着自以为是的坚强,如果不是方采薇,只怕等他知道一切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地躺在了病床上,而他则失去他们的孩 子。她就是这样,永远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气死,她凭什么可以替他下决定,主宰他们共同的孩子? 陆少俭恢复了几分镇静,他慢慢坐到她身边,柔声说:“不要去做手术,我们要这个孩子,好不好?” 忆玮既不反驳,也没点头,只是不说话。 他终于一分分焦躁起来,“你说话。” 她慢慢抬头,然后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一刻,陆少俭恐怕知道了什么是心如死灰,好像—盆冰水从头顶一直浇到了脚底,连心口都是凉的。他的语气,随着心情的变化慢慢强硬起来,又有些讽刺:“我记得你说过堕胎是罪大恶极的事。怎么?事到如今,对自己就两重标准了?” 忆玮难堪地别过脸,稍有的暖色一下子褪去。她顿了顿,艰难地说:“是啊。以前说得多轻巧。可现在……我做不到一个人养大这个孩子……” 他终于站了起来,其实一伸手就可以掰住她的肩膀,可是偏偏眼里的她这么脆弱,仿佛一触即碎。陆少俭又心软起来,指尖轻轻动了动,还是收了回去,“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力自己做决定。” 周遭死一样的寂静,只听见水龙头滴滴答答的漏水声,仿佛提醒这两人,时间并没有停止,一切都要继续。 黎忆玮慢慢站起来,和他面对面立着,轻轻笑了笑:“可惜,你也设法证明,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她近乎贪恋地看着他英俊的眉目。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因为极度恼怒而抿得很薄的唇角,寒冰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不过饮鸩止渴。 最后,忆玮轻轻地说:“发生那么多的事。你说得对,我们无法彼此信任,算了吧。” 她要回房间,可是被他一把拉住。因为克制,他的手都在轻轻发抖,“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就是我不配做你孩子的父亲,对不对?” 忆玮由他握着,没有挣扎。 “十天时间不会影响你做手术吧?你给我十天,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忆玮疑惑地看着陆少俭。陆少俭却无声地笑了笑,笑意冰凉:“我会请方采薇照顾你,十天之内,你答应我,不去做手术。”他顿了顿,跟角流露出的眼神叫人莫名心惊,“认识这么久,就当我第一次求你。” 骄傲如他,说出“求”这个字的时候,其实眉宇间也是不甘示弱的。他恼怒她的不听话,想给她最多的宠爱,偏偏被她全盘拒绝,最后,他只能恼羞成怒。 陆少俭从嘴角挤出了几个字:“你答不答应?” 忆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本该拒绝的……可是却偏偏没法摇头。她仓促间点了点头,就在他面前,“啪”地关上了门。 陆少俭又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这个家,他也曾十分的熟悉,如今因为又住了人,就像以前一样,叫人觉得稍稍有些小,甚至局促。桌上还堆着医院配来的药,他拿起来,又一件件看过去,仿佛这么做,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 方采薇从外面回来,见到他,才问:“谈得怎么样?” 他的声音微凉:“不算最糟。她答应我,十天之内不会去做手术。方小姐,这几天麻烦你照顾她了,我从外地赶来,只怕晚上还得赶回去。” 方采薇点点头。 陆少俭往外走,又郑重地说了一遍:“麻烦你了。” 这几天,除了输液,忆玮就待在家里,有时候发发呆,有时候和方采薇聊聊天,更多的时候是在半睡半醒之间。陆少俭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她把他们之间的情况想了很多遍,可总也没有想出一种假设,会像陆少俭说的那样,可以将彼此的关系修补起来。有时候,她平躺着,摸摸小腹,感觉很奇妙。她也知道,时间愈长,她就愈不忍心去做手术。 费邺章也来看她,带了些水果,坐着和她聊了会,因为性别的关系,倒不好说什么,很快就走了。 十天时间,其实很快就过去,而陆少俭在最后一天,开车到了她家楼下。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说:“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份文件。”然后转头对一旁的秘书说,“你给她送上去。”秘书小姐笑容可掬,把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她。 忆玮打开信封,最上面的是一份通知。政府分管发放住房补 贴金的某部门领导,通过降低安置补助费标准的手段,贪污挪有了部分金额,暂时被处以停职、接受调查。又因为和嘉业内部的工作人员有勾结,牵扯出的人倒也不少。下面还有那天他没给她看的拆迁补偿资金存款证明、收支表。陆少俭给自己看的这一系列文件,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了。 她最揪心的那对老夫妻,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他们住进了政府的经济适用房。从附夹的照片看来,老夫妇住的房子虽然是毛坯的,背景倒也宽敞明亮。老人家笑得很是舒心。 总之,他的清白,就这么完整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忆玮捏着这样一张纸,感觉它重逾千斤。方采薇接过来看了一眼,笑:“忆玮,这下放心了?”没有等到回答,她讶异地抬头。忆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很缓地站起来:“采薇姐,陪我去医院。” 方采薇大惊,下意识地去看那张纸,“陆少俭不是那种人,现在真相大白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忆玮坐在床沿上,牙齿几乎把下唇咬破。她木然地说:“对啊,他什么都没错。我冤枉了他,不愿意相信他。如今他还这么对我,我真是应该感恩戴德。我配不上他,也没脸和他在一起了。”她换好衣服,又对方采薇说:“外面太热,要不你别出去了,我一个人也行。” 方采薇当然不让她独自出门,只能拿了包,紧紧跟着她下楼。她虽然一头雾水,可是还是不断地劝她:“这么大的事,你千万想清楚了。” 忆玮没说话,屋外阳光耀眼.几乎能将人的视线灼成白色一片。 她伸手拦了辆车,和方采薇坐进去。 陆少俭看着她们下车,那一刻,他的嘴角几乎生出笑意来。可是慢慢地,他看着她拦了出租车,那些笑凝固住。他转头对秘书说:“你先回去。”几乎不等秘书关上车门,他探身抓住了车 门,随着巨大的关门声——他脸色阴桀,紧紧地地跟上那辆车。驶入了车流中。 那条路他很熟悉,也知道了她们是要去哪里。他皱着眉,似乎恨得要将牙齿咬碎。 果然,前面的出租车在医院停下了。 他什么也顾不上,在大厅拦住了她们。 第十八章 花好月圆 方采薇见到陆少俭,松了口气,悄悄往旁边走了几步,默不做声地注视着这两个人。 忆玮的手臂很凉很凉,被陆少俭抓住的时候,甚至还在颤抖。陆少俭低下头看她,语气却出乎意料的轻柔:“好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他的目光分明是没什么温度的,仿佛那么柔和的语气也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 忆玮平静地看着他,然后说:“我等了十天。最后的结果不过如此,我不信任你。” 他们都这么平静,没有肢体接触的必要。陆少俭放开她,退开一步,双手抱在胸前,语气里似乎兴味盎然:“哦?你没看那些材料?或者,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她摇头,黑亮的眸子看着他,温柔地弯出一抹弧线:“不是。陆少俭,之前我写那文章,我确实错了。如果可以,我愿意为这篇文章向你们公司公开道歉。我没有事先就问你,我那时候选择不信任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越是这样,陆少俭越是心惊,他想上前一步去揽住她的肩膀,她却轻轻一闪,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语气全是急躁:“过去的事就算了,我没怪你。如果没有你们杂志,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查出来。你说完没有?说完我们就回去了。” 她固执地站在原地没动,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最后说:“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陆少俭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凝成如墨般的一点,淡笑道:“我还要说什么?” 忆玮分明是有些失望的。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气.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怀孕,你不会这么快让我知道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就等哪天我自己发现,然后哭着喊着回来,求你原谅我,对不对?” “你想给我教训很久了吧?真好,有这样一次机会。我鲁莽、自以为是,最后铸成大错。”忆玮慢慢地靠近他,因为无力、她靠在他的胸前,那么温暖而宽厚的怀抱、她想念了很久很久,“我告诉过你吗?我不去问你,是因为我怕,我整晚整晚睡不着,那些话就卡在喉咙里,就怕一说出口,你就真的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我打开那份文档就想吐,写一个字就要犹豫很久。如果那时候,在你的办公室,你不是那样激怒我——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一定会心甘情愿被你骂,然后请求你的原谅。” 陆少俭抱紧忆玮,不发一言,甚至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埋首在她的发丝间,然后说:“是,我是这么想的。“我希望通过这件事,你可以改变处事的习惯。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样温柔的拥抱,真叫人羡慕。方采薇在远处看着,又静静地移开了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和所爱的人在机场上这样拥抱,可结局却是她看着他离开,她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他放开她,低低说了句什么。忆玮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方采薇,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他沉声说:“方小姐,麻烦你送她回去。她既然坚持要这么做,我不会勉强。我找人安排好了,再接她来动手术。”他早已面无表情,连说出的话都铿然坚定,像是凿刻在岩石上,不想再有更改。 方采薇半晌说不出话来,果真是不好的结果。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连当事人都默认了,自己还能怎么办?她只能点了点头,牵着忆玮的手转身出门。 城市的天空由浅蓝慢慢变成霁红,继而像是渗透了浓浓的墨汁,变得褐黄。最后是黑色.看不见五指的黑色。 一切问题都像解决了,可又分明没有一个结局。陆少俭坐在椅子上,看看时间,早到了下班的时间,可是家里和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已经让人联络好了最好的妇产科专家,明天他会亲自送她去做手术。锋锐的手术刀会在她的体内,割断他们最紧密的、血肉相亲的联系。和这次相比,以往的哪次争吵,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绝路。 他的目光低垂,望着不远处的地板。 就在那里,他冷冷地扔下了一把钥匙,期冀她在他面前弯下腰捡起来。可是她没有,她把他给她系上的牵挂,或者是束缚,一并还给他,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想得这么出神,以至于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惊得一颤。 陆少俭和费邺章之间的联系,比黎忆玮所知道的更频繁些。赔偿金事件后,他们倒再也没见面。他问了他地址,爽快地说:“好,你等我。” 陆少俭常去的是这条老巷前面的酒吧街,对这条小巷倒并不熟悉,找那家火锅店花了些工夫。 远远的,隔着玻璃窗,他看见费邺章似乎正在往杯子里倒酒,颇为清闲自得的样子。 陆少俭走进店里,打量了周围,然后微笑:“原来就是这里,我听说过。” 费邺章不动声色,只说:“我和丫头来吃过。她告诉你的?”他要了大份的炝锅鱼,然后递给陆少俭啤酒,“这是赔罪用的。这次我们杂志似乎选材不当。” 陆少俭简单地说:“没用。我们要正式的声明道歉。” 费邺章哈哈大笑:“这点担当自然是有的。下一期、版面已经排好了。” 陆少俭正色道:“开玩笑的。那些住户确实是没收到我们付出的全部赔偿金,你们并没有写错。那些老人的处境确实很悲惨。而且,没有你们杂志,这件事的影响不会这么大,上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