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凝下意识摇头,明知那报纸上说的不会是好话,她自己的颜面丢尽便罢了,谢婉君要做生意,名声坏了影响必然严重。不等她上前,谢婉君已经抄起手袋砸了上去,边砸边骂:叫你嘴贱!叫你乱打听是非!你爹死得早,我就替他教育教育你这个大孝子!” 周围的人已经议论开了,秦水凝拦不住谢婉君,她像是发了疯似的打人,那男人不敢动谢婉君,只一味躲闪,用一副插科打诨的可恶嘴脸嬉笑道:被说中了这是!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 秦水凝双颊已经变得滚烫,快速扫视了一周,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想要上前的许稚芙,许稚芙满脸急切,又满心不忍,自然被其兄许世蕖紧紧拉着,许世蕖大可以出面帮忙维护,可他并非谨慎,更不是怕惹上麻烦,他只是记恨着谢婉君想要私自送走许稚芙之事,他在惩罚谢婉君。 严太太也是指望不上的,她是政府官员的内眷,即便帮忙也只能在暗地里,秦水凝不怪她。不想又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那位调侃过她们的李太太,李太太老早就瞧谢婉君不顺眼,妒忌她风光的样子,眼下见人出丑,正用手掩着嘴跟旁边那位珠光宝气的太太讲私话…… 秦水凝短暂闭上双眼,睁开后上前抱住谢婉君:婉君,我们走,我们走,别理他……” 谢婉君气喘吁吁,被秦水凝抱着还挥动手臂,眼下脚边若是有把□□,她定会提起给那男人一发子弹,保准一枪命中命门。 战局总算平息些许,没等男人说话,李太太尖锐的声音传来:哎呀,谢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也不能当街打人……” 谢婉君立刻单指指着她的脑门,眼风凌厉地申饬道:你闭嘴!” 李太太被她吓得缩了下肩膀,舒展开后又阴阳怪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难不成报纸上写的真的是谢小姐不成?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不对劲……” 四周议论纷纷,对抱在一起的谢婉君和秦水凝指指点点,像无数根针扎在她们的心头,谢婉君气得冷哼了一声,已经又抄起手袋打算上前揍那李太太了,秦水凝连忙收紧手臂:婉君!别受她激……” 她到底没见过这种场面,心中的酸楚上涌,语气也略带哽咽,谢婉君听出来了,暂且按捺住揍那李太太一顿的冲动,转身给秦水凝擦拭莫须有的泪水,捧着她的脸颊语气坚定地跟她说:哭什么!我们又没杀人放火,行得正坐得直,我今日就替天行道,打死这些造口孽的人……” 议论声因谢婉君亲昵的举动更甚,秦水凝越发难过了,低声重复着:我们回去好不好?婉君,我们回去,别管他们……” 谢婉君挺直腰板,拉着秦水凝的手推开人群,巡捕房姗姗来迟,遣散众人,并将那带头闹事的男子抓走,男子指着脸上的红痕,又指谢婉君,声称谢婉君打了他,巡捕便追上来留谢婉君。 谢婉君冷笑道:我今日就拒捕了怎么着?叫你们探长来谢公馆找我!” 话毕,她带着秦水凝上车,小佟哪里知道那厢吵得火热的风云人物就是自家大小姐,他素来老实,不爱凑热闹,如今只能暗恼自己懈怠,未能及时冲进去解救。 回去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谢婉君不过是故作坚强,抱着秦水凝安抚,像撑起家庭的顶梁柱,秦水凝余惊未定,咬牙忍着泪水。 直到后来她们也不知道报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更像是因心知肚明而刻意逃避,谢婉君恨透了幕后主使之人,拜李太太这个出头鸟所赐,她难免将仇记在李太太头上,更未曾注意到马路对面冷漠地旁观着一切的严从颐。 我心如此镜(10) 经过那一晚的风波,倒是让谢婉君愈发坚定决心,势必要让秦水凝乘二十二日的船离开上海。 秦水凝余惊未定,眼眶含着泪跟她说:眼下这种情况,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走?正如你刚刚不肯听严太太的劝,不惜让自己也陷进风波里,我又怎能……” 你留下有什么用?除了徒增我的担忧,上面不是催你尽快撤离上海?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秦记外面又增加了特务,眼看着你这只饵没能钓鱼上钩,他们还剩下多少耐心?某日破门而入把你抓走,你让我怎么办?我正觉得七月末的船期太远了些,幸亏碧城姐送了我一张票……” 秦水凝几近跪在脚下的地毯上,以哀求的姿态伏在她的膝头,用一双泪眼惹她心疼:别让我走好不好?我宁愿死也不肯离开你……” 这又是说什么胡话?”谢婉君哪里知道她和严从颐发生的龃龉,她心底里的委屈已经积压了许久,断不是被那个陌生的男人吓了一下就哭个不停。谢婉君轻柔地帮她擦干净泪水,好声好气地安抚,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粘我,如今要走了,知道不舍了?” 秦水凝枕在她的腿上,不肯再看她,鲜少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姿态。 谢婉君抚摸着她的发丝,柔声道:你听我说,我们现在不是有两张票?你坐过几日的船离开上海,顺利的话六月上旬便会到香港,等你安顿好了,我正好在香港那边有生意,就坐七月末的船去看你,八月中旬到香港,还能赶得上陪你过个中秋,这不是两全其美?” 秦水凝深知此事已经无可转圜,不得不认命,并未说话,只是神色挂着明晃晃的哀戚。 谢婉君笑着哄她,跟她打趣:不是给你说过,我那东北老家还有打秋风的亲戚呢,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来跟我提金条了。阿凝,我不愿骗你,我走不了的。我在上海等你,为你赚取更加丰厚的身家,不然怎么让你当万事无忧的少奶奶?苦日子我是过不得的,等风头过了,你再回来,帮我数钱,咱们白日里数钱,晚上还数钱,吃饭的时候也数钱……” 秦水凝没忍住被她哄笑了,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随即故意板着脸反驳:你是掉钱眼里了,自己同那臭烘烘的钞票睡觉去,我不理你。” 谢婉君放下心来,非要听她个答案:我同你说的话你听进心里没有?” 秦水凝见她不饶人,起身擦干净脸,又恢复如常了,冷声答道:知道了。” 自那日之后,上海便开始下雨,这场雨来得蹊跷,明明已经入夏了,空气里却阴得渗人,那大抵是一种无情之冷,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敲响警钟。 彼时绒线衫已经织好了身子,还差两个袖管,眼看着船期将近,秦水凝接连三日前往老白渡街,催促线庄的掌柜。 可如今生意难做,掌柜只能推诿,不肯给个准确日子,秦水凝失望而归,谢婉君把没有袖管的绒线衫挂在身上,打趣道:这不也能穿?谁说绒线衫非得有个袖子呢。” 秦水凝却笑不出来:专程给你打这一件就是为了让你御寒的,露着两条胳膊像什么样子?” 谢婉君则说:等你去了香港再找人做就是,我还不信什么东西只有上海有,香港没有了不成?不是说了八月份去见你,香港暖和些,我正好回上海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