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是一个人!下次要是真的有妖兵来了,老子还卖什么破灯笼,就是用脚走路,也给它走到界南去!” 陈冀掰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拿起筷子搅拌碗里的馄饨。 男人听着同伴的大话,想也不想地嘲弄道:“你?就凭你?你是觉得界南缺水,过去拿血浇浇土吗?” 边上的食客也听见了,跟着笑了两声。 同伴受到周遭人哄笑,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脸上,血气上涌,一拍桌子,激动地嚷道:“那也是命。就好比先生看中的人不愿做剑主,那都是命!” 他指着自己,转身对着方才打趣他的每一个看客瞪去,语气坚如磐石,眸光明亮如星:“十五年前也是命,大伙儿都认命了,但是陈冀没认,界南不还是留下来了?这次我也不认命!有剑主自然是好,没有就没有,自己的命就该靠自己博去!光赖在别人身后指望别人做什么?我怕死,你也怕死,难道陈冀就不怕死了吗?与其缩在别人后头,担惊受怕会被欺压成人奴,不如上阵死个痛快,死个明白!我算不上陈冀那样的英雄,可就是死,也要狠狠咬他们一口!” 众人被他喝得愣在原地,嘈杂的小摊上空犹如淋下一盆冷水,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被浇醒的慷慨激奋。 “你说得对,真要有那么一日,大不了一死。我人族有多少人?就是用尸体也能把他们的路给堵绝了!” “当年我是还太小,妖族屠我人境三城,这仇就该不死不休!我们怎能一退再退?他们要是真敢再来,我也第一个去界南报仇!” “妖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能杀!刑妖司下面关着一整座牢,陈冀生生杀回三座城,连白泽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大难临头了,何必再贪生怕死!” “俺也这么觉得!” 倾风听得恍然,不由鼻头泛酸,见对面的人深埋着头,手中的碗不停轻颤,小声叫了一句:“师父。” 她想说,这就是陈冀当初决定走的道。 是他点的火,清的路。是他在界南十五年来徒手筑起的墙。 墙内是人族脆弱的尊严,易折的脊梁,他用血肉护住的那点勇气,而今燎原成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他这十五年来过得并不是潦倒,虽孤身飘零,可天下人都看见了他的道。 陈冀只管走自己的路,勇者必会有人追随。 陈冀放下碗,喉结一阵滚动,该是感触丛生,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压抑住翻涌的情绪,起身嘱咐道:“我去租辆牛车,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从昨晚到现在,二人没有过几次正面交流,每次开口总是讳莫如深。 倾风知道他还在徘徊两难,此刻大抵是想独自待着,便应说:“好。” 陈冀这一去,许久没回。 早晨的凉意已经过了,正午日升当空,空气燥热。待旭日西斜,陈冀的牛车依旧没来。 时间如流沙般消逝得极快。 倾风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背靠着墙,面朝着否泰山,看着人群来来往往,从他们的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探听着刑妖司的消息。 她也想同陈冀一般行自己的道。 想做万人之师,想僻千古之路。如蜉蝣想窥日月、想历四时。 她这一生短痛而寡淡,鲜得幸事,天道忽而青睐,意欲便如邪念滋长。 可这些妄想或癫狂都没有陈冀来得重要,陈冀不应允,或许也证明她确实无此天命。 临近傍晚时,越来越多的行人朝着城门涌去,想去一同等待持剑大会的落幕。 倾风以为他不会来时,陈冀终于还是出现了,肩头披着一层洒落的金光,弯腰将手中的长剑放到地上。 倾风诧异地抬起头看他,陈冀什么也没说,只轻轻一挥手,转身融入人流,一道向前。 倾风僵坐片刻,迟缓起身,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手执继焰,朝着否泰山走去。 沾满泥渍的鞋踩在干土上,每走一步,胸膛内的跳动就随之加速一分,到后面擂鼓似地要挣出身体。 倾风第一次感觉有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脚底盘升而起,迫使着她迈步、加速、奔跑。 那股欲望拨开她脑海中的迷雾,叫她第一次隐约看到自己想走的路。眼中只有半掩落日的高山,心头血液滚烫,直指边际的天幕。 作者有话说: 作话不想空,那就顺便推一下我自己的完结文吧 类似文风:《歧路》(现代刑侦)、《灼灼烈日》(青春治愈) 星际武侠文:《有朝一日刀在手》(格斗基建) 第42章 剑出山河 (有些人,当如旷野之风,而非落根之木。) 从城门通往日边的否泰山, 一路汇聚了数万人,可不管是多密集的区域,中间始终留有一条小道, 供想上山试剑的修士自由穿行。 青山横卧,乱峰相倚,倾风脑海中杂念皆空,等再抬头,已在彤云映照下刑妖司山门。 守门的弟子从人群中一眼瞥见她的脸,表情从肃穆转瞬变为惊喜, 三两步上前,用手臂拦开阻挡的人群,请她上山。 又见到后方的陈冀,忙恭敬行礼道:“陈师叔,您回来了!” 见陈冀两手空空,想是还来不及收拾东西,青年一口气没喘平,复又殷勤地道:“陈师叔,您的行李呢?我去帮您拿, 您先上山观礼!” 围观的百姓见状猜到二人身份,现场陡然轰动起来, 一片连着一片,麦浪似地朝前伏动, 想趁机一观剑主真容。 边上的将士横着长枪将他们拦住, 被激昂的人群冲得连连后退, 另一群将士从后方将推攘的看客逐一拨开, 才给他们腾出喘息之机。 现场的声浪直冲云霄, 震耳欲聋。倾风借着轻功飞蹬数百级台阶, 依旧能清晰听见人群中几声商议过整齐呐喊: “姑娘大义!” “小娘子且慢行!” “祝姑娘万世安康,诸事顺遂!” “多谢姑娘今日前来持剑!” “拜谢姑娘!” 两侧林风狂起,万叶千声,似山川为之震颤。 半山广场,桌案上的檀香只剩最后半指长度,余烬之下白烟缭绕。 堆积在竹签上的灰烬不堪重负,成片落了下来,露出里头的星火,眼见着已到末端,将将熄灭。 众人屏息凝神,看看香案,又看看高台上已静候了一整日的白泽,再望向毫无动静的长阶。 希冀与失望两种极端的情绪来回交织,随着长香的燃尽逐渐攀至顶峰,觉得大约是不行了。 倾风跟陈冀不会回来了。 手脚的温度随着光色暗淡趋向冰凉,提在心口的绳索即将烧断时,山下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以他们的五感听来,不真切,很浅淡,来自太遥远的地方,甚至比不上周遭的穿林打叶声。 但很快,山道上观礼的百姓跟着接上了呐喊。 亢奋的声音伴着错乱的脚步不断向上,朝着大殿靠近。 周师叔忍不住上前,面上肌肉紧绷,用力眨了眨眼,以图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