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这个世界到处看看好不好,我们可以去北方冰原看覆盖天地的白雪……” 那个叫苏眉的人类这样哽咽着对他说过,即使在说“你会得到很多很多金币和宝物”这种话的时候用的也是哀求的语气。151txt.com ……真是狡猾又无耻,摆出这种好像离不开自己的态度,却在自己还未厌倦她赶她离开的时候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地干干净净! 浓郁的黑色烟雾瞬间涌出,坚硬的鳞片和骨刺见风而涨,迅速地覆盖上他不断变大的裸|露身躯。 黑龙从黑雾之中钻出,巨大的身形小山一般地在空中盘旋,深黑色的双翼遮蔽天地。 他仰头展翼,突然爆发出一声高亢而暴戾的龙鸣声,震得雪粒纷飞,冰层断裂。 狂风暴雨一般的龙威铺天盖地地向四周扩散开去,漫天雪粒在龙威之下旋转、碰撞,最终化为细碎的粉末。 …… 在瞥见那个隐隐泛着幽蓝光芒的魔法阵和熟悉的木屋之后,黑龙的第一反应是迅速扭过头,他实在不想看到任何跟苏眉有关的东西了。 但飞出了一段距离后,他又猛地停下,身后长尾恶狠狠地甩了一甩后掉转了方向往回飞去。 他于半空之中化回人形,从三楼的栏杆上飞过,在之前住的那个房间里收拢双翼落地。 掀开的被子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乱糟糟的一团;两个人一大一小的浴巾歪歪扭扭地搭在椅背上,交缠在一起分外刺眼。 苏眉的气息仍然在房间之中停留,挥散不去。 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住,金色的瞳孔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复杂的神色,晦暗不清。 最终他垂下眸子,随便扯了条浴巾围在身上,转身出了门。 双手都捧着托盘的店主莱欧迎面走来,看到他后随意地笑着打招呼,“嘿,没跟那东方小妞在一起?”说着视线在他腰间的浴巾上转了一圈,豪爽地道,“我那儿还有几件衣服,等会儿给你拿来,穿这么少可不行!”说完便敲开了一间房走进去,粗嗓子响亮地从屋内传出来“嘿,你们要的东西来了!” 仅仅是几步的距离,一边是热闹的谈笑声,这边却是无声的寂静。 仿佛世界被雪亮的刀狠狠划成了两半,将他与所有人隔在了两边。 胸腔闷闷地发疼,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栏杆上,转开视线看向远方,却再一次因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愣了神。 太阳带着最后一丝余晖要落不落地挂在地平线上方,染红了嶙峋的冰山。 那是寂静却壮烈的美,透露着一丝雄浑的悲凉。 与日出不同,日落因为即将坠落而显得格外壮美,像是凤凰泣血般的惨烈。 …… 时间渐渐流逝,天色暗了下来,双腿已经站得麻木,他却不想动。 恍惚之间,仿佛有人从他身后绕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轻声低喃,“很美对吧?” 梵赛愣了一愣,没有回头,嘴唇却绷成了紧紧的一道锋利线条。 他动了动薄唇,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滚。” 声音是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干涩可怕。 “我很想你……”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温软轻柔,像是羽毛挤入耳廓。 “……滚。”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金眸之中闪烁着无法掩饰的痛苦。 那个声音沉寂了很久,久到他以为那个幻觉已经消失的时候,又一次在他耳畔响起,“……我真的很想你。” 握着栏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呈现出青白,梵赛忍不住闭上眼睛,紧抿的唇线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闭嘴。” 然而那个幻觉却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嗓音越来越温柔,仿佛带着刻骨的思念。 他猛地直起身,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走,步履匆忙之中甚至带了丝慌乱。 拿着一件厚斗篷的莱欧跟梵赛在楼梯口迎面相遇,莱欧豪爽地笑了笑,“嗨,兄弟,我正要去找你。”他将斗篷塞进梵赛怀里,“这是以前的客人落下的,你先穿着,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梵赛抱着斗篷愣了一会儿,还是抬手穿上了。 他将斗篷穿上后,直挺挺地在楼梯口立了许久,像是迷路的孩子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茫然地等待着什么一样。 镶着一圈银色毛皮的考究斗篷将他的身影衬得格外高挑挺拔,也格外地孤零零,仿佛平原上一棵突兀的参天古木。 最终,他缓缓地转过身,垂着的眼皮慢慢抬起,金眸看向刚才他靠着的栏杆。 橙红色的夕辉透过深棕色的横条栏杆,投下几条寂寞的光影。 那里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黑发女孩的身影。 梵赛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金眸中仿佛繁花谢尽,只余一片冷寂。 他猛地转身,斗篷的下摆在空中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 梵赛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背影看起来格外削瘦。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过,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 底楼的人们似乎正在狂欢,几个桌子被拼在了一起,欢声笑语,酒水四溅。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你越茕茕孑立,世界越是喧闹不停。仿佛刻意在嘲笑你的形单影只。 梵赛的视线轻飘飘地划过桌上放着的白蜡烛,停留在了那个靠窗的桌子上。 那里坐了一对小情侣,男孩子越过大半个桌子,半撑着身子低下头,似乎是想吻下去却又不敢。女孩则羞涩地仰着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梵赛本想看一眼便离开,却一看便愣住了。 昏黄的灯火映照之下,女孩子的面目模糊不清,却一看就知道她此刻必然笑靥如花。 很像……那时候的苏眉。 记忆的碎片从脑海各处缓缓浮起,重新拼凑出当时的画面。 苏眉那时坐在女孩子此刻坐的位置,双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黑瞳中盛满了笑意,璀璨如明艳的烟花在最深沉的夜色中绽放。 梵赛一直不懂得人类的审美,但是此刻他忽然意识到,那时苏眉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漂亮。 他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就看到那个女孩子猛地直起身,响亮地在男孩子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猛地退开,脸蛋上带着羞涩和满足的红晕。 相像的气质,几乎一模一样的举动。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电影般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光影翩然。 过去越是美好,此刻越是残忍。 梵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那对情侣变成了视野中唯一清晰的存在。喧嚷的声音被一丝丝剥离,他的世界忽然变得寂静无比。 一个带着期待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脑海中重新响起,奇异地比当时他亲耳听到的清晰百倍,鲜活百倍。语气中蕴含的每一丝情绪都仿佛被无限放大,一遍遍在他耳畔回响。 “在我死了之后,你会记得我么?” 女孩的声音中带着期许、不安、忐忑以及一丝掩藏地很好的伤感。 梵赛的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弧度,金眸阴郁而森冷。 ……记得或者不记得,从来都不是谁能控制的。 回忆无处不在,他无处逃脱。 42 苏眉回到现代已经三个月。 最初她常常一个人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呆呆地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睡不着,根本无法适应自己已经回到现代的事实。 但是时间总是能淡化一切,隔壁老王家每晚喧闹的电视声,楼上的初中小妹妹每天准时的钢琴声,门外楼道里不断响起的脚步声,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回来了,重新回到了这个她最熟悉的时代。 人类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总是不自觉地向往群体生活。即使是这样喧喧嚷嚷的声音,也令苏眉觉得心中无比的温暖。 至少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她的身边还生活着一群普通人,平凡却充实地过着每一天。 有时候一段感情之中,最先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往往是那付出较多的一方。 他们早已将最热烈的感情都释放了出来,等到真正失去之后,惆怅悲伤一段时日后便能重新振作。走出门后挂起一张一成不变的笑脸,便又是一条好汉,任谁也看不出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 而往往那在感情之中处于被动的一方,却在失去之后很难恢复过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是凉薄的心肝,被暖了那么久之后也会有些动容。 虽然拥有之时那一丝动容或许显得微不足道,但是真当失去之后,便无时不刻不在回忆对方的好,那曾经的心悸便被无数倍地放大,在对对方的歉疚的作用之下如燎原之火一般熊熊燃烧,非历经长久岁月不可熄灭。 所谓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便是如此。 人生其实很公平。 心软之人容易动心,飞蛾扑火般地迎向一段感情,对心爱之人掏心掏肺地好,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捧到他面前,卑微地如同王座之下虔诚匍匐的骑士。 看似好像他们很容易被伤害,实在是大大地吃亏,但其实不然。 人的心如果软便会十分柔韧,延展性极好,就算在再猛烈的打击下也能苟延残喘。就像是身体柔韧的猫咪,就算摔下桌子,打个滚儿便又站了起来,活蹦乱跳。这样的人修养一段时日便又重新生龙活虎,再看不出曾经的创伤。 而心硬之人虽然一开始不容易动情,仿佛显得冷心冷肺不识好歹。 但他们一旦动了心,便再也难放下。 如果有人的心很硬很硬,那么就算能抗下许多风吹雨打,但是当他们真正地被一段感情所伤,便从此被打入了炼狱,日夜煎熬。就像是一颗坚|硬的玻璃球,用指甲是刮不疼它的,但如果它从桌子上摔下来,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苏眉便是那种心特软的女孩,她喜欢起一个人来可以很热情很疯狂,被感情伤了之后也会很难过很痛苦,但当痛过哭过终究会坚强地重新振作,抹干眼泪便可面对人生的下个挑战。 所以三个月过去,她的日子渐渐地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依旧每天码字更新,回复读者留言,跟编辑要榜,随意解决三餐,晚上不吃饭减肥,周末去健身馆跑步做瑜伽……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傲娇、阴沉、喜欢发脾气的黑龙曾经在她的生命中划下过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她本来平凡地乏善可陈的人生变得像是一出奇幻历险记。 即使时间浅浅地覆上一层风沙遮去他留下的痕迹,夜深人静之时却总会想起挨着他冰凉柔软的肚皮睡觉的感觉,然后一夜无眠。 记忆完美地执行了裁决者的职责,不曾放过任何人。 苏眉总是会在卡文的空档忽然地想起梵赛,一开始一想到他就忍不住很难过,心里仿佛堵着厚重的棉絮似得,呼吸困难。 再后来,虽然胸口总觉得有些苦涩,却在每次想起他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脑海之中一幕幕地闪现过两人相处的场景。 ……他会不会也在想自己? ……如果是,他又带着怎样的表情? 她总会在思念与回忆后觉得无比地充实,身体里仿佛灌注了满满的勇气,好像在这世间已经无所畏惧。 有人因为失去爱情而一蹶不振,苏眉不会。 因为爱在她心底,从未熄灭。 哪怕不能触碰到他,哪怕再也不能遇见,只要想起有关他的一点事,都觉得十分满足,整个人都仿佛被重铸了一遍,水火不侵,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