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逦广袖放下时,那空旷寂寥的黑山便换了模样。 漆黑的榕树缠满了红布条,不知哪里牵起的线网,把这山罩成个棚子,上面挂满了鲜红的纸灯笼。 一队曼丽的妙龄女子嘻笑飘过,个个手持大红“寿”字,不知要去何处布置。十数个高壮的夜叉排布桌椅,又有那三五老妪帮着放置碗碟,忙乱热闹与人间无异。 “哎呀,这不是姥姥来了!” 有谁喊了一声,医续断望去,便见八个高挑秀丽的女子肩抬翠幄步辇,上头斜坐个绛红衣衫的鬼婆,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姥姥给黑山老爷贺寿,怎么不带小倩一起来?” 鬼婆吐出一口白雾,惬意道:“她一向娇气,这时候来总要给你们搭把手,累着了我老婆子心疼,老爷也是不依的。” “哎呦呦,谁敢使唤她呀!” 那婆子笑一阵,又道:“小倩姑娘明日可有什么大礼送上?照我说,送什么都不如把自己打扮好,洗得gāngān净净香喷喷……” 婆子们哄笑一阵,又挤眉弄眼问她:“黑山老爷过大寿,这小倩姑娘是不是要做奶奶了?” 姥姥敲敲烟锅,“这就看老爷肯不肯提拔她,我却是管不了咯!” 医续断听得云山雾绕,不知道小倩这姘头是个什么来头。 金华城里仍是那样繁华富裕,沿街叫卖吆喝声不绝。 秦素问紧跟着燕赤霞,宁采臣却留心有没有香烛纸钱。 “燕兄!” 燕赤霞回头看他。 宁采臣挠挠头,指着那角落里的小铺道:“我有位妹子葬身此地,明日要为她迁坟,需得备些东西……” 这城里只有些善鬼,出不了什么事。燕赤霞点点头,照旧往府衙处去。 秦素问见他只围着府衙后院一带转悠,心里打个突。 “燕大侠,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 燕赤霞惊奇于她的称谓,点头道:“是有些蹊跷。” 金华城里这位官老爷,是前年的状元公。他自请为一方父母官,便被点到了此处。此人年不过弱冠,打理起府务却井井有条,短短两三年便把金华城治理的很是不错。 论理有文曲星庇佑、又得一方百姓爱戴,头顶云气不该如此繁杂暗沉才是。 燕赤霞心里存了疑窦,见探查不出什么线索,便预备回去问问医续断。 巫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沟通天地鬼神的中间人。术业有专攻,找他比自己瞎猜有用的多。 宁采臣已买好了冥钱,正站在约定好的柳树下等着。见他二人闷闷走来,便问:“燕兄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燕赤霞含混一声,领着他们回兰若寺。 归程一路落霞满天,宁采臣想着晚上那索命的夜叉,却发不起诗兴。 “燕兄,咱们与伊兄三人相jiāo数日,还不曾抵足夜谈过,不若今夜……” 燕赤霞道:“我素来孤僻爱清净,还是算了。” 秦素问知道宁采臣是为了保命,昨夜见他不忘自己和医续断的安危,便也从中说情。 他二人说了一路,燕赤霞受不得这聒噪,只得点头应了。 宁采臣松了口气,一回寺中便把草铺移到燕赤霞房里。等他挑完行李,见秦素问坐着生火,便道:“小秦,你家公子的chuáng铺也抱过来吧。” 秦素问煮着水,一边朝外张望,一边道:“我们公子还没回来,不知道他要不要搬。” 也不知道他去gān嘛了。 三人草草吃了饭,秦素问留着火炖jī汤,预备着医续断回来喝。 虽然是只凡jī,没有jī妖的好处大,充饥总是可以的。 天际冉冉升起一轮圆月,秦素问把烧火棍一丢,紧跟着燕赤霞窜入房里。 宁采臣紧随其后,关上门忧心道:“伊兄不知何时归来,可别遇到什么……” “遇到了也不算坏事。”秦素问坐在燕赤霞身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石窗。 若是遇见了,他把那妖怪吃了,既能填饱肚子,又能为民除害。 燕赤霞不操心医续断的安危,他凝眉把这两个qiáng行同住的人瞧一遍,侧身躺下:“你们最好不要乱动我的包袱盒子。” 宁采臣一口应下,秦素问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般情况下,越是让不要动,总有一个人不信邪,非要去犯蠢送人头。 她狠狠瞪着宁采臣,在燕赤霞的鼾声里警告道:“我今夜为燕大侠看东西,不睡了。” 宁采臣被她瞪的莫名,倒在草褥上愣愣出神。 如果真如小倩姑娘说的那样,有个夜叉一定要杀自己,燕生若是抵挡不住,是否会害他二人一起丧命? 他二十年来不曾做过恶事,为何要经历这样的劫难? 除了燕赤霞,两人谁都没有睡,一直耗到一更时分,外间突然有了动静。秦素问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东西,咬唇抱紧了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