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们脸上讪讪,瓮声瓮气道:“小娘子伶牙俐齿,我们说不过你。” 接下来各退一步,讨价还价,最后说定过江一人五百钱。 李子恒把牛车牵出来送上船,几人刚在船舱坐定,忽然听得外边一声怯怯的呼喊:“李家妹妹。”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李绮节掀开青花布帘,把灯笼往岸边一照。 一个头梳双螺髻,身穿红绫袄、绿棉裙的小娘子站在岸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灰布褡裢,瑟瑟发抖。晕huáng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张哭花了妆容的脸。 李绮节有些惊讶:“孟姐姐?” 这小娘子正是高大姐十分推崇的孟家七娘子孟chūn芳,李家间壁孟举人和孟娘子的千金闺女。 孟chūn芳眼圈通红,看到李绮节,忽然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李绮节吓了一跳,连忙走下舢板,把孟chūn芳扶进乌篷船,“孟姐姐莫慌,先随我过江再说。” 船夫站在船头朝李绮节挤眉弄眼:原来孟chūn芳出门走得急,身上只带了一吊钱,出城贿赂更夫的时候已经用完了,船夫见她掏不出钱,不肯让她上船。 渡口上人荒马乱的,孟chūn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心里又急又怕,要不是看到李绮节和船夫们打嘴仗,见到个熟人,她连投河的心思都有了。 李绮节没好气地瞪船夫一眼:“先开船罢,这是我相熟的姐姐,她的船资我来出,您放心,我带的银两尽够了。” 船夫听李绮节说会为孟chūn芳付钱,这才收起舢板,船篙划开碧绿江làng,离了江岸。 李绮节翻出一张gān净绸绢子,给孟chūn芳擦脸——难怪高大姐喜欢孟七娘,这么紧急的时刻,她竟然还傅了铅粉,抹了胭脂才出门,果然是举人家的小姐,和她们这些蛮丫头不一样。 孟chūn芳是葫芦巷出了名的幽静淑女,刚才吓得当众大哭了一场,自觉失态,脸上有些羞窘,进了船舱后就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擦脸擦手。 李子恒怕孟chūn芳不好意思,已经到外头去坐着了。 乌篷船在江面上起起伏伏,轻轻摇晃,像dàng秋千似的。 “孟姐姐怎么一个人?” 说到这个,孟chūn芳眼圈又是一红:“城门口的人太多,我和奶妈走散了。” 李绮节拍拍孟chūn芳的手,安慰她:“孟姐姐别担心,奶妈找不到你,自会回城的。我哥明天还要回城去,到时候让他去你们家报个信,好教孟婶婶放心。” 孟chūn芳轻轻嗯了一声,“多亏遇着妹妹,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绮节掰开一枚蛋huáng月饼,递给孟chūn芳一半,“孟姐姐不必同我客气,咱们两家紧挨在一块儿,远亲不如近邻,平时多劳孟婶婶照应我们兄妹,谢来谢去倒生分了。” 孟chūn芳接过月饼,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她吃东西的姿态优雅,动作从容,每一口咬下来的分量几乎是jīng确算过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手里还拿绢子接着月饼掉下来的细渣,不会弄脏衣裙。 李绮节心里啧啧两声,不愧是从小学规矩的,连吃月饼都这么讲究。 孟chūn芳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因她是举人之女,一双小脚又缠得好,瑶江县城许多人家上门求娶,媒人三天两头上门,半年下来,孟家门槛硬生生矮了半截。 可孟娘子自视甚高,看不上县里人家,一门心思想攀高枝,把孟chūn芳嫁进贵人家去。 为了达到攀高枝的目标,向来吝啬的孟娘子不惜花费重金,请女先生到家中教授孟chūn芳琴棋书画,一天都不放松。还每天让老妈子熬些美容养颜的药茶参汤,让孟chūn芳当茶喝。听说富人家的小姐身上都有奇香,孟娘子也天天在家中熏香,烟熏火燎的,好几次差点引燃蚊帐。 那些味道重的葱、姜、蒜,孟娘子一律不许孟chūn芳碰,只许她用桂花蕊、绿豆面煮过的熟水漱口洗脸。 几年下来,孟娘子把孟chūn芳调理得犹如姣花软玉一般,皮肤白里透红,举止文雅娴静,县里人人都夸。 孟娘子自觉女儿已经高人一等,不能和县里的那些粗蛮丫头相提并论,端起架子,不许孟chūn芳出门,也不许别家小娘子去找孟chūn芳说话。 孟娘子尤其提防和自家只有一墙之隔的李绮节,生怕她带坏孟chūn芳。每回李绮节上门,孟娘子如临大敌,恨不能把孟chūn芳揣进口袋里藏起来,不让李绮节看见。 李绮节不想自讨没趣,很少主动找孟chūn芳说话,两人虽然是紧邻,其实生疏得很。 县里有些求亲不成的人家,心里暗恨孟娘子高傲,私下里促狭:孟家不像养女儿,倒像是富人家专门调|教小妾姨娘,他家是打量着把孟chūn芳送给达官贵人做小老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