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之后不必再守灵,又过了月余方才见着他,那日正巧是他生日,他自回来后就没有吃晚饭,独自关在书房里,侍从室主任忧心仲仲,在走廊上踱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她下楼看到了,不由说:我去看看吧。”侍从室主任陪笑道:不如请大小姐去看看。”她坚持:将钥匙给我。”主任只得将钥匙给了她。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依旧是一身的戎装,坐在深阔的古董椅子里,整个人就似陷在那里。她放轻了脚步,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微闭着双眼,大约一回来就累得睡着了,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随便横在胸前,连手套都没有脱下来。窗帘低垂,又没有开灯,她悄悄在他身后站定,他呼吸安稳而平静,晦暗的光线里,什么都看不清了,他脸庞的轮廓是朦胧的线条,但即使再久时间不见,她也知道,她知道他眉峰的起伏,知道他鼻翼的yīn影,知道他嘴角的弧度。她就像是贫人家的小孩,安静而奢侈的望着小贩手中的糖人,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过,可是它的每一分甜,她都知道。 她屏住呼吸,过了许久,才敢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他的肩头。他的身子微微一动,像是醒了,但并没有睁开眼睛,却反按在她手上:素素?” 无处不在! 那个死人竟还是无处不在!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不曾放过她!她猛得将手一抽,他终于彻底醒来,回头见是她,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谁叫你进来的?” 她赌气说:我自己。”他无动于衷:那就出去。”完全一派对属僚的语气,她不知为何动了肝火,连声音都发冷发硬,就像溺毙的人最后的尖叫:慕容清峄,任素素早就死了,如今我才是你的妻子。”他忽然冷笑,随手捋下手套往桌上一扔:你最好弄明白,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过是慕容夫人。” 绝望的寒意一丝丝升起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到底还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她从来不是他的妻子,但他也不必这样残忍的说出来。这样坦dàng的残忍,就像再不屑多看她一眼,再不屑那些表面功夫,那些所谓体面”。她最后一次的挣扎,也不过被他再次残忍的按下,她重新沉入那无边无际的寒渊,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四周都是刺骨的冷,无穷无尽的冷涌上来,将她淹没顶。 她歇斯底里的怨毒诅咒:慕容清峄,我会叫你后悔,哪怕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起!” 他淡淡的一笑:我早就在地狱里。” 他在地狱里,那么她呢?那么她呢? 她知道,自己也早就在那地狱里。 慕容夫人故去,所谓的家”正式搬回双桥,老牌搭子虽然还是照样打通宵,但在双桥官邸里,人人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于是换到吴夫人家打牌。她本来闷极了才打麻将玩玩,因在吴公馆无拘无束,连牌瘾都大了,八圈打完一算帐,她赢了不少,霍夫人笑道:夫人这阵子手气好,赢得我们落花流水。”吴夫人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钟,不由哎呀了一声,说:我约了教练学网球呢,叫我给忘了。” 她与吴夫人说话向来随便,不由笑了:就你还学网球?” 吴夫人啐道:别瞧不起人,教练说我学得不错呢。”又道:反正没有事,大家一块儿去打球吧。”霍夫人与另一位赵夫人都笑:我们打不动球了,不去了。” 吴夫人到底还是拖了她一块儿去,老远看到绿莹莹的球场上,有人正练网球,远远望去,身影极是灵巧。吴夫人叫了声:唐教练。”那人转过脸来,微风拂动额发,chūn日的艳阳照得他一整张脸明亮照人。 她忽然微微有些眩晕,她想起许多年前,也是一个chūn风柔暖的艳阳天,祖父派人唤她去书房,刚进了月dòng门,却正好遇见祖父送客出来。和祖父寻常的那些客人不同,竟是位翩然公子,长身玉立,丰采过人。一转脸看到她,不由向她微微一笑,微风拂动额发,chūn日的艳阳照得他一整张脸明亮照人。祖父拂髯微笑:欣宜,来见过三公子。” 中庭里有一本桃花,正开得灿烂如云蒸霞蔚,风chuī过乱红如雨,落英纷纷扬扬,漫天漫地都是飞花,如梦如幻般,他踏着落花而来,含笑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慕容清峄。” 05.苏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