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霆站在物业办公室门口,晒着难得的太阳,吃301小推车里的黄油饼干。 老汪经过,咦了声。 程霆“怎么,我干这么多活还不能拿她一块小饼干” 老汪笑了“好吃就说好吃,没什么可丢人的。” 程霆“” 老汪“甜伐” 他搓了搓指尖的饼干屑。 舌尖味蕾全是香甜,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饼干盒里也有这样的味道,只是那时没觉得有这么好吃。 远处走来一拨人,黄的蓝的绿的都齐全,安全帽上什么动物耳朵都有,手里拿着小饼干,并且还不止一包。 过来跟老汪套交情,笑着递烟“汪总,天天进进出出的,就不要查健康码了嘛。” 老汪最近在戒烟,意志不坚定,正要伸手,有人凉凉地“打电话跟你老婆说你藏烟了啊。” 老汪瞪人“你不要瞎说。” 程霆眼神犀利“还是不是男人” 一旦上升到这种高度,任何男人都不会认输。 老汪作势把递过来的烟轻轻推开,虎着脸教育小年轻“我们是有制度的你们这样是要犯错误的下次不要提了” 几个小哥嘻嘻哈哈走了。 老汪瞅着程霆“你吃火药了” 程霆冷着脸“都是给301送货的有几个我没见过。” “是的呀,你才来几天,没见过就没见过喽” 程霆盯着那几个人手里的东西“打劫呢这是。” “囡囡的一点心意嘛,现在没电梯快递小哥都不愿意上楼的,不然你要她怎么办。” 老汪等着程霆接话,原本以为他会好奇301的事,但人家压根不关心。 老汪不满意“小葵以为你在楼上租房,上次还拜托我帮你跟房东压压价,担心你一个小年轻压力大,你能不能有点人情味” 程霆哦了声“费心了。” 老汪“你以后伐要吃人家小饼干” 程霆这才笑了一下。 老汪突然叹了口气“小葵小时候很爱笑嘞,生下来九斤多,是远近有名的福气宝宝,我还抱过的。” 程霆慢悠悠把最后一块放嘴里。 老汪就有点不乐意“你不要笑她胖。” 程霆也不乐意“我说话了么我” 老汪兀自回忆“长大瘦嘞,亭亭玉立的,小囡脾气好,放学好多男同学送她回家。我们和她外婆一个厂的,外婆以前是千金大小姐嘞,可惜成分不好,一个人带她吃尽了苦头。” “马阿姨人很好的,再难每年春节摊蛋饺都要送给我们一份。后来下岗了嘛,日子差点过不下去,幸好,地皮征用。侬晓得伐,那时候住浦东要被瞧不起,喊阿拉乡下人,小陆家嘴那一带全是烂房子,地皮便宜的要死,哦哟,哪能想一朝变天了。” 程霆玩笑道“眼拙,老汪你可以啊,分了几套” 老汪紧了紧领带“家底还是可以的。” 他指了指三楼“马阿姨也分了两套,喏,门对门。这样也好,小葵平时也能自在点。” 老汪抬头看看身边小年轻“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为啥买这里,几十年的老房子,没电梯没花园,学区嘛,也没有很好。” “我喜欢那棵树。”程霆目光放远,三楼的窗关得死死的。 “小葵也喜欢。”老汪就有点骄傲,“你现在看不出来,她小时候能爬那么高,坐在上面吃蝴蝶酥一点不害怕。” 程霆很给面子地“哟。” 老汪安静了一会儿,程霆以为他说完了,抬脚要走,忽然听他喃喃 “你说那些人为什么欺负我们小葵啊” 其实老汪不指望程霆能说出什么高见。 “我们这样的粗人,不敢打扰她,有时候想想就气,那么好的孩子现在成了这样。最严重的时候你是不晓得,天天在家哭。也没地方找人说理去,坏人都长命。” 程霆看着脚尖,捉摸不透神情。 “后来呢” “后来马阿姨就不让她上学了,要我说不学也罢,她就做她喜欢的好嘞。去学校接她那天,哦哟,加长大轿车,私人司机。马阿姨派头大,震得那帮人尿裤子” 程霆想起了门口被恶意损坏的小推车。 想起她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恶作剧、有一点点难过的样子。 那是个很特殊的女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个表达谢意的推车几乎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她遭遇了很不好的事,却依旧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对待别人。 程霆往嘴里塞了两颗苦涩涩的咖啡糖,他还是尝不出味道,吃什么都像在吃橡皮泥,唯独301的蛋糕和小饼干。 他仰头望着树,目光默默有了些偏移,幽幽盯着树枝旁边的窗户。 那天肯定把她气哭了。 活着确实没意思,但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些人选择逃避,有些人厌恶这样的逃避。 男人抿了抿唇角,带了点莫名其妙的倔强,心想我也没说错什么,不过是厚脸皮蹭了你一块蛋糕。 深夜,401的灯还亮着。 靠窗有一排长桌,上面看似杂乱无序地塞满了很多配件,有人伏在桌前,专注地做着什么东西,不用抬头就能伸手摸到自己想要的工具。 头发垂在鼻尖,他轻轻吹了口气,发尾在灯下扬了扬,又重新落回去。 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没有难度,他表情很从容,又因为某些原因,多了很多耐心和细致。 3d打印机一点一点打出模型,修长的手指进行最后组装,桌角静静立着一个粉色保温杯,与周遭单调的深色格格不入。 成品进行测试,意料之中的毫无瑕疵,男人直起背,鼻息轻轻一喷,带着点小菜一碟的得意。 最后,他关灯,但房间依然亮着,光源来自于他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很简洁的圆柱体,无线充电,旋转无极调光,倒立自动开关。 第二天,这盏小夜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301门口推车上。 林葵打开门,看着发光的小玩意,不高兴地关上门。 一会儿后,再开门,捧着小灯摆弄几下,把灯灭了,放回原位,咔哒关门。 程霆扫楼,特地过来溜达一圈,见那盏灯孤零零没被收留,也不着急,把灯摁亮。 第二天,再过来看一眼,小东西还是被人熄灭留在门口。 他抱臂盯着墙角,又望了望门,没再折腾,扭头走了。 其实,从头到尾,门后都趴着一只大壁虎。 穿到破洞都不愿意扔的衣角被紧紧揪住,花生豆似的脚趾头抠着地板,小姑娘连呼吸都快没有了,猜不到程霆接下来会做什么。见他走了,小马似的奔到窗边,撅屁股趴在窗棂上,只冒出一点点脑门,用外婆的古董望远镜观察敌情,不高兴他背着她的小水杯。 程霆单手推着自行车,莫名觉得后脑勺麻麻的,回头望了眼。 三楼没人。 他把目光收回来,跟老汪抱怨三楼的小姑娘“脾气很大。” 老汪就不乐意听了,张口要讲大道理,小年轻也不乐意听,跨上单车快快离开。 三楼, 冒出一颗毛脑袋,圆圆的眼睛盯着车屁股,那辆车看起来像凤凰牌的,框架很大。 她转头跟外婆嘟哝“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老古董,我腿那么短坐上去根本踩不到地板。” 说完气气地哼了声“我才不要坐他的车。” 冬日的太阳一收,那股子阴冷就直钻人裤脚,热闹的小区一下子空荡荡的,有人从门口摇摇晃晃走进来,胆量惊人地穿着薄丝袜和筒裙,嘴里呢喃着什么,好不容易碰见个正要下班的物业新人,揪住不放,闹着要找程霆。 老汪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他就不爱招小年轻。 小年轻最会闯祸。 物业新人像是要验证汪经理的理论,没头没脑指了指301,说刚才还看到他在那。 这事过去十分钟,此人一个激灵,想起老汪的入职警告“没事你不要去三楼,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而此时,来者已经抵达三楼,哐哐拍门,喊着程霆的名字。 林葵紧张地握着她的刮刀,从猫眼看到一个很精致的女生,醉醺醺地要找电工小弟。 她不敢开门,脸颊被门板震得很疼,手里的刮刀被拗弯了。 “我是小慧啊”门口的女生开始哭,哭也哭得漂亮,哭了一会儿开始发狠,“王八蛋你给我出来” 林葵咔擦一声,拗断了刮刀。 她从门后跑开,地上留下两枚小巧的脚印,热气散去,很快就没了形状。 另一边,老汪得到消息,一边疾走一边骂,恨不得把小赤佬脑壳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浆糊。倒霉蛋边赔不是边跟着疾走,巴巴问领导怎么办。 老汪嗓门很大“给我把人拖走” 而等他们上了三楼,情况比想象的更为棘手。 门, 拉开一条小缝, 露出一枚眼珠子。 乌溜溜的,看到老汪身边的陌生人,害怕地躲起来。 老汪拉住闯祸的倒霉蛋,冷着脸“我们先下去” 倒霉蛋“啊不是说不行吧” 老汪“让你走就走” 两人退到台阶上,老汪低头翻手机,接通狂喷“赶紧给我回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女人尖锐的哭声伴着老汪的狂喷,电话对面的人什么都没说就挂了。很快,赵慧的手机响起,她接起来听了两秒,蛮横道“我就不走我特么还要进去你怕什么,怕我抓到你女人吗” 电流带来男人略急的呼吸,他充满杀气“等着。” 虽然说要进去,但赵慧却没有付诸行动。 她望着那点门缝,其实害怕看见里面真的有女人。 门缝里,又出现了那枚眼珠子。 当赵慧的哭声变得虚弱,门开了。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