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你又跑哪去了?” 说话的是隔屋的姐姐,只是年龄比冬青大些,才来这一两年罢了。 冬青摆了摆她手里的新弦,“琵琶的弦断了,我买弦去了。” “一天到晚净摆弄你那破琵琶。” 冬青朝幸安笑了笑,“今晚唱什么?” “歌单,拿去看吧,你倒三个唱。” 冬青在小上海里当歌女,小上海是歌舞厅,是上海缩小版的照影,上流人家才消费得起。 冬青琵琶弹得很好,从小跟着母亲学的,可是小上海不要弹琵琶的。 那天晚上冬青唱了两首就下了班,街外边不知道几时下了雪,幸安原是与她一路回去的,只是那天有幸安有事,下台后就早早回去了。 她冒着雪,雪粒稀稀疏疏落在她的肩头上,这个点的夜上海除了霓虹街灯,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路人。 街角的那家乐器行,橱窗下坐靠着一个女孩瘦瘦弱弱的,身上背着小小的包裹,是她那天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你怎么在这?” chūn生抬头看了一眼冬青,又低下头去不说话,她上齿咬着下唇,咬得血腥味直往舌尖撞。可是身上疼些,她就顾不上其他的了。 冬青伸手拉过chūn生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被冬青的指尖烫了一下。 冬青拉着chūn生就往前走,她不由自主跟了一小段,才问道:“……去哪?” “去我那里住一晚,总不能让你在街头待着。” 冬青的房间很小,但是有窗户,窗户外头能看到月亮,今晚的月亮缺了一角,不盈满。 “你和我一起挤一挤吧,现在这个点我也找不出第二chuáng来。” chūn生木楞地点了点头,她捏着被角上了chuáng,这儿比旅馆gān净整洁。 冬青侧过身面对chūn生,她眼角弯弯,“你以后就住这吧,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chūn生看着冬青的眼眸,眸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闪着光,星星碎碎的,补了月亮的光。 月亮圆满了。 周汝拿书盖在了稿纸上,“别往下继续念了。” 宋淑曼抬头问道:“怎么了?” 宋淑曼只觉得周姐姐神色里藏着什么过往的心事,可是她猜不出。 周汝抹掉了异样,像往常一样,她温柔笑着,“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弹琵琶吗?我弹琵琶给你听吧。” 周汝双腿叠jiāo,绀色牡丹旗袍开到大腿处,隐约露出光洁的小腿。腰背立挺,取过琵琶架于腿上,右手按压琴弦,唇角微扬,冲之一笑,左手拨动弦线,开口唱的是家乡的小曲。 同江宁话不尽相同,宋淑曼自是听不懂周汝口中唱的何意,她只觉得那样的吴侬软语真是苏甜到了她心里去,叹一声真不愧是江南女子,连骨子都流露着那份淡雅。 “你抱着琵琶弹唱小曲时最是好看,温雅细软的,最像淑曼这个名字。” 周汝止了琵琶,抬眸看她,即使换成普通话也依旧带着那份软糯,“我像你?” 第9章 《月亮与山》 第二天chūn生起得晚,她难得睡个安稳觉,头昏昏沉沉,想起身喝口水,刚要发声,才发觉喉咙疼得难受,说不出话来。找水杯却又找不着,房间里只她一人,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你怎么爬起来了,我早上起来看你面红,摸了一下,想来是发烧了,就到外头给你抓了点中药。” “你先躺着吧,我去厨房给你煎药,病可不能拖着。”冬青给chūn生倒了杯温水, chūn生还没开口讲话,冬青手中的那杯温水就到了她面前,chūn生接过杯子时蹭过她的指尖,冰凉凉的。 chūn生坐靠在chuáng边,十指jiāo叉握着没喝完的半杯温水,太阳照了半面进来,另一半被未拉全的帘子遮了七八。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这间屋子,有窗,窗前挤了张小小的书桌,琵琶靠在椅背上。房间小小的,chuáng却是睡得下两个人的大chuáng。 挺好的。chūn生这样想,她很久没有住过有窗子的房间了,其实不过小十天,对chūn生而言却仿若是上辈子的事了。 确实是上辈子,她和过去已经了断了,既再回不到过去,倒不如就当做上辈子的事。 冬青端着药上来的时候,chūn生头靠着chuáng,歪歪扭扭地睡着,冬青笑着叹了口气,怕吵醒她,只小心翼翼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chūn生的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在梦里走过,梦见从前浙江的小别栋,玫瑰开了满院,母亲喊她进来吃饭,父亲收了手中翻开着的报纸。她采了一朵玫瑰花,被花刺扎了手,于是,梦碎了,她掉进了一片血海里,玫瑰烧了一片,火光缭绕,四面无人,她被困在当中。 有个模糊身影在火光外头,看不清模样,chūn生伸手朝她呼喊,“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