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撤退

本文是作家赵大年的出版作品。

作家 赵大年 分類 二次元 | 20萬字 | 45章
默认卷(ZC) 第二十二章
    别的车厢,各式难民也在焦急地思虑着同样的难题。等待吗?通车的日子遥遥无期,谁来排除阻塞桥头的障碍?又有谁来修复这扭曲了的二百米铁轨呢?弃车步行吧,谈何容易呀!扶老携幼,挑担背筐,背了粮食背不了行李;特别是那些中小老板和富商,官员及宝眷,他们的箱笼包箧,金银细软,又怎敢搬下火车,背进满目荒凉的打狗河谷里去呢!

    难民们此时的思虑实在多。别的姑且不谈,就说眼前这四百里打狗河谷吧,在外乡人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一片蛮荒国土。难民中的商旅之人,以及小报记者和三流戏子,此时在各节车厢内外,不约而同地都变成了新闻发布官,纷纷讲述着道听途说的荒诞故事,简直触目惊心。

    最可怕的莫过于生番吃人了。一位山东商人说道:“别看俺老家住在水泊梁山附近,离母夜叉孙二娘开店卖人肉包子的十字坡不远,可是自从武松打店以后,俺老家再也没有吃人肉的事儿啦!那人肉包子,是宋朝的事儿。没准儿还是说书人胡诌的哩。跟民国不相干。俺倒是听买卖人说过,直到民国初年,这广西、贵州搭界的地方,还有吃人生番!他们有个风俗,说是吃人肉治人病,吃啥治啥:心疼吃心;肝疼吃肝,腰疼吃腰子,黄皮寡瘦的喝人血。要是吃了人鞭,准能壮阳!”

    一名小报记者当场附和:“对着哩!我看过一位大作家的书,说是有人迷信,以为吃了人血馒头能治痨病,就当真的去吃过……”

    一名戏子,向难民同胞讲了个既恐怖又动人的故事:“你们听说过苗子放蛊的事儿吗?这一带可是住着不少苗子呵!不通车、不通船,苗子的山货土产卖不出去,就有胆儿大的汉人进山来做买卖。苗子不认法币钞票,这买卖怎么做哩?汉族商人就挑来一担日用百货,什么火柴呀,肥皂呀,洋针洋线,仁丹万金油……来换苗子的山货、药材。一条毛巾能换一张狸子皮,一面小圆镜子能换二斤天麻!一丈花布,要是再加上几尺松紧带儿,准能换一箩筐珍贵的冬虫夏草。真可以说是一本万利呀。可是汉族商人也有难处,爬山涉水,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吃得消;还得胆大聪明,随机应变才行。”

    也有的汉族小伙儿,进了苗寨,或被野兽毒虫所伤,或因水土不服,货没换完就病倒啦。这苗族山民,大都诚实淳朴,不象城镇汉人那样奸懒馋滑,所以,就把生病的汉人抬回家中,在火塘边给他搭个睡铺,一日三餐,精心调养,还采草药给他治病。少则十几天,多则几个月,总要将他治好养壮,才算对得起天地良心。这么一来,那汉族小伙子,感激涕零,恩同再造呀,有的就与苗家男子歃血为盟,结拜兄弟;有的烧香磕头,认苗家长者为干爹干娘。下次进山,定然住到这家来,送重礼以报答救命之恩。久而久之,这苗寨人家,也就自然形成他的落脚之处,和做买卖的小小货栈了。

    这种小小货栈,实际上对双方都有好处,甚至对整个苗寨也有好处。山民们有了兽皮、药材,可以随时送到这家来存着;商人进山,又可以把日用百货一放,挑起山货就走。那些具体的换货琐事,悉由这家亲戚代办,一凭良心,二讲义气,比商人自己还办理得妥善,又为他节省了许多时间——原先一年进山两次,如今倒可以进山四五趟了!

    人都是感情动物。在这种苗汉相帮、鱼水难分的情形里,有的苗家女儿,也就渐渐爱上了商人哥哥。绣荷包,送信物,以身相许,亲上加亲;你运货,我收货,将小小货栈办成了夫妻店;四邻更加信任,货源更加充足,实在是一项符合天地良心的发明创造!既是一种创举,也就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效仿。有些进山的汉族商人,未被蛇咬,也没有水土不服,却假装病倒;有些苗家女儿,更是喜出望外地将他们抢回家中去精心调理……哈哈,那几年,倒是结亲的不少,也就真情假义的难于分辨了。

    你道这些苗家女子就不怕上当受骗么?不怕那商人哥哥骗了情又拐了货就一去不归么?不怕!咱中国自古就有许多美好的传说,什么一女不嫁二夫啦,从一而终啦,白头偕老啦,死后也要立个节烈牌坊啦,甚至到处都有‘望夫石’——丈夫出远门,一去不归;妻子站在江边或者山头,昼夜盼望,一望就是多少年,最后自身也化成了石头,还要站在那里痴情地守望千百年……不!这都是咱汉族的思想,儒家的道德。苗家女才不听这一套哩!她们自有另一套法宝,就是放蛊!就是报复!

    “蛊这个字儿,是标准的象形文字:上边一条虫,下边是器皿的皿。苗家女儿生到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同时,就开始养蛊了——将那山野里的五毒之虫:毒蛇、蝎子、蜈蚣、蝎虎子和癞蛤蟆,每天捉一两种,放进小口大肚的陶瓮里去‘养’起来。这些毒虫在黑瓮里自然会互相咬噬,只有一个最强最狠最毒的家伙能生存下来……几年之后,它的眼睛象血一般红,浑身闪着幽蓝色的磷光鬼火,五毒俱全,便渐渐地成精了!但它也是有‘良心’的,只听从这个天天喂养它的女主人——变成了苗家女制裁薄情郎的法宝。当那位汉族商人哥哥,也就是丈夫,告别妻子下山去办货的时候,苗家女就叫这虫精变做一点细小的蓝光,悄悄地‘放’到丈夫的脊梁上或头发里,然后询问郎君何日归来?说定了归期,哪怕是三年五载,妻子也是宽容的。然后,夫妻二人合写一个‘信’字。你写一半,是人;我写一半,是言。妻子说道:‘人言为信。’便将丈夫亲口许定的归期也记在这张纸上,收进陶瓮里。就跪下来抱住丈夫的腿,哭着相告:我已经给你放了蛊啦!你在外经商办货,如果遇上盗贼,这虫精能保你平安。你离家之后,休要拈花惹柳,更不要另立家室;最要紧的,一定按时归来,只可提前,不能错后!如果晚了一个时辰,也要七窍流血而死!千万记住啊,我的好人!”

    这样的故事,听得难民们闭眼咋舌,一个个心惊胆战,更不敢走进这苗族、僮族、布依族杂居的打狗河谷里去了。

    有人想走大公路。不错,黔桂公路与铁路互相依傍着,走向一致,也能通到独山,还可以通往贵阳哩。但这一段,公路恰似“弓背”,走到独山,比“弓弦”打狗河谷还远一百多里,谁肯舍近求远?而且,公路上就安全吗?不,国民党的散兵游勇比土匪更凶残……

    这话不假。毛虫火车开不动了,独眼龙韩队长也就断定时机已到,便从车厢底下钻了出来,纠集一些佩枪的护兵、马弁,以及冒充大夫的假姚之流,在小站东江,耀武扬威地晃来晃去,公然要抢人劫财了!

    这些马弁,已经成了“马上就变”的强人,不但抢劫他们的主子,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绑架他们的官太太和官小姐了。各节车厢都传出了女人凄厉的哭嚎声和零星的枪声……

    独眼龙韩六也行动了。

    这天傍晚,章校长惟恐出事,把刘菊淡和四个女学生都叫进闷罐车厢里,不准她们出去。叫李长辛拿着斧子,蹲在车厢附近的坡坎上,一边劈柴,一边煮野菜粥。他自己则与几位教师紧急商量对策。

    “雨农,立言,鲜于老师……事急矣!容不得半点犹豫,也无须乎信誓旦旦……我章树人现在就向三位先生托孤了!你们带上刘小姐和李长辛,保护着八名孤儿学生,今夜晚就悄悄逃走吧。我赞成周老师的计划,走打狗河谷,即使一天走二十里,大雪之前,也能走到独山。这东江小站呆不得了,特别是女孩子们,一天也呆不得了……如果大家没有异议,这就是咱们扶轮中学最后一次校务会议的决定啦!”

    三位老师都流下了眼泪。这实在是无可争论的事理了。只有一点,能不能最后劝说章校长舍弃图书,也跟大家一道走呢?否则,留下他一个人和一车书,又将是何结局哩?

    “您?……校长!您呢?”

    三位教员不约而同地哭声说着。

    “我?我现在就把校务会议的记录本拿来,请诸位先生签字!”

    他似乎胸有成竹,根本不容商量,立刻走回车厢去拿记录本……

    “别动!”独眼龙的枪口突然对准了章树人的前胸,大声威吓:“你们谁要动一动,我先枪毙他!”

    三位教员不敢动,就连手握斧头的李长辛也不敢动了。他们知道独眼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特别是今天,在这混乱已极的东江小站,独眼龙的同伙已经枪杀十几个人了。何况那些护兵、马弁正在邻近车厢里杀人哩!……

    与此同时,卖假药的夫妻领着另外两名人贩子已跳进闷罐车厢里去捆人。他们拿着匕首和麻绳,凶神般地吼叫着,将余思燕、李思穗这两个最小的女孩子捆了下来……闷罐车厢里发生了一场搏斗。男学生被打伤了。没在车厢里的男学生也和老师们一样,不敢动……许济又被扔了下来,一条麻绳简直把她捆成了个粽子。

    章树人并不怕死——可是死了也无济于事,打死了我,独眼龙的手枪又会对准别的教员!看着女学生一个个被捆绑下车,他气得浑身哆嗦,一时也没想出个应对的办法来。

    最后是年龄较大的哈玉和刘菊淡被推下车来。刘菊淡满头是血,脑袋象折断了颈椎骨似的耷拉着,显然被打昏了,由假姚夫妻架着胳臂才勉强迈步。哈玉肯定极力厮拚过,也顶数她最可怜,上衣被扯掉了,光着膀子,双手反绑在背后……

    章树人心如刀剜,大吼一声扑向了独眼龙的手枪!他对着章校长开枪了,不响,再打还是不响……彼此怔了一下,独眼龙回身就跑。就在这刹那之间,李长辛的斧头和男教员的扁担没头没脸地劈将过来!假姚夫妻和那两名人贩子全都挨了几家伙,夹尾巴狗似的逃散了。

    “救救我吧!”

    被独眼龙折磨得浑身是病的萍萍从车厢底下爬了出来。原来是她偷偷地卸掉了独眼龙的手枪子弹。“我把队长的子弹扔到水田里了,他饶不了我,非打死我不可!校长,你说过,老师忘不了自己的学生。您就收下我吧,救我一命吧!”

    “当然,当然!萍萍你快上车,跟同学们在一块。也是你救了我呀!”章校长急促地说着。

    “谭汝英,就是那个谭老板娘子,韩队长已经解掉了她脚上的铁丝子,把她带到那边客车车厢里去啦。”

    “好啦,你快上车里躲起来!咱不管那个谭汝英。”

    女孩子们全都躲进了闷罐车厢。李长辛手握斧头把守着大铁门……可是,恶棍们的威胁并没解除呀,独眼龙手里还有枪,他可以向马弁们要子弹,或者纠集几个同伙回来报复。

    “听我指挥!”山东大汉李长辛果断地发号施令了。他的主意简单明了,又合情合理:章校长年岁最大,到车厢里去给女孩子们治伤,然后从里边上门栓,再从外边锁上大铁门——这闷罐车厢的铁皮外壳,独眼龙的手枪打不透!其余的男教员和男学生,都拿上扁担棍棒、斧头菜刀,跟着我李长辛“撤退”到百步以外土墙后边去,监视动静——要是人贩子撬锁砸门,到了危急关头,就冷不防地打他一个反冲锋!打死一个够本儿,劈他两个赚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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