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辣汤是底层劳动人民中流行的小吃,把碎牛肉、豆子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菜料一锅煮,用面粉水勾芡成糊糊,再加上多多的胡椒和酸醋,喝完能发一身汗。 宫廷里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富人权贵们更不屑吃这种粗陋的食物。 朕想吃市井俗物又怕被别人知道掉bī格,派身边信任的宫女悄悄出宫去弄回来,这很合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朕是信了。 至于朕常年养在深宫锦衣玉食为什么会忽然想吃胡辣汤,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反正皇叔都十几年不在京师了,随便朕怎么编。 朕暗暗琢磨着皇叔再咄咄bī人地追问该怎么应对。 过了许久,都不见皇叔开口。 朕抬起头,瞧见皇叔目光迷离若有所思甚是怅惘地眺望远方。 皇叔叹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陛下竟还记得……你随我来吧。” 什么节奏? 皇叔领朕回到宫门外家奴牵马等候之处。 皇叔骑马,朕就在后头腿着走。 马上的皇叔显得愈发高大英俊威武了。 朕仰望着皇叔,小心地问:“殿下要带奴婢去哪里呀?” 皇叔说:“市井售卖的东西优劣难辨,怎能随便拿回去给陛下入口。孤王府里有个厨子出身贫苦,擅做胡辣汤,让他做好给你带回去献予陛下吧。” 皇叔要带朕去他家里! 朕当然很想去皇叔家,但是又有点担心言多必失被皇叔看出破绽,还有点舍不得繁花热闹的灯市,是不是找个理由开溜比较好…… 皇叔回过头,居高临下睥睨道:“还不跟上?” 皇叔这马上的一回眸又把朕惊艳到了。 朕屁颠屁颠地就追着跑过去了。 皇叔的府邸离皇宫不远,宫门出来往南过两条街就到。 皇叔十五岁赴陇西就藩,在京城并没有正式的王府,祖宅也分给其他叔伯弟兄了,这次回来住的还是太后娘家给他母亲陪嫁的别苑。 地方不算大,因为常年少人居住,显得人气不足。 朕特地留意观察了一下,一路进来并未见到年轻貌美的姬妾婢女,洒扫伺候的家奴和仆妇年纪都不小了。 朕心甚慰。 不愧是朕瞧中的人,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也不近男色。 等等,皇叔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皇叔就是油盐不进啊。 这对朕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朕跟在皇叔身后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窥伺府中情况。 冷不防皇叔一回头,问:“在看什么?” 朕陪起笑脸:“奴婢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殿下贵为郡王,平素生活却如此俭朴,家中仆婢似乎不是很多呢。” 皇叔说:“在外行军打仗,起居饮食一切从简,习惯了。” 朕感觉朕的红心又被戳中了。 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根本无法和皇叔相比。 虽然朕就是这么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超级公子哥儿。 皇叔说的那个擅做胡辣汤的厨子也是从军中带回来的,姓秦。 秦师傅——这么称呼他貌似不太妥当,因为朕看他年纪还轻得很,至多十七八岁。 就叫小秦师傅吧。 小秦师傅听说要给皇帝陛下做胡辣汤,受宠若惊,特地换上他最好的衣服,对北面拜了三拜,光鲜体面地去下厨。 一锅胡辣汤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盛了两碗上席,让朕先尝尝合不合陛下的要求。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别扭。 朕端起一碗,瞧见皇叔拿了另一碗,不禁问:“郡王殿下也喝这个?” 皇叔从碗沿上方抬眼角瞥了朕一眼:“陛下都喝得,我为什么喝不得?” 朕被他这个眼风秒了。 喝得喝得当然喝得,你帅你美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喝胡辣汤的样子都帅得朕合不拢腿。 皇叔舀了两勺胡辣汤尝过又放下,说:“进食与陛下,当然应该自己先行尝试。” 朕懂了,不光是尝味道,更是证明没有在饭菜中下毒。 但是皇叔呀! 你送给朕的东西,就算是穿肠毒药。 朕也甘之如饴。 就是这么狗腿。 小秦师傅在旁边说:“殿下可不比那些京中享惯了清福吃不了苦的矜贵人儿。大前年和党项人打仗,深入腹地被困雪中,粮饷所剩无几,就靠小人这面粉、肉gān和胡椒煮出来胡辣汤果腹驱寒,硬生生撑了二十余日,与援军左右夹击大破党项,十年之内他们都无力再犯我西疆!大胜之日正当十五,之后每到月中,小人都做这胡辣汤犒飨全军、以兹庆祝呢!今日正好正月十五,倒是赶了这个巧!” 一想到朕在皇宫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将士们——尤其是皇叔——却在边疆忍饥受冻义勇捐躯,朕甚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