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淳没想到叶珏嚣张到在回来的第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和他撕破脸皮,哪怕他在今早接到消息时,骂了叶珏千百遍也没预料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叶珏已经站直身体,叶淳从方才的愣神中缓过来,干笑几声:“阿珏在和二叔开什么玩笑?莫不是伤势还没痊愈,有点糊涂?” “是吗?”叶珏慢悠悠摇着折扇,大步从他身边越过,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朗声道:“或许二叔的存在才会使本尊糊涂吧。” 此言一出,周围气氛瞬时紧张起来。 尤其是属叶珏一派的,面色纷纷变得不善。 叶珏失踪这一月以来,叶淳虽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善气迎人,为血炼门尽心尽力,一副忠诚做派,但有心之人都能感觉出来,叶淳的手伸得越来越长,野心再也包藏不住。 眼下叶珏当众说出这话,毫无疑问是直接宣战。但也有人不理解,门主既有意除掉叶淳,为何不再忍耐一时,非要打草惊蛇? 叶珏已经走远,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僵在原地的叶淳。只能说叶淳不愧是有心计城府之人,丝毫无动怒迹象,还表现出无奈宠溺的神情,似乎是他这位好侄儿冤枉他一般,摇摇头,也带着他的心腹手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前头,梁涉小步跟上,问出绝大多数人心中疑问:“门主方才何故激怒他?” 叶珏脚步未停,淡声道:“有什么关系?早晚他都得死。” 梁涉一噎,没话说了。 是啊,门主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叶淳犯下刺杀门主的弥天大罪,即便是血缘亲族也会被干脆利落地处理。 更不必说其他……外人了。 梁涉不由想到他们带回来的季雪满,心下叹气,还不知这位前左护法会受到何种刑罚,才能熄灭门主怒火。 恰巧,叶珏突然问他:“季雪满是否已送去水牢?” 梁涉忙应道:“是。” 叶珏“嗯”一声,哂道:“让他在里面待着吧。仔细点,本尊这血炼门可还不少念着他的人呢。” 这事梁涉自然知晓,于是顺水推舟,问道:“季雪满身负重伤,看情况修为受损严重,水牢环境恶劣,其伤势恐有加重。门主,要不要让属下为其简单医治一番?若是撑不住死了……” 话到一半他噤了声,叶珏停了下来,冷冷睨着他。 “为什么要医治?”他反问道。 那股令他烦躁的锐痛感再度袭上,萦绕在心头揪紧不放,叶珏瞪向梁涉和落后一步的归符,冷声警告:“不要再让本尊说第二遍。” “不准做多余的事。” * 血炼门地下水牢内。 阴暗、潮湿,空气中充斥腐烂的味道,刺激呛鼻。四面青色铜墙铁壁隔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唯有几个砖块大的缝隙留以换气。沉寂的偌大空间内,只能听见水滴从顶梁落下的声音,宛若细数罪人死去的倒计时。 “咳、咳咳——噗!” 一口鲜血喷出,朵朵血色水花于浑浊水池中绽放,季雪满咽下口中血沫,艰难仰起头。 视野中的景象仍很模糊,他动了动,捆缚在腰上和手上的铁链哗啦作响,铁圈在吊起的细白手腕上划动半寸,锋利边缘割破皮肤,细小血珠嘀嗒落下,和水中的血花渐渐融合。 良久,身上伤口被水泡发,疼痛使他清醒过来。 他认出了自己所在之地。 血炼门地下水牢,再熟悉不过。 他终归还是回来了啊,以罪人的身份。 季雪满笑了,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喉间腥甜,又是一口血。 铁链挣动,他低下头,腰上的禁锢紧紧缠缚,箍得他肺腑都在生疼。 血水荡向远处,渐渐失了鲜红,混入浑浊的水面。季雪满出神看着,忽地想起,水牢里的水是混了慢性毒药的。 暂封修为,侵噬血肉,待时间一长,毒发难救。 当真是要他死才好。 季雪满有一丝茫然。 真就这么恨他吗? 应该吧,自欺欺人的美梦,醒来的代价太大。 这点他早就知道,在他决定和叶折瑾有牵扯,说出喜欢他时,就早已想过可能会有今日的下场。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为贪恋那一点温柔假象,不计后果、自甘坠入。 甚至还说,要做结发夫妻…… “啪嗒——”滑落到下颌的泪砸落在水面。 季雪满心笑,就是有些遗憾,好多事情、好多承诺他还没做到。 他不禁唾弃自己。 只为一晌贪欢,放弃那么多,真值得吗? 答案明显是不值得。 但是…… 季雪满咬了咬唇,低头轻笑,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沉重的铁链声响中,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阿雪”。 是他的小瑾。 不后悔。 因为是他的小瑾,所以他不后悔。 再来一遍,也还是…… * 弦月当空,夜幕深重,无相殿右侧小院里,归符掩了门,踏着夜色悄悄出门去。 忽而,一道黑影从廊下翻身而出,归符警觉反掌拍出,黑影以手臂格挡之,后退几步旋身倚靠在柱旁。 宋青屿掂了掂手中的白瓷小瓶,嗤笑道:“这么晚了,右护法是要去哪?” 归符面覆冰霜:“这么晚了,左护法在我院里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宋青屿右手一捏瓷瓶,站直身,隐隐带上怒气:“当然是来阻止你。归符,你该不会把门主的话当耳旁风吧?说了不要做多余的事,你这是要给谁送伤药去?” 归符心知瞒不过去,伸出手,直截了当道:“还给我。” 宋青屿态度强硬:“不还。” 归符懒得和他废话,一道掌风袭去,直接上前抢回。 “草!”宋青屿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仓促避开,紧接着又是迎面一掌。 他大怒:“你还真为了季雪满对我动手?” 归符不给他落下话柄:“不为谁,单纯看你不爽!” 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归符出手又快又狠,数十个回合后,宋青屿渐渐落了下风。 “啪!”归符一脚踢中他右手臂,宋青屿手一抖,小瓷瓶从半空落下,归符忙伸手接住。 宋青屿揉揉发麻的手臂,目光阴狠,龇牙咧嘴威胁道:“你就不怕我告诉门主?” “你欠我一条命。”归符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后头的宋青屿先是一愣,随即气得伸长脖子怒骂:“你他娘的!” 竟然为了一个敌对的叛徒连人情都耗上了! 可惜归符充耳不闻,在他高声大骂时就跨出院门。 宋青屿气笑了。 行,可真行,他们的右护法真是绝顶的正道大善人。 可有什么用呢?等人影消失在前方后,宋青屿从左袖中掏出一个和归符手中一模一样的小瓷瓶。 他扬起嘴角,冷笑一声翻上院墙,离开右院。 既然右护法好心赠药,那就让季雪满好好“享受”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