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全集:覆雨翻云(全12册)

【本书由黄易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读客文化股份有限公司,由读客文化授权进行制作与发行】 金庸古龙之后的武侠小说宗师!纪念黄易诞辰70周年,《黄易作品》正版电子书上架! 元末明初,退隐20年的魔师庞斑,带领门下弟子重出江湖,掀起滔天巨浪。而唯一能与他抗衡的浪翻云,却自爱妻纪惜惜身故后万念俱灰,剑道至境不再。 江湖腥风血雨,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亦正奋勇侠气!出身卑贱的韩柏、慈航静斋传人秦梦瑶、英勇傲气的风行烈……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命运的旋涡将他们卷在了一起。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作家 黄易 分類 出版小说 | 176萬字 | 123章
第三章 误中副车1
“砰!”蓝玉一掌拍在坚实的酸支桌上,圆桌立时碎裂,撒满地上。他凶光四射的眼睛,落在躺在厅中连宽冰冷的尸体上,眉心仍露出的一截小针尾。分布两旁的二十多名高手噤若寒蝉,无人敢在盛怒的蓝玉面前说话。其中一人状若猴子,脸带紫金,年在四十之间的,正是铁青衣曾特别提起的高手“金猴”常野望,但这猴头却身量高颀,手足特别长,给人一种非常灵活的感觉。他身旁有一中年人作文士打扮,背负长剑,额头处扎着条玉带,带上最大那粒白玉晶刚好嵌在额中,英俊魁梧,正是“布衣侯”战甲,眼中射出悲戚之色,众人中以他和连宽相交最深。“妖媚女”兰翠晶杂在另一边的高手里,秀发带点棕黄色,虽不若夷姬般金黄得像阳光般耀目,但仍使人知道她不是中原女子。唇厚鼻高,颧骨高圆,身材高大却仍保持着玲珑浮凸的优美线条,有种独特奇异的艳丽,虽是默然不语,但眉眼身体,仍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一向被连宽压居在第二位的军师方发,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胖子,头顶高冠,手摇羽扇,扁平的五官不敢露出喜色,见蓝玉怒气稍减,两眼一眯出言道:“鄙人如若猜得不错,朱元璋是要先发制人。”
蓝玉大喝道:“闭嘴!”方发吓了一跳,不敢说话,垂下头去。
蓝玉目光扫过众手下,疾言厉色下令道:“由今天开始,所有人都不准踏足烟花场所,连宽这混账聪明一世,竟就是要死在女人身上,明知这是朱元璋的地盘,计划又成功在望时,唉!”众人都知连宽之死,对他的打击实在非常严重,尤其于此关键时刻。
蓝玉转向方发沉声道:“若此事乃朱元璋所为,那当晚是何人行刺他来嫁祸于我,又是何人假扮翠晶在西宁街偷袭那色鬼韩柏?”
方发胸有成竹地道:“有两方面的人都有资格和动机去做这件事,但又要把两件事分开来说。刺杀朱元璋的十成是燕王棣,怕朱元璋削他之权,所以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
蓝玉容色稍缓,点头道:“这话不无道理,你可散发谣言,说燕王弒父,制造点对燕王不利的气氛。另一件事又如何呢?”
方发忍着因蓝玉开始倚重他而来的喜意,故作从容道:“燕王和西宁派均有杀死韩柏的理由,燕王是要逼鬼王出来对付我们,而西宁派则是不想韩柏得到那美艳妖冶的大美人庄青霜。”
兰翠晶娇笑道:“真想知道那是谁,扮得那么像奴家。”
蓝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正要说话,有人来报韩柏被封为忠勤伯的事。众人愕然,因为时间上和连宽之死太吻合了。
“金猴”常野望皱眉道:“韩柏的功夫虽是不赖,但有没有这么了得呢?既瞒过了我们的铁卫,又能由一个指头大点的小洞运劲射针,贯穿连老师的头骨?”
蓝玉沉声道:“事发时韩柏在哪里?”
另一专责情报的高手“通天耳”李天权踏前一步禀告道:“报告大将军,韩柏应是到了香醉居赴燕王的宴会。”
蓝玉这时不由有点后悔把保护连宽的二十四名铁卫全斩了首,冷喝道:“天权你立即派人找到香醉居的媚娘,严刑拷问,要她说实话,哼!若我得到有力人证,便到朱元璋处告他一状,看朱贼如何应付。”
“布衣侯”战甲悠然道:“大将军切不可轻举妄动,因为刺杀朱元璋一事,东厂的大头子‘夜枭’严无惧已派出东厂高手,日夜不停保护香醉居和媚娘等人,叶素冬亦有布置,若媚娘出事,又给查到是我们干的,那时我们除了立即逃亡外,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妖媚女”兰翠晶昵声道:“这事交翠晶去办吧!担保没有人可发觉奴家,待奴家以锁魂术叫那媚娘尽吐所知后,她只会当是做了个噩梦哩!”花支招展般笑了起来,看得在场的男人都心头发痒,不过她乃蓝玉的禁脔,所以谁都不敢打她主意。
蓝玉像忘记了连宽的死亡,也笑了起来道:“听说那媚娘骚得很有味道,便留她下来待我他日得了天下后,再好好享受。”众人齐笑了起来,男人说起这种事,总会兴奋莫名。
负责情报的“通天耳”李天权见蓝玉心情转佳,乘机道:“刚接到消息,负责追杀宋家兄妹的弟兄在来京师路上全体失踪,情况不妙,恐已遭遇毒手,但仍未知是何人所为。”
蓝玉脸色沉了下来,怒道:“立即通知隐于京师外的‘毒蝎’崔山武,叫他封锁入京所有水陆道路,若他让人来到京师,他便提头来见我。”旋又狞笑道:“害死连宽的那婆娘带来了没有,我若不把她干死,怎对得住连宽。”
风行烈离开卧室,到了小舱厅,不舍夫妇坐在一旁,谷姿仙陪他在对面坐下。
不舍道:“刚才我遇到一艘来调查的水师船,那指挥是一个尊敬我的俗家弟子,以前曾见过我一两面,告诉了我关于京师一些珍贵的讯息。”
风行烈精神一振,恭敬聆听。不舍大师讲出了京师剑拔弩张的形势,又提到韩柏行踪和鬼王府公然让人去抢夺鹰刀的事,道:“八派把会议延至三日后举行,因为小半道人受伤的事带来了很大震撼,现在小半已被送往京师去,待他多养几天伤,好出席自朱元璋登基以来,影响最深远的元老会议,各派掌门均会出席。”随着淡然道:“我决定去参加会议。”
风行烈和谷姿仙齐齐吃惊。谷姿仙骇然道:“爹这次还俗,又成了我们被视为邪魔外道的双修府的领袖,他们已视你为叛徒,恨不得杀了你来保持声誉,你怎可送上门去呢?”
不舍道:“那只是他们不明双修大法,实是源自天竺的玄门正宗先天修行之法。我真不明白为何那些人一提起男女之事,便视为邪魔外道,男女交合乃天经地义的事,否则人类早绝种了。我和凝清每晚享尽男女之欢,我不但不觉沉沦,灵台反达至前所未有的澄明境界,可知天道应不是只有禁欲一途。”
风行烈叹道:“岳父的话,行烈绝对同意,那些人大多做的是一套,说的又是另一套。以前行烈常以为敝师厉若海乃邪恶之徒,现在见识广了,才知道先师只是不肯屈从于强权之下,故自行其是罢了!唉!只看八派对蒙人袖手旁观,行烈便心生鄙厌。”
不舍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谷姿仙转向亲娘求道:“娘啊!劝劝爹吧!既知八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物,爹怎么还要去理他们呢?”
谷凝清微笑道:“王儿放心,元老会议有梦瑶小姐在,你爹怎会有事?”
风行烈道:“韩柏真的能治好梦瑶小姐?”
不舍摇头道:“看来仍有点问题,否则她不会那么低调。”
谷姿仙又担心起来,激动地道:“爹啊!”
不舍怜爱道:“放心吧!若他们敢动手,我不舍绝不会束手待毙,要拦着我可并不容易呢!”
谷姿仙叹了一口气,瞪了风行烈一眼,怪他不站在她那边劝不舍。
风行烈微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事,你爹如此,韩柏亦是如此。”摇头失笑道:“这小子到哪里便搞得那里天翻地覆,真有一手。”
谷姿仙忍不住抿嘴笑道:“可惜戚长征没有来,否则再加上你们两人,姿仙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风帆顺江而下。干罗代替了戚长征的舵手之责,让他入船篷里和宋楠挑灯对弈,宋媚则在旁兴趣盎然地观战,大多数时间都是帮情郎动脑筋,因为一向自负棋艺高超的戚长征,已连续惨败了两局,这局开始时他虽打醒精神,舍中宫炮主攻之局,改采守势,仍被对方步步进逼,落在下风。其中一个篷窗支了起来,晚风徐徐吹入,带来江上清新的空气。
这时宋楠单车双马一炮兵临城下,戚长征展尽浑身解数,仍给对方吃掉了仅余的双车,给对方大了一马单卒,唯有俯首称臣,叹道:“老戚还未遇过棋道比大舅更厉害的人,看来雨时仍比不上你。”
宋楠哈哈一笑,很是欢喜,正谦辞时,干罗的声音传来道:“前面有五艘快艇拦在江心,我们还是弃舟登岸稳妥点。”
宋家兄妹吃了一惊。戚长征走出篷外,朝前望去。下游处有五艘中型风帆,正全速驶来,只看其声势,便知来者不善。除非有急事,没有人会冒险黑夜行舟,所以只是这刻相遇江心,便知大家都有点问题。
快艇往岸旁靠去。干罗跳了起来,一把扯着宋楠,叫道:“来不及靠岸了,我们跳上去。”话尚未完,已提着宋楠往岸上跃去。来艇上传来叱喝之声。戚长征和宋媚关系大是不同,拦腰抱起她,追着干罗去了,迅速没入岸旁的野林里去,逃之夭夭。
韩柏带着两女踏出宾馆大门,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士恭迎在外,其中一名头目上前施礼道:“卑职东厂副指挥使陈成,拜见忠勤伯。”
韩柏愕然道:“不是要立即入宫吧!看来我要皇上改封忠懒伯才成。”
陈成亦觉好笑,莞尔道:“忠勤伯放心,小人等只是奉指挥使严无惧之命,专诚来作开道的小喽啰。尤其因鹰刀一事,副统领怕有人会对夜月小姐起不轨之心,以之要挟威武王。请忠勤伯不要介意。卑职另有人手加强莫愁湖和左家老巷的保安。”
韩柏见这些东厂的锦衣卫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个个气定神闲,均非等闲之辈,这陈成又相当乖巧,哈哈一笑道:“好!那就麻烦各位大哥。”
陈成连忙谦辞,恭请他们坐上备好的马车,同时道:“我们每次都会采不同路线,又会派人沿途监察,忠勤伯尽可安心。”
韩柏知道自己真的成了朱元璋的红人,若他有任何损伤,朱元璋亦大失面子,欣然登车。经过西宁街事件后,他有点怕骑灰儿,恐危急时顾不了它,那就要悔恨终身。看来暂时只可以骑着灰儿在鬼王府内走几个小圈儿算了。到了车上,两女紧挤两旁,谁都不肯坐到另外的座位里。车马缓缓向另一出口驶出。
调笑间,早到了左家老巷。左家老巷的保安明显加强,屋顶伏有暗哨,不过对里赤媚那类高手来说,再多几倍人都起不了作用,那天的鬼王府便让他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像方夜羽这类有身份的英雄人物,绝不会低下得来对付左诗诸女。蓝玉和胡惟庸就不敢保证了。江湖人物实在比朝廷中人更有骨气和风度。韩柏暗忖若他们来了,发现坐镇的竟是“覆雨剑”浪翻云,不知会是何种感受呢?进入内宅,赫然发觉浪翻云居中而坐,两旁分别坐了左诗三女和范良极云清这对冤家。虚夜月和庄青霜见到这有着不可一世的气概和洒然不滞于物的雄伟男子,以及他举杯畅饮的闲逸意态,都俏目一亮,“啊”一声叫了出来,认出是这天下无双的剑手。
浪翻云似醉还醒的目光落在两女身上,上下巡视一遍,哈哈笑道:“虚空夜月、解冻寒霜,韩小弟真是艳福齐天。天下第一猎艳高手之名,韩小弟你当之无愧。”两女俏脸齐红,轻移玉步,上前行过大礼,眼中均射出崇慕之色。浪翻云嘴角含笑,坦然受礼。
左诗等把庄青霜唤到他们这边,好认识这新来的姊妹,天不怕地不怕的虚夜月和容光焕发、眉目含春的云清招呼过后,自行坐到浪翻云旁的椅里,撒娇道:“浪大侠啊!月儿可不依啦!你竟帮大坏人来欺负月儿,怎么赔偿人家呢?”
浪翻云失笑道:“赔了个大坏人给你还不行吗?”
虚夜月大发娇嗔,使出看家本领,一时间缠得浪翻云也要步上鬼王后尘,无计可施。
韩柏看得心中温馨,坐到云清旁,尚未说话,云清已杏目圆瞪,盯着他道:“我也要找你算账,竟和老猴头一起来害我。”
韩柏失笑道:“哈!老猴头,真的贴切极了。”就想凭插科打诨,扯混过去。
云清自己亦忍俊不住,“噗嗤”一笑道:“月儿说得不错,真是大坏人。”
韩柏狠狠瞪了范良极一眼。范良极两手按上云清香肩,嘻皮笑脸道:“我决意什么都不瞒清妹,所以不要怪我把你这小子供了出来,以后亦免了你借此要挟我。”
云清给他抓着香肩,大窘下一挣,责道:“还不放手!”
范良极慌忙缩手,惶恐道:“我忘了清妹说有人在时不可碰你。”云清立时粉脸烧红,一脚狠狠踏在范良极脚背处。范良极龇牙咧嘴,韩柏捧腹笑得弯了下去。厅内盈溢着欢乐和热闹的气氛。
又谈了一会,云清告辞离去,范良极自然要负起护送伊人回家之责。左诗等五女则兴高采烈回前堂去了。韩柏坐到浪翻云之旁,报告了与燕王相见和干掉连宽的经过。
浪翻云皱眉道:“盈散花为何要勾引燕王呢?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自古以来,女色累事屡应不爽,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燕王棣亦是如此。”
韩柏道:“可恨我又不敢揭破她的身份,不过这仍不算头痛,朱元璋要我去试探陈贵妃,才真是头痛。”
浪翻云叹道:“你虽身具魔种,但依我看要在短短几日征服陈贵妃,仍属异想天开的事。我看朱元璋尚未相信你的话。而且这陈贵妃是我所见过女人中最厉害的,怕你偷鸡不成反会蚀把米呢。”
韩柏骇然道:“那怎么办?”
浪翻云沉吟半晌后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陈贵妃有什么本领,只知可能是与色目人的混毒有关,可是若陈贵妃只是想毒死朱元璋,那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何用等到他大寿时下手,可知其中必有更大的阴谋,若是成功,大明朝立即崩溃,所以你纵使不愿,也须在几天内揭破陈贵妃的阴谋。”
韩柏大感苦恼,点头道:“我也见过那陈贵妃,真是女人中的女人,难怪朱元璋如此着迷,假若我被她反咬一口,陈令方会是第一个遭殃的人。”
浪翻云道:“你找梦瑶商量一下,若我猜得不错,她应是唯一可左右朱元璋的人。”
韩柏搔头道:“这是我另一件要担心的事,朱元璋对梦瑶存有不轨之心,她又伤势未愈,我却是双拳难敌四掌,鬼才知道朱元璋身旁还有什么高手哩。嘿!不如你来暗中保护我们好吗?”
浪翻云哂道:“你太小看梦瑶了,除了你外,谁能破她的剑心通明?影子太监又会维护她,放心吧!只要朱元璋给她那双仙眼一瞥,包管邪欲全消。”
韩柏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今早我见到她,她的修为又深进了一层,我怎也无法动手,还是她主动来亲我。”
浪翻云打断他笑道:“你不是打算把细节详述出来吧!”
韩柏尴尬道:“不知为何对着大侠你,什么都说出来才舒服。”
浪翻云道:“你要小心蓝玉,此人心胸狭窄,倘知道是你杀死连宽,必然会不择手段来报复,看来最好把你所有妻子都集中到这里来,那我才可安心点。”
韩柏道:“放心吧!朱元璋早想到这点,派出了厂卫来加强保安,而我现在对自己颇有点信心,除非是里赤媚出手,其他人我总逃得了。”
浪翻云道:“我对小弟也很有信心。刚才接到消息,干罗、长征、行烈等都正在来京途中。”
韩柏大喜道:“长征、风行烈也来了吗?哈!真好!不知行烈有没有带着那小灵精呢?”
浪翻云忽想起一事道:“假设你是蓝玉,既知道你在这时被封了爵位,又知道你昨晚曾到香醉居赴宴,会怎么做呢?”
韩柏搔头道:“当然是去查证我是否有离开香醉居去刺杀连宽哩,噢!”色变叫道:“不好!”一阵旋风般去了。浪翻云想了想,追着去了。
韩柏展开身法,离开左家老巷,在夜色的掩护下,依着媚娘指示,朝城东掠去。想起他是不能以真面目给蓝玉方面的人看到的,顺手取出薛明玉那精巧的面具戴上,立时摇身一变,成了这天下最负恶名的采花大盗。还嫌改变不够彻底,索性抛掉外袍,继续往媚娘的居所奔去。愈走愈是气爽神清,想起能再次与媚娘相会,说不定可顺道一箭三雕,连两只美蝶儿都一并动了,心情更是兴奋莫名。一盏热茶的工夫后,逢檐过檐,遇壁跨壁,玄母庙巨大的瓦顶出现在半里许外。依媚娘的指示,到了玄母庙折北三里,便是她的香居香醉居。
就在这时,心中涌起一种被人窥看着的感觉。韩柏环目四顾,静悄悄的,全无动静。还以为自己疑心生暗鬼,跃下一条横巷去,把速度提升至极限,左转右折,奔出了里许外,才兜转回来,跃上一处瓦顶。大感骇然,被人跟踪的感觉竟有增无减。可是仍发现不到敌人的潜伏位置。韩柏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有敌人在追踪他,可是如此依足范老贼的教导,尚不能把敌人甩掉,那岂非跟踪者轻功远胜过自己。何人如此厉害?不会是里赤媚吧?那就糟糕透了。
“砰!”在后方的天空一道红芒直冲上高空,爆开一朵鲜红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分外触目惊心。韩柏呆了一呆,另一朵绿色的烟火讯号炮,又在右方的高空上爆响。韩柏大感不妥,难道这两支讯号火箭竟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想到这里,头皮发麻,现在他可说是仇家遍地,蓝玉、方夜羽、胡惟庸等均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若给对方高手盯上,那就危险至极,倏地把魔功发挥尽致,飞檐越壁,亡命朝烟花发出的相反方向掠去。狂奔了三里许外,折转回来,再往玄母庙奔去。被人监视跟踪的感觉至此消失。韩柏松了一口气,自夸自赞一番后,再跃上瓦背,腾空而起,越过玄母庙外围的高墙,投往玄母庙那像极一个斜倾大广场般的瓦面去。
踏足瓦顶边缘,一声佛号由高高在上的屋脊传下来,有人诵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韩柏立时魂飞魄散。刚才感到有人在旁窥伺,还可推说是疑心生暗鬼,现在明明有人拦在前路,他却一点“前面有人”的感觉都没有,那就更是骇人了。何方高人,竟能“瞒过”他的魔种呢?他立稳瓦背,心情惴惴地往上望去,只见一道颀长人影,背着星空卓立庙脊上,说不出的神秘飘逸。韩柏功聚双目,虽看到对方的秃头和灰色的僧衣,可是对方的庐山真貌却隐在暗影里,没法看得真切。
后方高空再爆开一朵烟花。韩柏暗暗叫苦,他并非不想掉头便走,而是对方虽和他隔了足有十多丈,但气势却隐隐地罩着了自己,假若他溜走,对方在气机牵引下,必能后发先至,把自己截在当场。这想法看似毫无道理,可是韩柏却清晰无误地感觉到必会如此。若非对方是个和尚,他甚至会猜测拦路者是庞斑、里赤媚之辈,否则为何如此厉害?自己的仇家里似乎并没有这般的一个人物。
那人柔和好听的声音又念道:“体即法身,相即般若,用即解脱,若止观则成定慧,定慧以明心,德相圆矣。”
韩柏惨叫道:“无想僧!”他并非认出对方来,只是认出对方念的正是无想十式内,开宗明义的几句话。他自然地摸上自己戴着薛明玉面具的脸颊,心中叫苦,难道对方以为自己是薛明玉,那就苦不堪言。远方传来真气充沛的尖哨声,不住逼近。韩柏猛一咬牙,提聚功力,朝上掠去,一拳击出,只要无想僧稍有退让,他便可破去对方气势,亡命逃遁。无想僧立在屋脊处,不动如山,口宣佛号悠然道:“此心本真如,妄想始蔽覆,颠倒无明,长沦生死,犹盲人独行于黑夜,永不见日。薛施主还要妄执到何时?”淡然自若一掌拍出,推到一半,忽化为数十只手掌。韩柏一时间竟看不出那一掌是虚,那一掌是实,吓得猛地后退,又恢复刚才对峙之局。
韩柏大感骇然,这是什么掌法,为何每一只手掌都像真的那样?先运功改变声道,叫屈道:“圣僧你弄错了,我并不是薛明玉。”
无想僧哈哈一笑道:“善哉!善哉!如是,如是。”
韩柏愕然道:“圣僧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究竟……嘿!”
无想僧微微一笑道:“薛施主中了愚痴之毒,当然不能明白何为贪嗔愚痴!”
韩柏见他认定自己是薛明玉,暗忖你老人家才真的中了愚痴之毒。大感苦恼,可恨对方强凝的气势遥遥制着自己,怎样才可脱身呢?风声从左右后三方同时响起。韩柏立时冷汗直冒,知道自己这无辜的“薛明玉”,陷进了八派联盟组成的捕玉军团的重围里。远近屋顶现出二三十道人影,组成了令他插翼难飞的包围网。韩柏环目一扫,男女老少、和尚道姑,应有尽有,暗叫我命苦也。现在即使他表露真正的身份,亦于事无补。人家只要指他是假扮薛明玉去采花,这罪名已可使他跳下长江都洗不清。更何况他的好色天下闻名,比任何人更没有为自己辩护的能力。眼前唯有硬着头皮,看看如何脱身才是上策。
忽然有女人尖叫道:“真的是他,化了灰我颜烟如都可把他认出来。”
韩柏当然不知道颜烟如曾失身于真正的薛明玉,又曾扮船娘去骗假扮薛明玉的浪翻云,到她的小艇去。故作讶然道:“姑娘是否认错人了,我怎会是薛明玉?”
颜烟如怒叱道:“你以为改变声音的鬼伎俩可瞒过我吗?我曾……哼!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韩柏运足眼力向左侧庙墙外另一所房子的屋顶望去。只见那颜烟如和其他六个人立在屋顶。她生得体态动人,貌美如花,心知要糟,此女如此语气,定是曾被薛明玉采了,所以认得自己现在这张俊脸。这回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其他人一言不发,默默盯着他,看得他心慌意乱。怎么办好呢?
背后一个悦耳而苍劲的声音道:“老夫书香世家向苍松,薛兄现在插翼难飞,究竟是束手就擒,还是要动手见个真章?”
韩柏心叫我的妈呀,往后望去。那书香世家的家主向苍松,卓立后方屋背处,一身华服随风飘拂,写意透逸,留着五柳长须,一看便知是有道之士。
左方一阵娇笑响起道:“向老对这个淫贼何须客气?亦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大伙儿把他像过街老鼠般痛揍一顿,废去武功,再交给官府处置,不是天大快事吗?”
韩柏往颜烟如旁的屋顶望去,立时两眼放光,原来说话的是个风韵楚楚的女人,修长入鬓的双目,透着慑人的风神光采,目如点漆,体态均匀,背插长剑,姿色尤胜颜烟如一筹,比之左诗朝霞等,又是另一番动人的韵味。
那美女见韩柏目不转睛盯着她,怒叱道:“大胆狂徒,大限临头还不知死活。”
韩柏知她动手在即,骇然道:“且慢……嘿!此事怕有点误会。”同时瞥见她身旁尚有冷铁心和骆武修、冷凤等一众他曾见过的古剑池弟子,心想这美女难道就是古剑池的著名高手“慧剑”薄昭如?
无想僧宽大的僧袍在夜色里随风飘拂,淡然自若的声音传下来道:“薛施主说得好,生生死死,恰是一场误会,再无其余。”
韩柏对佛理禅机一无所晓。明知他在打机锋,点醒他这个“罪人”,却答不上来,张口结舌地道:“但你对我那种误会是真的误会,不是大师说的那一种。”
无想僧柔声道:“施主总是不觉,故颠倒于生死苦海中,莫能自拔。然妄心真心,本为一体,前者譬之海水,后者犹如波浪,海本平静,因风成浪。我辈凡夫,病在迷真逐妄,施主若能看破此理,背妄归真,哪还会执着于孰这孰那?”
韩柏忍不住搔起头来,苦恼道:“大师真是有道高僧,无论怎样,怕也说不过你。只不知大师能否亦破妄识真,看出我是无辜的。唉!实不相瞒,我其实只是薛明玉的孪生兄弟,此次前来京师,就是想劝‘小孪’他背妄归真,自动自觉到官府处自首,不要执着。”
无想僧尚未有机会回应,一阵狂笑由右方传来,一名又黑又瘦,满脸皱纹的老人家捧腹大笑道:“我还当薛明玉是个人物,原来竟是胡言狂语,胆小如鼠之徒。唉!这么好笑的言词亏你说得出来,不怕笑掉老夫的牙吗?”四周冷哼和嘲弄声此起彼落。
韩柏委屈地道:“这位老人家是谁?”心想你还有多少只牙呢?
黑瘦老者笑声倏止,冷哼道:“听着了!老夫就是武当派的田桐,你到了地府后,切勿忘了。”
韩柏心中叫苦,早在韩府时,便听过这人大名,他的“无量剑”在武当中排行第三,仅次于武当掌门纯阳真子和飞白道长,是俗家高手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生平嫉恶如仇,出手非常狠辣。只是对方报出名号来的人,便无一不是八派中的高人,这场仗如何能打?混了这一阵子,四周最少增加十多人,使对方达至近五十人之众,看来整团捕玉军全来凑热闹,这些人自是八派的领袖和精锐。韩柏暗自叫苦不迭,对方肯和他隔着屋顶闲聊,原来只是叫其他人,亦能分享参与围捕他这无辜的采花淫棍之乐。
忽地一个尖锐幼细的声音由远而近,道:“无想兄为何还不动手,是否想让不老来活动一下筋骨?”
韩柏眼前一花,上面的老和尚旁多了个肥胖老叟,童颜鹤发,双眉纯白如雪,长垂拂麈,有若神仙中人。韩柏这次真的魂飞魄散,想不到八派最厉害的两个人,少林的无想僧和长白的不老神仙全给他遇上。风声再响,右方武当派“无量剑”身旁,多了庄节和沙天放两大高手出来。
无想僧向不老神仙微微一笑道:“我们老了,让年轻的乘机历练一下吧!”他终于放弃了对这孽障渡化的壮举。
庄节哈哈笑道:“哪位年轻俊彦想打第一阵?”四周八派年轻一辈,齐声轰然起哄,跃跃欲试。谁都知道若能把这条网中之鱼擒下,不但可得八派这些宗师赞扬赏识,还可名扬江湖,冒起头来。
韩柏又好气又好笑又是凄凉,大喝道:“且慢!我可拿出证据,证明本人不是薛明玉。”八派高手均感愕然,这种事如何可以证明?
无想僧和不老神仙对望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的疑惑,他们均为八派顶尖人物,兼有近百年的经验阅历,这时齐感到韩柏有种特异的气质,绝不类奸淫之徒。
一个慈和而上了年纪,略带沉哑的女声在后方响起道:“贫尼入云庵主持忘情,很想知道施主有何方法证明自己并非薛明玉。”
颜烟如狂怒道:“不要听他胡诌!”
韩柏转过身来,立时全身一震,看着入云庵掌门忘情师太身旁年华双十的一个年轻女尼。他从没有想过尼姑可以美丽动人至此。她比面目朴实无华、身材在女人中已算高大的忘情师太,还高了大半个头,白衣麻布的僧袍飘扬中可见一对玉腿修长健美,使她站在道骨仙风的向苍松身旁,仍有鹤立鸡群的风姿,其他男女更被她全比了下去。在呼呼夜风中,宽阔的尼姑袍被刮得紧贴身上,肩如刀削,胸前现出丰满美好的线条,更衬托得像荷花在清水中挺立,叫人魂为之夺。她的玉脸俏秀无伦,既娇柔甜美,又是天真纯洁。白嫩的双颊,隐隐透出健康的天然红晕,比之任何涂脂抹粉更能令人动心,颈项因着她那可爱的小光头,显得特别修长优美,更使她像小天鹅般可爱,并予人洁白滑腻的感觉。但最使人魂销还是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目,媚细而长,在自然弯曲的眉毛下,点漆般的美眸比任何宝石更清亮炫人。尤其是腮间那双小酒窝,谁敢说这小尼姑不诱死男人。
到这时韩柏才明白范良极为何对她的美丽如此推崇,她不入选十美,谁有资格入选?纵使隔了十多丈的距离,韩柏似已嗅到她馥郁香洁之气,既清艳又素淡,糅合而成一种无人可抗拒的特异气质。若她肯让乌黑的秀发长出来,恐怕可与虚夜月一争长短。但现在的她亦已有不太逊色的风华。
天啊!如此美人儿,怎可浪费来作尼姑,我韩柏定要替天行道,不让老天爷暴殄了这可人儿。秦梦瑶的美和这小尼姑的美是同样地不染一丝纤尘,超乎凡俗。只是前者多了几分仙气,叫人不敢平视,而这小尼姑却有种山林的野逸之气,是平淡中见真淳的天然美和朴素美。她只应隐身于浓郁芳香的兰丛,徘徊在秀石嶙峋的山峪。神情多么优雅,体态何等轻盈!倏忽间,他胆怯之心尽去,魔种再提升至极限。
小尼姑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本是芳心不悦,可是和他清澈的眼神一触,竟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心中一震,忙潜思其故,没有出言叱责。她自幼出家修行,心如止水,所以不像一般女儿家,易生出对男人无礼注视的反应。四周八派上下见此人死到临头,还够胆呆盯女人,又气又怒,齐声出言喝骂,无想僧都心中叹息,此人真是天生的色鬼,不自持至此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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