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白色的茧形风衣穿在柏橙身上并不显臃肿,这抹白和她身后的绿荫相得益彰,加上她未经烫染的黑直长发,很是引人注目。 方致远不觉奇怪,既然柏橙回来了,不可能不再见面。 “你怎么在这?”柏橙笑着问道。 “公司就在这附近,我出来透口气,你呢?” “安汶在路口的茶馆约了律师,怕一个人搞不定,非要让我过来。” “律师?” “她和徐子文离婚的时候,不是没要孩子的抚养权吗?现在徐子文走了,她担心孩子跟着陈虹受委屈,想把孩子要回来。子文出殡那天,她不是还跟徐家人闹起来了吗?” 徐子文葬礼后,安汶和柏橙单独约见过一次,两人回忆着青春年少的种种,彼此之间的情谊似乎在慢慢升温。情谊还在,但都有各自的生活,柏橙喜欢的是互不干扰。所以,安汶打官司这事,柏橙一开始并不想参与,可一听说安汶找的这律师是周宁静的堂哥,她倒有些好奇起来。 方致远想起来了,他点点头:“徐家肯定不会同意的,要是子文还在,这事还好说。” “我能理解安汶,不管怎么样,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他们当年怎么就离婚了呢?”方致远问完了,才发现自己显得有些八卦。 “你们一直都在冇城的都不知道,我就更不清楚内情了。这些年我其实也没和安汶联系,也是回来之后才见的她。但她话里话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外人怎么能理解?” “也是。”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路口的茶馆。 方致远笑:“行,我就送你到这了。” “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太合适吧。” “嗯。”柏橙有些尴尬。 远远的,有个男人在喊:“致远!” 方致远一回头,是周宁海。 “宁海哥?”方致远愣住了。 周宁海打量了柏橙一眼,对方致远:“约了朋友?” “没有,路过这,遇到个老同学。”方致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只是他的表述好像并没什么大的出入,他确实是在附近遇到的柏橙。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方致远介绍着,“这是宁静的堂哥。” 柏橙微笑道:“你好。” 周宁海匆促点着头:“那我先进去……”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等会见的就是你和宁静的同学,姓安。” “安汶吗?”柏橙问。 “对。” “那你一定就是安汶的律师了?“周宁海只是笑笑。 方致远转对周宁海:“安汶请你帮她打官司?” “对啊,宁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帮忙。” “宁静?”方致远怔住了,怎么这事和周宁静还有关系? 没等周宁海说什么,柏橙突然伸手:“周律师,我是安汶的老同学,我叫柏橙。今天就是陪她过来见你的。” 周宁海一愣,和柏橙握了握手。 “安汶应该就快到了,不如我们先进去吧。”柏橙笑着。 周宁海看看方致远:“你要进去喝杯茶吗?” “不用了,公司还有事呢,我先走了。” 周宁海笑了笑。 看着柏橙和周宁海走进茶馆,方致远似乎松了口气。当他回转身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拒绝周宁海的“进去喝杯茶”的建议。 以周宁海和周宁静无话不说的堂兄妹感情,周宁海应该是知道柏橙的。方致远的拒绝,只会让他显得心虚。他觉得头有些疼了,好像有好多事情都要向周宁静交代,而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扯不出来的线头,越说越乱,越说越错。 当方致远焦头烂额回到家的时候,陆泽西正和林子萱在吃火锅。 陆泽西对火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节,他高兴了会去吃,不高兴了也会去吃。先放荤菜,各种荤菜,当汤汁变得又浓又稠后,再放素菜,各种素菜。他喜欢沸腾翻滚的汤汁,甚至,他还有着自己的火锅哲学。 “子萱,你看,我们的人生就像这个火锅。一开始是干干净净的汤汁,沸腾了、翻滚了,加入了各种东西,又沸腾了、又翻滚了,直到汤汁敖干……”陆泽西看着林子萱。 “汤不够了?那我叫服务员加汤。” “子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汤是意象,意象,你懂吗?” “有事?” “没事啊,我就是想和你谈谈人生,咱俩有段时间没聊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吧?” “不对,肯定是有事。” “真没事!” “每次你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就一定是有事。“陆泽西知道不放大招是不行了,他喝了口啤酒,看着林子萱:“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说我以后是不打算结婚的。” “说过啊。” 陆泽西露出“那不就得了”的表情。 林子萱一笑:“可是人都会变啊。你上回结婚的时候应该没想过会离婚吧,到最后还不是离了?你从医学院退学的时候,没想过有天能开一家整形医院吧,到最后还不是开了?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没想到我们能撑过六个月吧,可是现在呢,我们在一起都快一年了!” 听起来简直无懈可击,陆泽西看着林子萱,就跟看着陌生人似的。 林子萱还是笑,指指自己的脑袋:“我不是只有脸蛋的,我还有这儿! “子萱,别的事都会变,但我不想结婚这事,它不会变。” “我也没说我们要结婚啊。” “可是你让我去见你父母。” “见了父母就得结婚?” 陆泽西有点晕,傻看着林子萱。 “陆泽西,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用急着结婚,我会给你一个缓冲期。” “别,我不想耽误你。” “我可不是朱晓梅,吃个火锅就答应和你分手。” “这你都知道?” “知己知彼。还有,我也不是你前妻,因为你穷就和你分手。我跟着你,不是因为你的钱。” “这么说,我还有别的有点?” “我喜欢你给我买包,买表,买礼物,但我喜欢只是因为你喜欢。你喜欢做这些,你觉得做这些我会高兴,那我就高兴给你看。就这么简单。” 陆泽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林子萱讪讪:”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傻。只不过是,你喜欢我傻……““你就傻给我看?”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林子萱,我怎么觉得你挺可怕的呢?”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怕再多说几句。陆泽西,你就是和我分手了,再找个女朋友,你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 “因为你的这儿……”林子萱指指自己的胸口,“你的心是冷的。从你离婚后,它就冷了。你和别人恋爱也好,和我恋爱也好,不过是你寂寞,你无聊,你想证明自己是有魅力的,你想证明自己还没有老。” 陆泽西定睛看着林子萱。 “行了,别这么看着我,我懂你,大叔。世界很大,每天都有人牵手,同样的,每天都有人失散,我们能凑到一块儿,能走到今天,这不容易。你冷我不在乎,我能把它捂热。和我分手的事,你暂时就别想了。咱俩分不了。” “汤真的快干了……” “服务员,加点汤!”林子萱大声喊道。 工作上的变故,真的不是方致远不想说。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但公司的人事变动很快就会下来,他不想让周宁静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个人。今天必须说了,他打开了房门。 周宁静在厨房做饭。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各种保健品,方致远知道这是周宁静给公公婆婆准备的。这是一个挑不出理的儿媳,也是一个挑不出理的妻子。 “宁静,我回来了。”方致远走进厨房。 周宁静缓缓转身,脸上有层淡淡的油腻:“饭马上就好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却透着妻子的小心思。薏米排骨汤是祛湿的,鱼香茄子是他喜欢的,还有两样是时令蔬菜。碗筷摆开,两人对坐。 “喝点酒?”他问。 “不喝了。”她的笑容溢在嘴边,恰到好处。 他喝了口汤:”今天我遇到宁海哥了。“她抬头。 他继续说着:“听说你让他帮安汶打官司。” “是啊,安汶找的我,同学一场,能帮就帮吧。” “他们在茶馆见面,我碰巧路过,是柏橙陪着安汶一起来的。她……” “你干嘛呢?汇报工作啊?”她笑。 他一愣。 “致远,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吧?等你过完生日,可就真的31岁了!”她还是在笑,“你和柏橙在一起的时候才多大啊,那时候你懂什么?再说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冇城就这么点地方,两个人偶尔遇到,没什么好奇怪的。” 方致远没想到周宁静是这个态度,他是第一次听到她在心平气和谈论柏橙。 “我是怕你多心……”他轻声。 “是,柏橙的事吧,我以前呢,心里确实有疙瘩,但我们都从恋爱到结婚,这都多少年了,那个小疙瘩早就解开了。来,再喝点汤。”她继续风轻云淡。 “还有个事……” “说啊。” “公司最近可能有人事变动。” 周宁静的轻松愉悦的表情戛然而止,看着方致远。 方致远和她对视:“刘总调去总公司了。” 她当然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何总为难你了?” “我可能要换岗,去行政。消息不确切,不过风声已经放出来了。” “行政啊?”她凝神。 方致远在等周宁静,她应该还有话说。 “何总那边,你和他沟通过吗?那么大的人事调动,不可能不征求你本人意见吧?”她发问。 “就算我不同意,这事也已经是定论。”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何总只不过是想安插自己人,你就不能对他表表忠心?” “我不习惯这一套。” “你是怎么对客户的,就怎么对何总,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亏你还是做销售的呢。” “宁静,我想过了,李成一直让我去他公司,我可以和他谈谈。” “李成?陆泽西那个朋友李成?” “对。” “三个字,不靠谱。就算你要跳槽,也不能去那种小公司。““小公司机会多。” “你一毕业就进了公司,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就这样撤了?” “宁静,我……” 周宁静有些不耐烦了:“致远,既然调动的事还没定论,就说明还有余地。何总那里,还是得走动。倒也不用说什么,靠说也没用,关键看你怎么做。” 方致远只好点点头:“行,我听你的。对了,孩子我们过段时间再去接吧,等我把公司的事……” “早晚都得接,这两件事没多大关系。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转到行政,工资缩水三分之一,哪怕三分之二,日子也得照过。”周宁静站起来,收拾着碗筷。 方致远看着周宁静,又看看茶几上那堆保健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