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职业装的九鸣捏着文件夹,踩着轻快的步子向他走来,仿佛这条狭窄的过道就像她的秀台,给这阴暗的沟渠带来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今天是红色指甲油。 三青笑了,他闻到了风景里美好的味道。 “三青科长,我请你喝咖啡吧?”九鸣笑的还是那么的风情万种。 “好主意,是加了威士忌的咖啡吗?” 九鸣笑了笑,径直往前走去。 三青跟着风景走了。 只不过他们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地牢的更深处。 三青当然知道九鸣要带自己去哪里,那个地方是九鸣的私密空间,就像是女人的闺房一样,没有主人的允许,无论谁也别想进去。三青是想进去的,他的好奇不仅仅是对未知的探索欲,因为哪里还关着一个人,被他自己抓进来的人。 然后不出所料,三青在镇魂狱就看到了叶奇。 变成了干尸了叶奇。 镇魂柱上雕刻着一些令人难以阅读的符文,立地擎天,足有三四米高。八根粗壮的铁链牵引而下,穿透叶奇的身体,将其撑起来,悬挂在空中,像极了等待烧烤的某种肉类。叶奇当然不能算是“人”了,被镇了魂的人,无知无觉,躯体已经完全枯竭,如果不是还有一层皮还包裹着,用骷髅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三青和九鸣就坐在两张咖啡椅上,中间的小圆桌上还摆着两份甜点,他们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正对着叶奇。 对着干尸喝咖啡也是件奇葩的事。 三青先是闻了闻,抿了一口,“九鸣科长,今天的咖啡很特别。” “很特别吗?” “咖啡很香,闻着有一股浓厚的荞麦味,入口却很苦,苦的要命。” “咖啡如果不苦,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三青眯着眼睛想了想:“叫酸美人怎么样?” 九鸣笑了笑:“三青科长,你不喜欢吗?” “我以为会是加了威士忌的咖啡。”三青也笑了。 “我一直以为三青科长是个简单无趣的人,这两天突然间发现,你不但对咖啡非常了解,酒量也是很好的,看来我对你还需要重新评估才行。” “那是因为你还不太了解我。” “三青科长,你说咖啡之所以会让很多人喜欢,是因为它自身的不稳定,水温、水质,甚至使用不同的器皿都会改变它的口感。”九鸣看着三青,眨了眨眼睛,里面流露出俏皮的眼神,“可你知不知道,还有一种更不稳定,也更容易让人上瘾的生物。“ “是什么?”三青忍不住好奇的问。 “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特也是最不稳定的生物。” “也是最危险的动物。”三青忽然想起了叶双。叶双也很漂亮,也很危险。 “你看我危险吗?”九鸣眨了眨眼睛。 三青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通常危险的动物都不爱说话,爱说话的动物都没什么伤害。” 九鸣笑着对他跑了一个媚眼。 三青若无其事的又了抿了一口,让味蕾在苦涩的咖啡里寻找其他的味道。 “女人嬗变,可以是天使,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恶魔。” “那你现在是天使,还是恶魔呢?”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九鸣的脸上一片潮红,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物质的变化是由一方的状态变化为转化条件的。“ 三青好奇的看着九鸣。此刻的她似乎又变的十分柔软,全身都散发着某种不可描述的暧昧,这种暧昧足够让所有男人心跳加速。 “为什么要看我的表现?” “因为你的表现很重要。” “有多重要?” 九鸣慢慢了站了起来,绕到了三青的身后,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拿捏起来。三青远比看起来的消瘦,肩膀更宽,肌肉更有力量。 “三青科长,我真心诚意的请你来喝咖啡,要是这么聊下去,对你和我来说都是在浪费时间,在某些时候我会特别急!” 三青看着眼前的干尸,叶奇的头歪着对着自己,一双死鱼眼圆瞪,让他非常不自在。 “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回答。” 三青失声笑了出来,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场景,此情此景就像录像重放他在审问孙登科那一幕。 “别想着撒谎,都说人的身体是诚实的,这一点三青科长应该比我清楚。”九鸣的手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游走在三青的肩膀和后颈。 三青的要害就暴露在九鸣的跟前,只要九鸣愿意,切断他的大动脉不过举手之间的事情。 难怪今天涂了红色的指甲油。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他终于在里面中找到了一丝隐秘的味道,这种味道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是酸?是涩?是麻?还是土壤的腥甜? 他当然还清楚九鸣是情报科科长的身份,捕获情报同样是她最擅长的工作,甚至比自己还要出色。他更清楚的是,就算今天九鸣不请他来镇魂狱,他也是要来的。 三青把咖啡杯轻轻的放在桌上。 “这算是审问吗?“ “当然不算,这只是同事之间的闲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女人不能惹,尤其是漂亮而又聪明的女人。三青无奈的摇了摇头。 “提问的时候,手不要停,最好再用力一点。” 九鸣无声的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打听曾红的案子?” “因为在警察署的所有档案里,曾红的案子是唯一一份记录了有王的卷宗,这样的案子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 “就因为这个就要查,这可是对王的亵渎,三青科长是不是有点太过好奇了?“ “你刚才不是说我都是打听了嘛,不是查,谈不上亵渎。“ 三青刚想要笑,却被肩膀上突然传来的酸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记性这么好,也没忘了女人是不稳定的生物吧?“ 三青叹了口气,在一具尸体面前喝咖啡,还按摩,这件事本身就不稳定。 “前天晚上贵族三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相比较蹊跷,在警察署的档案里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案例……“ “这与曾红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曾红失踪后,你在贵族三区遇到的那个怪物吗?“ 九鸣的脸瞬间变的煞白,手指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其实在昨天晚上我们见面之前,我只是凭感觉想从以往的案子中找到相似的同类案件,求证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贵族三区!与我的案子发生的地方同属一个区!“ “看来以后和三青科长说话还是要多些克制,说的太多,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不至于,纯属闲聊,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和三青科长这么聪明的人聊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我开始越来越喜欢你了。”九鸣的声音又开始变得潮湿。 三青似乎很享受九鸣的按摩,头部随着她手的动作摆动。 “在你的结案报告里,并没有写是贵族的几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份报告写的有些耐人寻味。” “什么意思?“ 三青笑了笑:“走路都习惯拿着文件夹的情报科科长,在结案报告里可以漏掉贵族的第几区,为什么却要记录王干预了这件事,虽然只有不经意的一句话,在我看来这不是纰漏,更像是你的一种纪念仪式。不能忘却的仪式。“ 三青的后颈上一紧,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听说过魂灵相互蚕食的结果吗?” 九鸣没有回答。 “冥世并不是不生不死的极道乐土,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的人的身体都会随机溃败,失去意识变成贱灵。既然完全没有转生的希望,那么求死便成了最后的希望,坊间便有了魂灵相互蚕食的说法,被食之灵可以彻底消亡,而食灵者将会变异……“ “这只是一个传闻而已。“ “你说的对,这只是一个传闻而已。“三青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些粘稠,不知道是自己的冷汗,还是九鸣的冷汗。 “前天晚上的贵族凶杀案,却似乎在印证这些传闻。“ “什么意思?“ “菊花商社社长孙大义被吃掉了!“ 九鸣的手僵住了,一时之间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时间已经超过了24小时,孙大义至今仍未有返生的迹象。“三青反手拍了拍九鸣的手,示意她不要停。 九鸣反应了过来,双手又开始拿捏起来,只是已经不太稳定。 “传闻未必是真,可也不是空穴来风,一旦魂灵之间蚕食的事件蔓延开来,先不论在冥世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这里的魂灵都将无一幸免。“ 九鸣哦了一声,淡淡的说:“三青科长什么时候起,变的这么的博爱了。“ 三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涵义。 九鸣突然觉得在手指的触感中出现了颗粒的粗糙感——是三青的鸡皮疙瘩。 “你是这么认为我的?“ 三青的脸上又浮现出猫捉老鼠的兴奋感,他看着叶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的空洞。 “博爱太高尚,我担当不起。” 九鸣拍了拍三青的肩膀,她已经失去了继续拿捏下去的兴趣,揉了揉自己的双手,“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三青咬着牙说道。 “为了你自己?” 三青想了想,“九鸣科长,曾红的档案你为什么要那样写呢?” 九鸣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痒,像是有无数之蚂蚁在爬行。 三青见九鸣不说话,便站了起来扭了扭脖子,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她。 “九鸣科长的手艺不错,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领教。” 九鸣紧紧的闭上嘴巴,像是嘴里藏着极为珍贵的宝物一样,生怕一开口就会被人发现。 “九鸣科长,你想要的答案有了吗?” 三青认真的看着她。 九鸣也认真的看着他。 信任一个人是有条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九鸣很清楚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在她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刻骨铭心。 在冥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把孙大义凶杀案的所有调查资料给我。” “可以!” “你审孙登科的时候,我需要监听。” “可以!” “我必须知道你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可以!” “你可以走了!” “好的!” 然后,三青就走了。走的时候把一张纸留给了九鸣。 这是一张很皱的纸,似乎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抚平了褶皱,折的整整齐齐。 九鸣当然知道这张纸里面写的是什么,她的眼眶已经湿润。写这张纸的人曾经是她所有美好的寄托。而这无比宝贵的美好在她面前毁灭时,她却无能为力。 她懊恼自己,为什么自己宝贵的东西要交给别人去找? 她忽然很感激三青,是他在提醒自己,宝贵的东西要靠自己去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