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要说的是,”赵辛的表情总算露出一丝缝隙,他闭了闭眼,目光中流出几缕浓稠的痛苦,“我愿意以任何我力所能及的方式向罐头带鱼道歉,哪怕他要求我就此封笔、笔名自杀,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我不奢求他能原谅我,只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向他道歉的机会。” 至此,视频结束。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世界安静得仿佛变成真空。徐以寒、张莉、方文、龙莉……乃至格子间里的一位位编辑,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极度的震惊像一张大网,锁死了他们的言语。 而远在甘城的刘语生,同样地,默不作声。 他坐在电脑前,低着头,双肩颤抖。他用手掌紧紧捂住眼睛,但湿热的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汩汩落下。 他不敢抬头看第二眼,但他已经再也忘不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的,平静而决然的脸。 他是唐纳森,这个念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和情感,他竟然是唐纳森,那个残疾的男主角,他竟然是唐纳森。 二十三分钟后,也就是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罐头带鱼发出了近40个小时以来的第一条微博—— @罐头带鱼:@唐纳森 封什么笔?!把《管送别》更新了好不好?小粉丝追到关键情节你不更了,很难受的T.T。 第59章 中午12:40,唐纳森发出道歉视频四十分钟后。 @蠢蠢萌233:是不是爱情?就问你们这是不是爱情??糖罐cp我锁一辈子!!!T.T @照彼不自明:太难受了,无法想象那时带鱼的处境,唐纳森这种行为太卑鄙了……就算带鱼原谅他了,我也没法原谅。 @今年发财了吗吗:只有我一个人在意唐纳森的颜吗?我觉得他长得好像高野政宗啊(严正声明本人站戴森 @易爆少女颜君酱:@说给你圈 在吗圈圈?打脸疼不疼啊圈圈?是不是要为那些不实言论负责呢圈圈? 仅仅四十分钟,唐纳森道歉视频的转发量已经超过三万。 事态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料。rǔ骂罐头带鱼抄袭的人懵了——原来他没抄袭;支持唐纳森的粉丝懵了——竟然是他把罐头带鱼bī至退学;十度千千的粉丝也懵了——网上的爆料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甚至于罐头带鱼和唐纳森的cp粉也懵了——“看罐头带鱼那意思是原谅唐纳森了?他就这么原谅他了?这是什么渣贱剧情啊我的妈,搞不过搞不过。” 众生喧哗,刘语生关了电脑冲出家门。 阳光一泻万里,他脚步踉跄盯着自己的影子奔跑。一边跑一边流泪,湿漉漉的脸颊被风chuī得刺痛。 他急切地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没有网络的地方,痛哭一场。 原来他是残疾人——原来他自己就是那个残疾的主角。 可他也是唐纳森,他那么骄傲以至于被误解栽赃了都不屑解释——别人骂他仇女的时候他不解释,别人讥讽他“严肃文学作家”的时候他不解释,别人栽赃他靠背景上位的时候他不解释。也许在他眼里他自己都是不重要的,肉身会随时间朽坏,名字会被众人遗忘,终有一日写字的人形神俱灭,而留下的文字却足够说明一切,流言肆nüè一时,文字永远闪烁。 可是他拍了那个视频,他说,而我也是一个残疾人。他解释了他自己。 他说,封笔、笔名自杀,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他放弃了他的文字。 刘语生跌跌撞撞地坐进长椅,此时是下午一点,午后的公园一片宁静,只有几声断续的鸟鸣,听在刘语生耳中成了凄厉。 他知道自己没法痛痛快快地原谅赵辛,但此时此刻他已经丝毫提不起纠缠了四年的怨气,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脏被剖开了,风chuī日晒于其上,又温暖,又战栗。 刘语生用力揩一把眼睛。 牛仔裤的兜里塞着钱包,钱包里是他的身份证,和有零有整527块钱。他连手机都没带,上身一件在家才穿的旧毛衫,领子松垮袖口冒出线头。下.身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高中时买的,裤腿已经遮不住脚腕。 但他要去——他恨不得自己能瞬移去武汉。 幸运的是甘城到武汉的高铁线路正处在京广线上,每天都有十几趟高铁班次。两点过五分,刘语生冲进高铁站,步伐快得连门口的巡警都瞟了他几眼。 刘语生买到了两点二十二分发车的高铁,售票员说,这是最后一张票。 买了一等座,身上只剩五块五毛钱。刘语生匆匆在便利店给王叔打个电话。电话打完,只剩四块五毛钱。 他就揣着四块五毛钱和一张身份证,头脑发热地上了高铁。 也许是情绪过于起伏,也许是一路狂奔过于疲惫,刘语生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还做起一个遥远的梦。梦里的他知道自己是25岁的刘语生,却有着20岁的身体,时间回到他第一次去武汉的那天,他坐慢车坐得从大腿到臀部都麻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车进地铁站,他却不知道怎么刷地铁票。 学着其他乘客过闸机,上地铁,那枚圆圆的硬币状地铁票被他用力攥在手心,像是给自己壮胆。二号线是柔软的粉红色,每当报站声响起,他的心都会跟着跳一下,他知道,自己距离唐纳森越来越近。 ——尽管他不敢去见他。 到广埠屯,走下地铁,他循着指示牌上楼梯,来到出站口。 他捏着那枚圆圆的地铁票往闸机里投,却怎么投也投不进去,不是角度歪了,就是地铁票莫名变厚。他急得满头大汗,身后有其他乘客催促着,你在gān什么?你怎么还不走啊?搞什么呢你? 刘语生睁开眼,满后背的虚汗。 连打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迷茫地看向窗外。 窗外是连绵望不到边的平整农田,天色沉沉。仔细看,天空中悬着一弯极淡的月亮。 这时恰好有乘务员推着零食贩售车经过,刘语生轻声问:“您好,现在……到哪了?” “到许昌了,”乘务员一口gān脆的东北话,“饮料水果需不需要?” “啊,不需要,谢谢。” 他得留着身上的四块五毛钱。 一个半小时后,高铁驶进武汉站。 在武汉站下车的乘客很多,站台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刘语生随着人流快步向前,浑浑噩噩地一晃眼,猛地看见“武汉站”三个鲜红大字悬在他正前方。和甘城不同,这里的空气是cháo热的,浮着淡淡的雨水味道。两个女孩儿从刘语生身旁走过,她们一人拎一只周黑鸭的huáng色袋子,身上都穿着薄薄的T恤。刘语生这才发现,他的厚毛衫是多么格格不入。 刘语生总算反应过来。 他已经到武汉了。 赵辛在这儿。 武汉站到广埠屯的地铁票,四块钱。 刚刚好——简直像全世界都给他让了路。 从四号线换乘到二号线,还是人挤人,还是粉色。此时已经晚上七点过,不知谁在地铁里吃起热gān面,香味儿直直钻进刘语生鼻腔,他的肚子叫了两声。 洪山广场,宝通寺,街道口——肚子乱叫心脏乱跳,刘语生使劲儿搓搓自己的脸,觉得烫,不知道是手烫还是脸烫。 他竟然就这么来了。 他正在接近赵辛,一站一站,不知道武汉地铁怎么这么慢。不像一站一站,而像一厘米一厘米。他在接近他。 “本车开往金银潭。请往车厢中部走,列车运行时请站稳扶好。下一站广埠屯……” 这一次刘语生准确地把车票投入闸机,出A口,乘电梯,不到十分钟,他走进那所学校。 赵辛住在这里。 而到这时,刘语生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赵辛住在哪栋楼。 ……这么大个学校。 天空飘着小雨,把刘语生的毛衫沾湿了,沉甸甸地黏在身上。他觉得自己有点头重脚轻。 拦住一个男生:“同学,你们学校的家属楼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