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着一向待自己亲厚的姐姐竟然对自己动了手,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堂姐,你是未来张家三少奶奶,使唤个厨子有什么了不得?虽是她陪嫁厨子,可她进了张家们,就是张家人,连她自己都是张家的,一个厨子能翻出什么làng来?!堂姐,你以后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怎么像是怕她?!” 不说这还好,一说就戳到陈氏痛楚。 前一阵吴氏才往张廷瓒的屋里塞了人,明显已经对她很不满,她这大少奶奶的位置,可谓是朝不保夕,指不定哪一天公公婆婆就要叫卣臣休了她。 陈氏真是哭的力气都没了,你眼瞧着就要嫁给廷璐了,两家已然在说亲,你安分着一些——” 这是陈氏的忠告,可陈玉颜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自己姐姐含怒的一巴掌,也不听她说,一赌气,再一跺脚,就委屈地捂着脸,闹着要跑出去:我去找廷璐哥哥说,你们都嫌弃我!都嫌弃我!” 对陈玉颜来说,这真真是平白来的祸端。 她小门小户出来,可打小都是富养的,心高气傲。又知道吴氏喜欢自己,还知道自己是要嫁进来当三少奶奶的,所以骄纵轻浮一些,在所难免。 可这跟顾怀袖是不能比的,她早年受过顾瑶芳那么多气都忍过来了,性子沉着呢,若没什么犯着她底线的事情,面皮动都不动就能把事儿给揭过。 陈玉颜藏不住事,陈氏生怕她跑出去坏事,一拍桌便道:文心,书韵,把姑娘给架回来,不许她出门!” 声色俱厉的陈氏,多年不曾见了。 文心书韵两个丫鬟,是她心腹,赶紧上去使唤婆子,把人给架了回来,锁进屋里了。 没一会儿,两个丫鬟回来,都有些担心陈氏。 陈氏只苦笑了一声,想到父亲信上说的话,便恨得牙痒。 父亲说,若是不能嫁给张家三公子,退而求其次,给张廷瓒做妾,她二叔也是舍得的。 陈氏如何能不尽心操持她堂妹的事情?一个不好,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险险就要晕倒。 文心书韵两个都要急哭了,玉颜姑娘真是个不懂事儿的,凡事都要少奶奶给操持,早晚是个不中用的,您何苦累坏自己身子?” 她们还敢哭,可陈氏是不敢的。 她颓然坐下来,只笑道:亏得二房那个心还不差,只盼玉颜莫再惹事……” 今儿用了她的厨子,就能把她姐妹请去吃饭,明儿用了她什么,还不知道使什么手段呢。 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顾怀袖拿着剪子,一剪刀减没了架上兰花的叶子。 她看着,问青黛:你觉得我这一剪子下去,丑了还是美了?” 青黛摇头:奴婢不懂……” 顾怀袖觉得没趣儿,把那剪子一扔,又道:大房那边之后就没动静了?” 也就是小陈姑娘闹腾了一阵,又不知怎地没声儿了。” 青黛之前听了顾怀袖的,去打听过了,不过她们刚来,也不敢打探得太深,听了一耳朵就回来了。 这大嫂,还算是个少见的明白人……”顾怀袖拍拍手,道,去跟小石方说一声,可以放心了。另外,我想吃鸽子玻璃糕,你叫小石方做一个来……” 青黛前面还听得好好的,后面脸都绿了,顿时垮下来:少奶奶……” 顾怀袖把眼睛一瞪,去!” 青黛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去了。 顾怀袖揉了揉自己手腕,就往里屋走了。 下午时候,张廷玉回来,正巧从窗台外面过,瞧见摆在外面的一盆兰花,顿时皱眉。 怎么老觉得前儿才修剪好的枝叶,就被人剪坏了呢? 他停下脚步,拾起放在一边剪子,又对着剪了两片叶子,叨咕了两句道:虽是见着叶片稀疏不少,倒也有个萧瑟的风骨出来,差不多了……” 放下剪子,张廷玉就进屋了。 此刻的他,还不会料想到,这一盆兰花的命运。 第三十六章剪秃了 顾怀袖抬眼就瞧见张廷玉进屋来,她还抓着话本在看呢,一见到人就立刻收了话本。 二爷回来了啊,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 她起身走过去,青黛赶紧跟在后面收了不务正业的话本。 张廷玉见了,表情淡淡:要没外人看着,那些个东西不必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顾怀袖顿时讪讪,她回头瞅了青黛一眼,又怀疑地看向张廷玉:你……唔,瞧得见?” 她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有一种奇异的在乎。 张廷玉笑笑,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 顾怀袖老觉得张廷玉说话跟自己是对不上的,这人最喜欢说的就是那些个模棱两可的话,乍一听觉得怎么想都对,可是细一想又觉得这话怎么也对劲不了。 说白了,张二公子的大部分话说了等于没说,可你真要说他一个字也没说,那也不对。 说了,但是用处不大,形同jī肋。 顾怀袖琢磨了一阵,还是觉得这一位说话的艺术已经上升到一个自己难以企及的层次了。 想不明白,gān脆不想。 她走过去,看张廷玉坐下了,便主动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 有些话很想问,可也不知能不能问,顾怀袖索性坐下来,等着张廷玉说话。 张廷玉却暂时没说话,他也在琢磨怎么开口呢。 一个等着人开口,不知该怎么说;一个天生闷葫芦,沉得住气。 屋里一片安静,丫鬟们垂首而立,都有些心惊胆战。 但凡二爷跟二少奶奶都在的时候,这情况就有些奇怪。 过了大约一刻钟,张廷玉道:你们都出去吧。” 屋里就只剩下了他跟顾怀袖,张廷玉终于看向了她,问道:你那陪嫁厨子……” 噗……” 顾怀袖差点一口茶给他喷在身上,她老觉得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啊。 心念一转,顾怀袖忽然皱眉,看他:你知道些什么?” 张廷玉道:我只听说小陈姑娘使唤了你的厨子,不过因着你请大嫂那边吃了顿午饭,所以不了了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张廷玉是肯定不知道大房那边是发生了什么的。 顾怀袖心底莫名地安定了一点,她看着左右无人,忽然觉得自己跟张廷玉之间也该好好谈谈。 有的话,敞开了说兴许比较好。 顾怀袖现在对整个府里的情况,只有个大致的了解,可毕竟都跟雾里看花一样不分明。 她现在需要,从某些人这里,得到更深层的认知。 这个人,比如张廷玉。 张廷玉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应该说。 他跟顾怀袖,即便是没有什么所谓的情”字,现在也应当是捆绑在一起的夫妻一体。 张廷玉让她坐近了一些,慢慢地说起这府里的情况来。 张家书香世家,往上追溯几代,到明朝都是做官的。 那些都是远话,但说近的,现在张英就很厉害,当着太子的老师,也是四阿哥的老师,康熙肯把大清未来的皇帝给张英教,那就代表着康熙对张英的信任。 可张廷玉这时候说了很要紧的一句话:父亲虽是太子的老师,可未必得太子喜欢,况自打我父亲成了太子的老师之后,太子便日渐不学好。我父亲当太子的老师,却并非太子一党。” 为什么,顾怀袖觉得张廷玉给自己讲的不是这府里的事情? 她有些发怔,没料想张廷玉又继续讲了下去。 参与党派之争终究有危险,不如跟紧万岁爷来得妥当。所以不管多艰难,别人怎么说,我父亲也也坚持了下来,中立着。你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大阿哥一党的明珠将我父亲视为至jiāo,太子一党的索额图也将我父亲划入他的势力范围。你说我父亲,到底是哪一党的呢?” 顾怀袖心头一凛,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张廷玉,却没勇气将这件事给说破。 正常男人,谁会对自己的女人说这些? 她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张廷玉抬手帮她理顺鬓边的一缕发,嘴唇微微弯着: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又有一言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们张家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可最危险的也就是这聪明人。我只盼着你别这么聪明,当个蠢笨的,可好?” 他笑意盈然地看着顾怀袖,顾怀袖指尖却微微泛着凉意。 她抬眼注视着张廷玉,张廷玉则毫不避讳地回视。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彼此无话。 顾怀袖沉默了许久,你……” 想想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顾怀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我记得了。” 她终究还是没说。 张廷玉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然后道:我只盼着你是真知道了……” 可顾怀袖却知道,那泥潭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