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秦倦笑了笑,“你就不必再理会了。” “不行!”肖飞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若你有更好的方法,那便算了;若是没有,肖殿主,你没有资格说不行。”秦倦一句话堵得他无话可说,“我不是问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莫忘了。” **********************“哥——我——”秦倦再度自昏迷中醒来,首先人目的便是肖飞的一张脸。 他重重喘了两口气,伸手压住额头:“这是什么时候了?” 肖飞摇了摇头:“你一直在呓语。” “喔?”秦倦吁了口气,显得很是疲累,“我说了什么?” “你一直在道歉。”肖飞又摇了摇头,“你很担心你哥。” “哥——”秦倦深吸了口气,“我要去京城!”他猛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但一阵头昏,令他几乎跌回chuáng上去。 肖飞一把扶住他,冷冷地道:“你到不了京城。” “为什么?”秦倦着实无力细想,他很少这么激动,此刻显得无比失常。 “你要留在这里休养,千凰楼我会还给你,它不需要换主子。”肖飞淡淡地道。 好半晌,秦倦才似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也似从刚才的昏乱之中清醒过来,低低地道:“肖殿主,你不该为难我。” 肖飞皱眉。 “我很清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秦倦低低地道,音调中有难以言喻的苦涩,也有无法开解的凄凉,“让我走吧,qiáng留我,是希望我死不瞑目么?” 肖飞默然,良久才道:“千凰楼不能没有你。” “但我终究不只是千凰楼的,”秦倦有着轻淡的自嘲,脱不去那凄苦的韵味,“你不懂,我有我的家,为了千凰楼,为了我自己,我已逃避了它太久太久了。你不懂的,我所欠的债,那么多无辜的牺牲,始终都等着我回去承担,回去补偿。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家里,这是我欠的。” 肖飞的确是不懂秦倦在说什么,他也未曾体会过如此复杂而脆弱的感情,他不明白秦倦深沉的凄苦,但他至少选择沉默。 良久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肖飞从未用如此无力的声音叹息:“让左凤堂送你。” ***********************一路上,秦倦没有说过一句话。 左凤堂从未见这个轻朗如水的笑面公子如此消沉过,这令他无端端担心起来,他还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经剩不了几个月的性命。 时已初夏,一路上娇花细叶,嫩绿轻红,逗蜂引蝶,尽是一种娇俏生命之气。 但这与赶路的两个人无关,一个沉寂如死,另一个忧心忡忡,都是心不在焉。 在官道上赶了半个月,到了京城。 秦倦毫不迟疑,指挥着马车,直奔九竹弄一座僻静的山庄。 山庄! 是的,山庄! 左凤堂没有见过这么配称山庄的地方! 一家朱门大宅。 乌木雕栏,jīng细的镂花自这边墙角,直镂到那边墙角,一串开着娇huáng花的不知名的藤蔓绕墙而生,几只粉蝶盈盈而飞。 抬起头来,只见门匾上四个大字“紫泉宫殿”! 左凤堂呆了一呆,他再不学无术,也知道“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寒城到帝家。”这提匾的人好大口气! 回过头来,秦倦像个幽灵一般苍白地盯着那门,那神气根本像一个死人! “公子?”左凤堂吃了一惊。 “敲门。”秦倦低低地说出了他十多天来的第一句话,一双眼睛死寂得像鬼魅——他根本像个正在认罪的鬼,而且是个满身罪孽的鬼! 左凤堂不懂他明明可以自己敲门,为什么不敲?但他还是敲了门。 门过了很久才开,门内一片死寂,与秦倦的脸色一般诡异。 开门的不是奴仆,是一个白衣女子。 她穿着很华丽的衣裳,白衣之上以白线作绣,大花成团;头上玉钗金簪,满头珠翠。 她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虽然一身华丽,但并不流于俗媚。 她也很年轻,约莫十八九岁。 但她脸上的神色,竟和秦倦一模一样,像个苍白的幽灵,根本就是一只活鬼!惨淡的活鬼! 门开了,结果是一只鬼开门见到了另一只鬼,结果发现大家一模一样,都是鬼。 左凤堂只觉莫名其妙,这女子的表情惨淡得像个幽灵,再加上那一身白衣,更觉鬼气森森,尤其她看秦倦的眼神,那种寒到极点的恨——恨到了极处反归于平淡麻木的恨——是血淋淋的恨啊! 为什么?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秦倦开口了,他从未听过秦倦用这样死寂的语气说话:“大哥呢?” 白衣女子慢慢抿起嘴角,慢慢抿成一朵冷笑。用她出奇动听的声音慢慢地道:“你以为,他还能上哪里去?” 秦倦脸上那幽灵般的神色丝毫未变,用他早已失去生气的语调,疲倦地道:“我回来了。” 白衣女子没有丝毫欢迎之意,只淡淡应了一声:“你还知道要回来?” 秦倦不答,又问:“大哥他好吗?” 白衣女子显出极其诧异的表情,像见了鬼一般看着秦倦,不可置信地问:“你问他好么?”她柔软的声音在秦倦耳中就像开了齿的锯刀,一字一字锯在他心上,“他还会好么?他永远不会好,难道你忘了,他之所以会这么不好,是你这个亲生弟弟亲手推他下火坑。才十年,难道你已忘了?” 秦倦失去神采的眼缓缓眨动了一下:“我——” 白衣女子根本不听他说什么,袖子一拂,她当先走了回去,头也不回:“进来吧,站在门口成什么样子?给人家看见了还当我亏待了你。” 好刁蛮的小丫头!左风堂看她冷言冷语的样子,巴不得一巴掌打得她满地找牙,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秦倦讲话,她以为她是谁? 在他心里窝火时,秦倦已缓步走了进去。 过了好半天他才知道那小丫头叫秦筝,是秦倦的义妹,秦倦还有个大哥叫秦遥,此外他依旧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他便听到争吵声。 秦倦的声音! 他也会和人争吵? 左凤堂像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 只见秦倦和秦筝面对面站在花圃之中,花海缤纷,周围一片娇huáng雪白,两人花中一站,便如一对璧人,风采如画,只可惜两人的脸色都太苍白。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秦筝动听的声音提得很高,几乎是在尖叫,“你莫忘了,十年前,你本来可以救他的,但你没有!你只想着保住你自己!你莫忘了,当年的祸是谁闯出来的,当初的灾难本是该谁承担的?结果你逃了,你走了不再回来,你做了千凰楼楼主,你有钱有能耐,结果你还是没有救他!我怎么能让你见他?他怎么肯见你?”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筝,你不能这样不公平!”秦倦脸上泛了红晕,“就因为今天受伤害的是他,所以你一心袒护他?你一心一意为他想?那我呢?如果今天去王府的是我,你——” “啪”的一声,秦筝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道:“没有如果,实际上今天去王府的不是你!我不会忘记,当初我们相依为命,大哥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他把你宠得无微不至,他什么事都帮你担,什么难都帮你顶,你今天竟说得出这种话?你以为他受这样的耻rǔ,是为了谁?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一头撞死,又是为了谁?你竟说得出这种话!”她气得全身发抖,如单薄的梨花在风中颤抖。 “我知道之所以会落下今天这种结局,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否认过。大哥为了我,毁了他自己,一辈子万劫不复,都是我的错。”秦倦捂着脸颊,退了一步,“我知道我这样说话,是该下地狱!是该死!但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我宁愿去王府的那个人是我啊!哪一个才是最痛苦的我不知道,但我——我——”他放下了手,脸色黯然,“我理解大哥的心情,我愿意为他牺牲和他愿意为我牺牲,那是一样的,区别只是在于,他牺牲了而我没有,你若因此而恨我,那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