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可避免的想起上一世里,自家亲哥哥战死沙场,连个尸首都收不回来的结局,眼眶瞬间红了。 “妹妹?你怎么了?” 沈云澜正待反驳祖母,忽然看见沈念真哭了,吓了他一大跳。 “念真?”沈老太太也吓了一大跳,忙问:“可是身体不舒服?周嬷嬷,快去请大夫来!” “祖母,我没事。”沈念真用帕子擦擦眼泪,眼眶红红的盯着沈云澜,咬着嘴唇道:“哥哥,你能不能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上战场?” “妹妹!何出此言!” 沈云澜闻言大惊失色:“几个月前,说起出征之事,你还告诉过我,男子汗大丈夫,自当以天下国家为重!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怎么现在却……” “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沈念真闻言不停的摇头:“我们沈家有爹爹一个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就可以了!你就待在上京里,老老实实的做学问,谋个闲职,平平安的过一生……” “待祖母百年之后,我,我……只有你跟爹爹两个亲人了!” 说到这里,沈念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仿佛前世临死前求救无门的那种绝望又出现了,她哭的难以自抑。 沈老太太与沈云澜都吓着了。 两个人不停的安慰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沈云澜看到她哭的那样伤心,心里面也不是滋味,扭头看看一旁已经头发花白的祖母,他一咬牙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此生不再上战场便是!你别哭了!” 沈念真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哭的红通通,如同兔子一样的两只眼睛,满是期待的看着他道:“你说的是真的么?没有骗我?”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沈云澜满脸无奈:“既然说出来了,自然就是真的。” “太好了!谢谢你,大哥。” 沈念真破滴为笑。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可是没办法,她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落得上一辈子马革裹尸一模一样的结局,如果老天爷因此要惩罚的话,就惩罚她好了。 为了这一世哥哥与爹爹一世安稳,就算身入地狱,她也在所不惜。 “我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沈云澜哭笑不得。 “真儿……你真是懂事了。”沈老太太拿着手帕轻轻的替她擦泪,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随即她想到二房,脸上的神情又暗淡下来。 如果二房的人能有沈念真兄妹这样团结,不至于落得如今那样的结局。 “祖母,二堂哥还没入京么?” 沈念真收敛了悲痛,回头看向沈老太太:“二叔不是要让葛神医给二堂哥瞧病么?他这几天有空。” “瞧瞧,你这嘴上说的无情,心里面到底还是记挂你哥哥的。”沈老太太听了这话,越发欣慰,笑呵呵的道:“你二叔昨儿个进来请安,说是已经快到上京了,左右就这几天。” 这么快就要卷土重来? 沈念真眼底不动声色的闪过一抹嘲讽,脸上却露出笑容:“那就好。” 沈老太太握住她的手,亲昵的道:“你父亲与廖家大姑娘的亲事已经定在了明年秋天,廖家也同意了,你整日闷在府里面也是无聊,有空的话就去廖家走走。” “我知道了,祖母。”沈念真笑着答应。 沈家在上京别无亲戚,与之交好的也就只有成安伯府廖家,如今廖家大姑又与沈重结了亲,两家就更是亲厚了,来往也很密切,早上沈念真陪着老太太用早膳时,还喝到了廖家大姑送来的燕窝做的粥,是上品。 沈老太太既发了话,隔天沈念真便让周嬷嬷准备了东西,与沈念珠一起去廖家做客。 不料马车才刚出府门没多久,在大街上就被人拦下来了。 拦人的是个小厮,面白无须,眉眼狭长,是陆一鸣身边的贴身小厮周通,他当街拦下沈念真的轿子,满脸祈求的道:“沈大小姐,我们家公子在前面茶楼里等着,请你见他一面。” “不见!你是哪里来的小厮!快闪开!”如画不客气的道。 周通却不肯离开。 扑通跪了下来,满脸祈求。 这时,大街上的人有不少人都停下脚步朝着这边观望。 沈念真坐在马车中,用手指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是陆一鸣的人,她心里感到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沈念慈先出场,待得没用,陆一鸣又亲自来拦截她,从这一方面来说,这两个人还真是般配。 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向撕破脸皮的人来求情。 真当她是软柿子来捏吗? 遂朗声对如画吩咐:“不必理会他,让马车向前奔,真压死了人,赔钱便是。” 她说的干脆,马车外头如画当即点头:“是,小姐!” 车夫吓了一大跳,要不要这么狠? 如画狠狠瞪他一眼:“驾车啊!小姐发话你听不到么!” 车夫连连点头,随即一咬牙,一扯缰绳,不管面前跪着的人直直的驱车往前! 周通虽然已经做好了无论如何也跪地不起的打算,可是当马车真的直直朝着他撞过来时,他还是吓坏了,再也顾不得其他,抱着头就地朝着路边一滚,躲过了这一碾压之势。 马车并未停下,绝尘而去。 “怎么这样啊……”两边人群议论纷纷。 对面茶馆二楼中,身穿天蓝色绸缎衫,仔细的打扮过一番的陆一鸣站在窗口前,亲眼目睹这一幕,吓的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上都没发觉。 这一刻,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恐惧。 沈念真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狠毒了! 沈念慈没有说错! “少爷!少爷!”下一刻,周通连滚带爬的从楼下爬上来,一进房间就双腿一软扑通坐在了地上,连哭带嚎的道:“您就饶了小的吧!让小的做什么都成,只别去接近沈大小姐了,太恐怖了。” “瞧你个没出息的!”陆一鸣狠狠瞪他一眼,悻悻然道:“连个女人都比不过。” “少爷您不也比不过么?” 周通不服气的道:“要不然原本是您的未婚妻,为什么最后成了二皇子的?” 他这话可是戳到陆一鸣的痛脚了。 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刹那射出浓浓的恨意。 要不是那次祖母寿宴,他偷偷带二皇子去了镇北侯府,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勾搭成奸!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是他太单纯了!才被这两个人迷惑。 “别说了!你还想不想要银子?要银子就跟爷走!” 丢下这一句,刘一鸣心绪难平的转身从二楼下去,脸色十分阴郁难看。 他不会放弃的! “小姐,将他们甩开了。”如画朝着马车后头看了一眼,回头欣慰道。 沈念真点点头,嗯了一声。 沈念珠一直都没说话,这时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咽下去了。 沈念真知道她的困惑,闻言解释道:“我知道那个奴才会闪开,因为人性使然,没有人真的愿意白白送死。” 更何况还是以这样的惨烈方式。 “哦。”沈念珠淡漠的应了一声。 沈念真不以为意。 接下来一路畅通无阻,马车很快就到了承安伯府。 姊妹两个下了马车,早有廖家大太太并廖玉兰两姐妹出门迎候,笑盈盈的簇拥着她们进了府。 却是没见廖芳茹。 以往沈念真要是来,她必定是要作陪的。 可是今天…… 沈念真在廖老太太的花厅内一边与人寒暄,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人,的确是没有见到廖芳茹。 “念真丫头,可是想见芳茹了?”廖老太太笑盈盈的道:“前几天刚下了雨,夜里寒凉,她没怎么注意就病倒了,现下正在她院子里歇息呢!知道你来了,特地叫丫鬟送来几件她亲手为你做的新衣裳。” 话音落,便有两个丫鬟端着托盘进屋,上面放着两套布料珍贵,刺绣精美的衣裙来,做工很是上乘,一刹那就吸引了厅上所有姑娘的目光。 就连坐在角落里不怎么凑热闹的廖淑兰都忍不住伸着脖子瞧了一眼,口中酸溜溜的道:“姑姑在家中住了这样久,倒是不曾为我们这些嫡亲的侄女儿做过什么衣裳。” 廖大夫人的目光立刻射了过去,不咸不淡的道:“你们姊妹有亲娘照顾,平日里衣裳多的穿也穿不完,芳茹姑姑是看沈大姑娘没有娘亲,没有人替她置办这些,所以才亲自做了衣裳,这是她的心意,你吃什么味儿!” 廖大夫人一向温和待人,很少有呛人的时候,很显然廖淑兰的话让她很生气。 廖家家教严格,很少有姑娘如此小家子气,眼皮子浅薄。 廖淑兰被训斥的眼睛红红,想哭又哭不出来。 这样的场合里,沈念真觉得尴尬极了,忍不住轻咳一声,道:“我倒也不要紧,如果淑兰妹妹喜欢的话……” “这是小姑亲自做给你的衣裳,谁也不能要!”廖大太太当即打断了她。 廖老太太也不停的点头,笑意盈盈的道:“念真,你就收下吧。” “那就多谢芳茹姑姑了。” 沈念真笑着接了衣裳。 廖老太太目光幽幽的扫了廖淑兰一眼,有意无意的冲廖大太太递了个眼色。 廖大太太便趁着沈念真与几个姐妹说话的功夫,悄悄拉着廖淑兰退下去了。 廖淑兰不肯走,被廖大太太狠狠的瞪了一眼。 “想让老太太把你们四房赶出京么?” 只这一句,廖淑兰便收敛起所有的不忿,乖乖退出去了。 沈念真捧着茶杯,朝着门口悠悠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众人在正厅里陪着廖老太太闲聊了一会儿,又一起热热闹闹的用了午膳,饭后廖老太太要午睡,沈念真便打算带着沈念珠告辞。 然而,廖康兰一把拉住了她,笑嘻嘻,挤眉弄眼的道:“沈姐姐,我有一样好东西!你跟我去瞧瞧去!” 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后花园的方向去了。 “这几个孩子,倒是关系融洽……”廖老太太笑呵呵的道。 廖大夫人在一旁瞧着,也是笑容满面,沈念真即将成为二皇子妃,自家女儿与之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康兰妹妹……”沈念真疑惑的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廖康兰卖起了关子,冲沈念真咧嘴一笑,整个人看起来憨憨的。 沈念真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她回头看一眼,见沈念珠也跟了过来,在一旁默不作声。 一行人到了廖家后花园,穿过凉亭假山,还有那郁郁葱葱的花坛,眼前便露出一大片开阔之地来。 空地上,则摆着一排铜壶,还有竹矢,看样子这是要投壶? “沈姐姐,我最近在练习投壶,颇有成效,你要不要看看?”廖康兰笑呵呵的道。 “好啊。”沈念真笑盈盈的应了,刚刚吃过午饭,站在这凉风习习的后花园里,又能欣赏美景,又能观看美人投壶,还能消食,真是一举三得。 “瞧好了!” 廖康兰当即下场,兴致勃勃的拿起一根竹矢,瞄准前面的铜壶,眯着眼睛看了半响,刷的投了出去。 竹矢在空中飞了一会儿,碰,掉在了地上。 廖玉兰扑哧一笑。 “咳咳,刚刚没拿稳!”为了掩饰尴尬,廖康兰轻轻咳嗽一声,重新拿起一根竹矢,这次瞄准的时间更久了些。 碰,竹矢飞出去,在铜壶口上撞了一下,又掉在了地上。 “没关系,已经比之前进步了……”沈念真笑着开口安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却在这时,沈念珠一声不吭的走过去,从竹筒里拿出一根竹矢来,看也不看就朝着对面铜壶投掷而去。 叮,正中目标。 “投中了!”廖康兰猛的转过头来,看向一旁向来都不怎么起眼的沈念珠,目光里流露出浓浓的崇拜之色:“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沈念珠一生之中还从没被人如此热切的崇拜过,看到廖康兰一脸兴奋的样子,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回头看了沈念真一眼。 沈念真也微微有些惊讶,她倒是不知道沈念珠也会投壶。 如画凑在她耳边低低道:“四小姐平日里没人陪,都自己在院子里练投壶玩儿。” 沈念真这才恍然大悟,闻言笑眯眯的道:“四妹妹,既然廖家妹妹想学,你就教教她吧。” “这点微末本事,算不得什么的。” 沈念珠有些羞涩的看着廖康兰,比起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多了一些鲜活,:“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技巧,就随便投的。”说完又拿起一根竹矢看也不看的投了出去。 碰,再次正中目标。 “好本事!”忽然不远处的假山后闪身走出来两个人来,笑盈盈的朝着这边走来。 沈念真扭头一看,见到苏云牧领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年走了过来。 苏云牧一身锦绣华服,手捧折扇,嘴角带着一抹邪气笑容,那少年却是一身半新旧的蓝色长衫,唇红齿白,笑容可亲,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这……” 沈念真向后退了一步,顿时迟疑的看向廖玉兰,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廖玉兰看向那蓝衫少年,惊讶开口:“二哥,你不是跟着父亲在书房学习么?怎么会……” 那蓝衫少年,也就是廖家排行第三的二房长子廖仲文,闻言回答道:“是这样,苏二公子上门拜访,父亲便让我带他在府里转转,不巧碰到了两位妹妹,这两位是……” 说着,一双温润的眼睛从沈念真脸上划过,稍稍停留了一瞬。 “这位是沈家大小姐,这位是四小姐。”廖玉兰连忙介绍道。 沈念真只好领着沈念珠上前行礼:“见过苏二公子,见过廖三公子。” 苏云牧见鬼似的看着沈念珠,实在想不到刚刚投壶的人是她。 伸手摸摸好容易消肿了的脸,心有余悸。 沈念珠却好似已经将他忘记了,跟在沈念真身后行完礼之后,便低着头默不作声了。 苏云牧见了,越发的好奇起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拼了命的寻找那位在望江楼里以绝佳投壶技巧赢了他的那位沈家三公子,就在左找右找都毫无踪迹的时候,沈念珠冒了出来,这丫头又有蛮力,投壶技巧也不错,难道哪天在望江楼里赢了他的人是她? 毕竟沈念珠是沈家三房的! 电光火石之间,苏云牧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激动的他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沈念珠,浑身轻轻发抖,一旁廖仲文想拉着他离开,都没扯动。 “苏二公子?你在看什么?”廖仲文满脸惊讶的道。 一连叫了三声,苏云牧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来两眼茫然的看着他道:“你刚刚说什么?” 廖仲文轻轻咳嗽一声,忍着笑意道:“这儿毕竟都是女眷,我们两个男子不好在此,我领你去前头宅院里走走吧!” “不行!我不走!” 苏云牧好容易才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还没确定是不是呢,怎么舍得离开?闻言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甚至上前一步,站到了沈念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