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她极要好的女友,从隔壁学校过来看她。她走过去的时候,看见自己觅了一个轮回那样长久的男生,依旧金灿灿,牵着的却是女友纤细的手。她尽量让自己澎湃的心cháo平静,走过去,如她曾想象的,温柔腼腆地招呼。 后来她问女友,你们怎么认识的。女友说,不过是偶然。但他原本喜欢你们学校的一个女生,可那女生太冷傲,放风筝也不去,看船只也不去,始终不肯见他一面,便这样将他的希望变绝望。最后他只得投降。 她的笑,再挂不住,只觉得眼里cháo湿得可以浮起一整只船。原来竟是她的固执她的决绝,残忍地掐断了爱情的芽。 一场偶然,他们遇见相爱却错开。她想,即使在一起了,兴趣不和,是不是也难以幸福。她在夜里闭上眼睛泪水涌出来,为她chūn天的第一场见面礼哭出了声音。 翠微江南 文 / 语笑嫣然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听了几夜萧索的笛声,如今终于觅到chuī笛人,飒景生脱口而出的,便是这阙纳兰词。层楼上的女子也附和,低低地吟出下片: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chūn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chuī不散眉弯。 飒景生仰面,依旧是远远的看不清夜色中女子的脸。他问,你在等人? 女子重又chuī响了短笛。笛声呜咽。 [一 ] 翠微是一间客栈的名。处于戈壁同沙漠的jiāo界,烟尘滚滚,商旅匆匆,布幌子上的字,却偏偏如此江南。 飒景生是初初来到这座边陲小镇的。夜里听见哀婉的曲调,循着声音走,那chuī笛的女子傅贞娘,成了他在这荒芜的地方认识的第一个人。 贞娘便是翠微客栈的老板。青丝如瀑,唇如朱,柔和的眉眼,递出一种哀怨。终日都穿一身洁白的衣裳,似乎永远纤尘不染。飒景生说,倒是像极了你招牌上的翠微二字。贞娘问,像什么?飒景生答,像江南烟雨的一朵栀子花。 贞娘望着他,问:你如此熟悉江南? 飒景生点头:自幼生于斯长于斯,若不是有特殊的原因,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至于是什么特殊原因,来这鬼地方又是做什么,飒景生不说,贞娘便不问。在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情,凌驾于世间万物乃至她的生命之上。 她在等人。 等待一个负心的男子。 [二 ] 飒景生时常到翠微客栈饮酒,陈年的女儿红,喝了一盅又一盅。却仿佛不会醉。贞娘偶尔会问他,你离开的时候,江南是何模样。飒景生摆摆手,说忘了忘了,从古至今,大约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那么,西湖呢?贞娘问,断桥残雪,平湖秋月,还有…… 还有雷峰夕照。 [三 ] 五百年前,我为报恩下到凡间,与曾经救我的男子结为夫妇。无奈世俗阻隔重重,还有一个千方百计想要拆散我们的老和尚。后来,相公知道了我的身份,便是因此离开了我。 贞娘饮一口杯中的酒,断断续续对飒景生讲述五百年前的过往。 飒景生微红着脸,嘴角带笑而神态专注,他说,你似乎是在讲白蛇传。 [四 ] 贞娘说:你不相信? 飒景生说:那么,你就是妖jīng? 贞娘说:找了他五百年,千年的道行也快要散尽了。 飒景生说:但他负你。 贞娘说:我不怨他。 飒景生说:你为何会找到这蛮荒之地来? 贞娘说:得上人怜悯,指我道路。但我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飒景生说:你为妖,他是人,这五百年他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世,你如何还能认出他? 贞娘说:就凭一杯胭脂酒。 [五 ] 在这里,饮过胭脂酒的人都知道,即便只是呷一口,也会酩酊,会在迷离的梦境中看见一些奇怪的人事。只是他们不知,那些全都是他们自己的前生往事。 贞娘将胭脂酒端出来,小小的一壶,倒于月白色的陶瓷杯子里,说,你尝一口。 飒景生也不多说,仰面一饮而尽。果然,他的眼皮逐渐沉重,最后便和所有喝过胭脂酒的人一样,昏昏睡入到前生的梦境当中去了。 再醒来,天色晴朗,贞娘在他身边,眉心一点愁,将眸子里的那一泓清亮,衬托得更加楚楚可人。 她叫他,许郎。 [六 ] 贞娘从不曾想,这个在三分儒雅中透着七分英气,言辞硬朗,笑容深邃的男子,竟会是她寻找了五百年的许仙。 但她的确从他的梦境中看到断桥相会的凄迷,水漫金山的悲怆,还有成亲时他插在她头上的珠花,以及他错给她饮下的雄huáng。 飒景生仓皇无奈。但终于还是接受。他对贞娘讲,无论你我的前尘怎样,只要今生我是爱你的。 翠微客栈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南。 花间月下,对影成双。 贞娘问他,你不再怕我?飒景生便答,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怕过,我应当偿还你,弥补我留给你的伤。贞娘黯然,但我终究时日无多。飒景生问,时日一到会怎样? 贞娘说,魂飞魄散。 飒景生拥着她,起码我会陪着你,这次,我让你先离开。 [七 ] 当青衣女子的剑,抵在飒景生的咽喉上,贞娘不得已使用了法力。两双秋水一般的眸子长久凝视,她喊她,姐姐。 贞娘怔忡。小青,竟然是你! 算起来,也是有五百年未曾相见了吧。情深意浓如骨血相连的女子,水漫金山豁出了性命,之后便杳无音讯。及至再相见,依旧是为了一个男子,心中不畅快。 小青说,飒景生根本就不是许仙! [八 ] 夜里,飒景生听着贞娘的笛音,叹息了良久。他说,小青也许是对的。 贞娘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不会的,胭脂酒不会有错。小青那样说,是因为她还记恨你。当初水漫金山,若不是你执意相信法海的话,我们两姐妹,也许还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那为何你不恨我?飒景生像抛出一个问题等待解答的孩子,神情幼稚而充满期待。 贞娘说,恨,但始终不及爱那么深。 飒景生的心一阵颤抖。 [九 ] 贞娘去找小青。在翠微客栈五里外的乱石岗。她想劝她放下旧怨,接纳飒景生,想劝她随她一起住回客栈,她说我们好不容易才相遇,小青,我们曾允诺对方,任何时候都不离不弃。 小青急得连眼泪都掉下来,她拉着贞娘的手,她说姐姐,这些年你没有离开过这里,你不知道,飒景生其实是法海的门下弟子,那秃驴虽然被我们禁锢在蟹壳里,却时时都不忘告戒他的传人,无论千年万年,誓要诛灭青白二蛇妖。我便是一路追踪他到此,才遇见了你。 小青的话,像一个巨大的诅咒,贞娘心中一颤,后退了三步。她绝望地摇头,嘴里却还是说,即便是那样,他也未必不是许仙。 [十 ] 贞娘的忧伤,飒景生看在眼里,焚在心中。他在深夜听到幽婉的笛声,醒过来,枕畔空dàng。 好几次,飒景生梦见大水,梦见高高的雷峰塔森严的金山寺,幼小的白蛇向他爬来,似乎有哀婉的表情。 淋漓的汗,湿了一脸。 各自都是有心事的人,却谁都不开口,心神恍惚,芥蒂丛生。 直到飒景生伤于青蛇剑下。 [十一] 飒景生还能有命逃回客栈,已是好运。小青手里的剑,血迹未gān,既恨又怜的,盯着贞娘泪湿的脸。 贞娘说:若真是你说的什么法海的传人,他怎么可能被你伤得如此之重! 小青说:这根本就是他的苦肉计! 贞娘说:你若再敢动他,休怪姐妹情薄! 小青说:你若再执迷不悟,迟早会丧了你千年的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