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粉团子一般的娃娃,也是这样缠着他,乖乖笑着:“云起哥哥!云起哥哥快点——” 她还是那样小,小到他一只手就能轻易的将她跑起来举高高。 小团子总是搂着他脖子要亲亲,待得糊他一脸口水了才依依不舍的掏出一把珍藏已久的蜜饯,全部捧到他跟前。 “哥哥吃。” 奶娃娃正是长牙的阶段,大人不让她多吃,她每日按着份量只能吃一两颗,却在听到他要来之后不知偷偷积攒了多久,才能将这么多全心全意捧到他跟前,只为让她在乎的人吃一些。 小团子给他糖果还要偷偷摸摸的,一点点蜜饯攥在手心里有些融了,连带着小肉手都是香甜味。 他不要脸的真的捞起她的肉手,一把全部塞进了嘴里,还意犹未尽的含了含小家伙的甜手指,就等着看她哭。 结果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团子的哭声,反倒等来了小家伙笑眯眯的鼓掌声:“哥哥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了。” 说着还颇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又羞怯怯的看他一眼。 她这个年纪只会辨别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她喜欢的人。 而云起恰好是除却她家人之外,独占这两样的唯一之人。 那么好的孩子,那么乖巧可爱,软乎乎的,似乎一戳就会哭个没完的孩子…… 没有了。 连带着家国忠臣、最信任的恩师、罪亲近的“家人”,都没有了…… 这偌大的明王府,自建立以来便是空荡荡的,独屋静寂,连带着人也是空洞洞的,似乎无穷无解。 “你怎么了?可是腿难受?我走慢一点就是了。”林阿奇有些不安,戳了戳他的胳膊。 骤然一个冰沁刺骨的眼神望来,林阿奇即将出口的话语梗在了喉中。 “你……” 云起没说话,犹自一人往前而去。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林阿奇犹疑一会儿,又跟了上去,“诶!我又不识路,云起你等等我呀!” 瘸了腿还能跑那么快,想撇下她?真是过分! 有两个侍女路过,被方才的阵仗吓得腿软。 “她……她怎敢直呼王爷名讳?” 另一侍女打了她一下:“别多话!” 两人小心谨慎的离开,其中一个实在忍不住道:“王爷是又想起那事了吧?” “唉……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偏偏又能如何呢?” 是呀,又能如何? 云起走得极快,对着木桩子打了好几下拳,一招一式仿佛都能要了这木桩灰飞烟灭。 他不是这天下主宰,他也不愿做这个万人之上,他不过是祈求身边人平安,却没一样能够办到…… 此种恨意由来已久,那些下人又怎么可能体会得到? “云起!你还有伤呢,到底怎么了?”林阿奇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这身体素质实在不行啊! 云起有伤还能精神旺盛跑来打桩,自己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拉着云起的胳膊,在他动怒之前乖乖一笑:“我也要打桩!” 她费劲从边上挪过来一个桩子:“你打得这么用力肯定很有劲,你教教我,怎么使劲怎么打人!这样我以后就可以保护你了!” 不知为何,从前听她说这样的话从未觉得有甚不对。 可今日听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口,心中总也忍不住往那个奶团子身上想去…… 他定睛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虽一副男侍卫打扮,可那双又大又有神的杏眼滴溜溜的,灵巧又生动,好似能盛得下这世间万千的烦恼,听她纠缠也生不起气来。 “真像啊……” 林阿奇微微嘟嘴:“什么玩意真像?我难道跟你某个死了的未婚妻长得很像吗?这么狗血的话本子情节就算你说是真的我也不会信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起一时哽噎。 那个奶团子可不就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虽然他从不承认,但世人皆道如此。 他年近十八,正是议婚的大好时节,可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的提议,惹得老人家动怒,可不是世人所说的怀念那个幼小的未婚妻? 怀念故人纵然深情惹人怜悯,可这故人若是逆臣之后更惹人恼怒,这就不是什么值得怜悯之事了…… 为此他饱受朝臣诟病,说他心思不正妄想替逆臣贼子洗脱冤情的有。 说他痴心妄想满心喜爱幼|童不爱当朝闺阁臣女的也有。 更有甚者,造谣他喜欢男人,成天和祁攻做些不知形容的勾当,惹得京中原本遥遥期盼贵女避之不及的鲜有…… “呵,你想什么?劝你不要做梦。” 虽是嘲讽,林阿奇却同情的看了他两眼,双手搭在木桩上啧啧感叹。 “是你不要做梦才对!溪林村有多少人家对我眼馋,岂是你能知道的?” “你一个女孩子怎的这般不害臊?”他竟是忘了,她一直都这般没皮没脸还傲气十足的,“如那个送你小狗的刘仁一般吗?” 就这?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阿奇见他心情好了,也不计较他的诳语,反倒很大度的原谅了他。 “刘仁可不是,他的表妹一直中意于他,你可不要乱讲。” 云起忍不住想要与她探讨一番:“你应该相信同为男人——我的眼光,他看你的眼神不会错的”。 那你应该是瞎了吧。 林阿奇腹诽一句。 “既然如此,你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他和看你的眼神也是一样的?” 得,又绕回来了。 “抱歉,在下眼拙,惹得姑娘误解了。” “明明是你嘴欠!”林阿奇毫不犹豫指责。 “是,那我教你打桩,你总能原谅我了吧?” “好啊。” 看,她就是这么的大度。 云起无奈笑笑,抛开那些烦心事,认真教起她要领来。 “习武者,身要正,行得端,本为义。若心思不正则会误入歧途、练功也会适得其反。” 林阿奇认认真真听着,和师父说的差不多嘛!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 “你若是要跟我学打桩,那就要从基本功练起。” “还要练基本功啊?” 云起睨她一眼:“最基本的功夫没有打扎实了,旁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又如何能参会要务?” “好像有点道理。” “那你今日就先练习扎马步吧。” “什么?” …… “腿再下去一些。” “手,放哪了?” “我让你挠头发了吗?” “再加一个时辰。” 一套下来,林阿奇苦不堪言,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 这个云起,一定是故意的。 她盯着面前人的背影,恨不得把他盯出个洞来。 “到了。” 林阿奇一个不慎,撞到他后背。 “嘶——” 云起失笑:“我才是受害者吧?” 林阿奇捂着脑门龇牙:“你不知道我腿难受啊?你这背跟个大钢壳似的,我脑门细弱哪受得住?” 云起好脾气的把她拉进屋,回到自己屋子里翻出一个箱子来,拿布包上给她消疼。 “这是什么?” 敷了瞬间,林阿奇就感觉脑门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云起打开布裹:“这是消肿的药,你要是腿难受,就揉一揉压压腿,这样明天就不会酸胀难忍了。” 说着他还伸长腿示范了一下。 林阿奇就坐在他身边,如此也伸出腿学着按压,一长一短,一白一黑,对比鲜明。 按了几下,酥麻感抵达全身:“喔——这酸爽,不敢相信!” 她又戳戳云起的,那人急忙跳开。 “你又没扎马步,你跑什么?”林阿奇瞪眼。 云起哭笑不得:“痒啊……” 林阿奇哼了哼,又继续按压起来。 她学东西很快,认真也是真的认真,不是说说而已。 云起看着她手法得当、力度适中的按压,不由得想起从前师父教他时的笑意。 “我们阿起这么勤学刻苦,将来一定是国之栋梁啊……” 少年眼眸黯淡了些许。 可直到如今,他也未给国家做出什么栋梁之事。 再也无人称他一句栋梁之材。 林阿奇照着他说的按压了一刻钟,再站起来时浑身都舒畅了许多。 她跳起来去拍云起的肩:“你想什么这么入神?你好像一回到府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怎么频频发呆?” 云起自己都没觉察出来,她倒是很敏感。 “或许是有些疲惫了,你早早歇息,明日我就叫你打桩。” “不!” 云起转身看她。 “我要学功夫!” “打桩也是学功夫的一种。” “我不要。”她认真摇头,“我要学那种可以飞天踏水的功夫!” 云起无奈:“你话本子看得太多了,哪有人真的可以飞呢?” 林阿奇有些泄气:“那好吧,那就学些能打架、斗得过地痞、揍得了流氓、拼得赢霸强的功夫吧。” 云起鼓励她:“等你明天起来的时候还能说出这番话,我就教你。” 林阿奇把他送到门口:“就怕你没什么可教的,到时候失了面子躲起来哭。” 云起斜她一眼:“那我可真是惭愧,迫不及待等着那一天。” 两人互道晚安就各自洗漱歇下了。 林阿奇躺在王府软榻上,翻了好几个身,终于在月色高照时分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林阿奇就起来跑去云起门外。 还未敲门,就听见府中下人匆忙的脚步声,隐隐约约还有嘈杂的议论。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