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过来,鼓励我:“小伙子把胸膛挺起来。” 我:“我们都没有胸,挺个屁。” 姐姐出奇地没有愤怒,一甩头发说:“帮我下碗面条去,人一忙就没空胡思乱想。” 我垂头丧气:“吃什么面,用舌头舔舔牙chuáng好了。” “啪啪。”我被连抽两个耳光。 “好了好了,我去下面我去下面。” 忙活一会儿,把面递给她。姐姐笑嘻嘻地端着面,看着我。 她吃了几口,突然回到自己房间。 三年之后,我看到她的日记。 “弟弟下的面里,连盐都没有加,我想,如果不是非常非常难过,也就不会做出这么难吃的面。我也很难过。” 我突然嘴角有点儿咸。 我想,如果这滴眼泪穿过时光,回到三年前,回到那个碗里,姐姐一定不觉得面很淡,那么她就不会难过。 5 “抓小偷啊!”街头传来凄厉的尖叫。 我跟姐姐互相推诿。 “弟弟你上!你懂不懂五讲四美?” “姐姐你上!你懂不懂三从四德?” “推脱什么,抓小偷不是请客吃饭,上!” “好,上!” 两个人迅速往前冲。冲到一半,我往左边路口拐,姐姐往右边路口拐。 两个人躲在巷子口大眼瞪小眼。小偷从两人之间狂奔而过。 呼,差点儿被撞到。两个人同时拍拍胸口。 这时紧跟小偷后面,狂奔过去另一个人。 我们一看……是老妈。 老妈一边追一边喊:“抓小偷啊!” 两个人拼死抓住了老妈,没抓到小偷……回家之后,一人赔给老妈五百块。 第二天醒来,姐姐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五百块。 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五百块,闹钟底下发现了五百块。 我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放走一个小偷,我凭空赚了五百块。 等到学会四则混合运算之后,我终于计算明白。 很久之后,我想,如果我还有机会把五百块放回姐姐枕头底下,那么即使小偷手里有刀,我也会冲上去的。 嗯,是这样。 6 小时候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28吋大杠永久。 爸爸说生日那天给我骑。 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爸爸你终于不爱姐姐只爱我了。” 爸爸说:“你姐姐早就骑过了。” 过了几年,姐姐有了一辆自行车。每天上学都是她骑车带我。 我:“姐姐我骑车带你吧。” 姐姐:“滚。” 我:“妈的,老子力气太多了用不完。” 姐姐:“滚。” 得到这样的回复,我很生气,就在车子后面滚来滚去。 “啊!”“砰!”两个人从小桥上摔下去了。 姐姐:“呜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带你了。” 我:“呜呜呜呜,你骑车水平跟阿huáng一样。” 姐姐:“阿huáng是谁?” 我:“阿huáng是舅舅家养的狗。” 姐姐:“你是浑蛋。” 我:“你是母浑蛋。” 就如此吵了很久,直接导致上学迟到。 又过了几年,我们去大城市的舅舅家玩。 姐姐又骑车带我。有人喊,下车。哇,是jiāo警耶。 我:“警察叔叔你抓她,是她骑车带我的,我是小孩子你不能抓。” 姐姐:“警察哥哥你抓他,是他要坐我车的,我是中学生你不能抓。” 警察一身冷汗。 我:“警察叔叔你抓她,我不认识她。” 姐姐:“警察哥哥你抓他,他是我在路边拣的。” 我:“拣个鬼,你要不要脸。” 姐姐:“要个魂,马上要罚款了,还要什么脸。” 警察:“你们走吧……以后不要骑车带人了。” 姐姐终于要去外地上大学了,把那辆自行车留给了我。我很开心。 一晚上没睡着。 我们全家送姐姐。 姐姐上了火车。 我突然眼泪哗啦啦流,一边流还一边追火车。 姐姐我把车子还给你,你不要走啦。 姐姐隔着车玻璃喊。 我听不见,但是可以从她的口型认出来: 不要哭。 我拼命追,用手背抹眼泪,拼命喊:“狗才哭,我没有哭!”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最害怕听到火车的汽笛。 听到汽笛,就代表要分离。 送走姐姐之后,我骑车去上学,被很多很多同学笑话。 因为那是一辆女式自行车。 大家说我是人妖,说我娘娘腔。 我依旧骑,因为感觉姐姐就在自己身边。 到了现在,我走到储藏间,看到这辆自行车,还是会不停掉眼泪,小声说,掉你大爷,掉你大爷。 7 1988年,舅舅送给我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东西,邮票年册。 我很愤怒:“姐姐,舅舅太小气了,送一堆纸片给我。” 姐姐:“那你十块钱卖给我。” 我:“太狡诈了!你当我白痴哪,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姐姐:“纸片越来越不值钱,你现在不卖,明年就只值一块。” 我:“为什么?” 姐姐:“你没看到这里写着:保值年册,收藏极品。什么叫保值?就是越来越不值钱。卖不卖?” 我:“……二十块。” 姐姐:“成jiāo。” 于是每年的邮票年册,我都以二十块的价格卖给姐姐。 一直卖到1992年,四本一共八十块。由于压岁钱都要上缴,所以这八十块成了我无比珍贵的私房钱。而且从这一年起,舅舅不再送了,小气鬼。 当年姐姐去外地上大学。 第二天她就要离去。我在chuáng上滚了一夜,十六张五块钱,你一张,我一张,数了一夜。 一直在想:她去外地,会不会被人欺负?哎呀,以前她被人欺负,都是给我两毛钱,让我骂人家的。 那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带钱。 嗯,给她十块。可以请人骂……骂五十次。 万一被人打怎么办?她上次被婶婶打,她说给五毛钱,我都不愿意帮她打,外面人肯定价格更高! 打手请一次算一块好了,给她二十。 我心疼地看着钱被分成了两沓,而且她那沓慢慢比我这沓还高。 算着算着我睡着了。 最后我塞在姐姐包里的,是八十块。 送走姐姐那个瘟神,我人财两空,回到家里,忽然非常沮丧,就躲进被子睡觉。 在被子里,我发现了四本年册。 每本年册里,都夹着二十块。 我躲在被子里,一边哭,一边骂,姐姐和舅舅一样小气,一本只夹二十块,人都走了,起码夹五十块对不对? 到了今天,这些夹着二十块的年册,整四本,还放在我的书架上。 一天我擦擦灰尘,突然翻到1988年的那本,封背有套金的小字,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那你十块钱卖给我。” “太狡诈了!你当我白痴哪,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纸片越来越不值钱,你现在不卖,明年就只值一块。” “为什么?” “你没看到这里写着:保值年册,收藏极品。什么叫保值?就是越来越不值钱。卖不卖?” 眼泪滴滴答答,把一百九十八,变得那么模糊。 8 姐姐:“坏人才抽烟。” 我:“那舅舅是坏人。” 姐姐:“做到教授再抽烟,就是好人。” 我:“你有没有逻辑。你会算log函数,你懂风雅颂,你昨天把黑格尔说成格外黑,你是逻辑大王。” 吵了好几天,姐姐回大学了。 我在抽屉里找到报纸包好的一条香烟,里面是一条中华。 姐姐写着纸条:如果一定要抽,那也抽好一点儿的,至少对身体伤害少一点儿。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一张《扬子晚报》,1997年5月22日。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叫姜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