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离开的前夜,萧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塑月的储君殿下是打算挥挥袖子,不带走一个女官的自己上路——而那个兼任保镖、仆人、车夫、钱包以及一切杂役的人,就是自己。 看着面前笑得只能看到明晃晃八颗牙的女子,萧逐无力得只想挠墙。 依旧水榭,夜已深远,水面dàng着微弱莲香,星光点点,犹如一把碎钻随意抛洒。 小小水榭里依旧张了菲薄一层帷幕,却不是烟绿,而是一层烟白轻罗,如同夜水上一层楚楚可怜的雾气。 水榭中,有那样两个人对坐。 一边有青年红衣黑发,绝代美貌,另外一边女子玄衣青凤,璎珞严妆,清华秀丽,于是中间就洒落风情无数,只让人觉得此是天上,非是人间。 然后这两个只应天上有的人物之间,进行着一段也确实只应天上有的对话。 男:“……衣服会自己穿吗?” 女:“会……吧?”低头想,“……如果不太复杂,应该……可以。” 男:“……会骑马吗?” 女:“会!马不跑就没问题!” 在听到这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里面还透着点儿不明所以然的兴高采烈的回答之后,萧逐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说不出来话了…… 他认命的看着对面正座端庄的女子,问了一句:“殿下,您可以告诉我,您到底会什么么?” “我会拿钱买东西!”答的很是得意。 而萧逐已经在认命中看到了未来一段时间里自己将要背负着多么严重的包袱…… 如果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的话,那么等他平安的和叶兰心回到大越,他是不是就可以拯救整个东陆了? 微微叹气,敛眉,萧逐决定做最后一次自救:“殿下,您真的不打算带任何随员吗?” “……兰心。” “?”忽然被这无缘无故蹦出来的两个字楞了一下,萧逐眨眨眼,看向对面女子,叶兰心朝他笑了笑,继续提供:“小兰、小心,小叶子,心儿、兰儿我都接受哦~阿逐。” 轰的一声,被这一连串昵称雷成渣的萧逐足足楞了一刻钟,才缓过神来,明白叶兰心正在提供他可以称呼的昵称。 确实,出门在外,总不能再唤她殿下,总要换一个称呼,但是心儿……?兰儿……?饶、饶了他吧…… 看着叶兰心一双闪闪亮,非常期待的眼睛,萧逐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勉qiáng答道:“那就……阿叶好了……” 歪着脑袋看了片刻他,叶兰心掌心扇子拄上下巴,认真想了想,马马虎虎认同了这个称呼。 手中扇子一展,她脸上的表情就想变戏法一样,立刻端正起来,看了一眼萧逐,她轻声说道:“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我觉得,还是独自上路要好些。” 看她正色这么说,萧逐就知道自己苦力的命是逃不掉了。 他认命点头,看向对面女子,“那就,今夜启程?” 叶兰心轻轻一笑,“是的,今夜启程。” 凌晨时分,两人再度相见,已是在行馆的门口。 叶兰心一身gān净利落的朴素男装,萧逐亦然,门口一乘小巧马车,内里早放好了一路上必备的东西。 叶兰心对萧逐一笑,自动自发的爬进车里,萧逐也自动自发上了车夫的位置,手里鞭子利落一个空甩,两人就在果果挥舞的小手绢里踏上了旅程。 从瑞原行馆出去,走十几里路就到顺京三座卫城之一和城的门口,出了和城,才算是彻底离了京。 他们计算的时间刚刚好,到了和城门口,正是城门开锁的时候,正一个一个验着路引,放进放出。 萧逐手上的路引毫无问题,自然是从户部领出来的正牌货,他倒是一点儿都不怕验,就怕一会过去,掀起帘子朝车里看的时候,看出叶兰心扮的是女装,就麻烦了一些。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些的好,能不尽量引人注目就不要引人注目。 在门口排了片刻,就轮到他们,果不其然,两三个门吏掀开车子看了看,又特意看了看他,再特意看看了车里,眼底浮现几丝疑惑。 果然……还是有点儿勉qiáng吧?叶兰心虽算不上美丽,却是十足清秀一个女孩子,即便扮了男装,也盖不过去一身清华。 又仔细看了他们好几眼,门吏才语带暧昧的放他们过去,萧逐简单行了个礼,刚转过城门去,就听到身后门吏议论纷纷。 早上安静,那群人声音也不算特别小,虽然依旧牵着马车向前走,后面低低几声议论自然尽收耳底,他清清楚楚听到几句:“就没看过这么不象男人的!”心里抖了几抖,然后……“当丈夫的太不像话了!居然让老婆出来赶车!自己窝车里!真糟蹋这么漂亮的娘们。” ……喂! 萧逐差点捏碎手里的鞭子,二话不说,牵着马车一路飞奔,把后面的议论声扔在身后,也不去管车里明显笑滚了的储君殿下。 所谓做事开门见喜,他这算不算开门见笑? 一路狂奔过了和城,拐到官道上掀开车帘,看着马车里抱着肚子滚成一团兀自狂笑的叶兰心,萧逐悲惨的觉得,原来塑月女帝们的笑话史是从储君时代就开始了的,还外带有波及功能…… 好不容易止住狂笑,叶兰心从车里爬出半个身子,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微笑:“夫人,这一路上全靠你了。” 喀吧一声脆响,萧逐手里的鞭子终于断了…… 所谓前途多难前途多难啊…… 就在他们这边展开从大越到荣阳的长距离大型郊游之笑话第一步的时候,顺京也正自一地晨光中悠悠醒转。 花竹意的中书令府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道一侧,也正悄悄的开始了一天作息。 这个府邸一向能多晚起就多晚起的主人,一反常态的一大清早就站在了院子里,看着和城的方向,以一种非常诡异的表情弯起了唇角。 远远一只信鸽飞来,乖巧落在他掌上,他拆下信鸽爪上字条一看,唇角微笑又多弯起了两三分。 果然,他们,已经,离城了。 一扬手,把手里字条抛给身后一个侍从,大越的中书令轻轻吩咐一句:“立刻通知主上,储君并平王,已离京。” 所谓huáng雀。 章十一郊游于是开始(中) 这一路行来,算是日夜兼程。 上了比较隐蔽的道上,萧逐就把叶兰心抓出来,教导她如何赶车。 叶兰心本就聪慧异常,又学得认真,一天下来,居然也赶得熟门熟路起来。 又监督着看了她两三天,觉得确实问题不大了,萧逐才敢在路况不错的情况下,偶尔回车里小憩片刻,让她来赶车。 车内狭窄,只容得下一个人蜷卧,休息便只能换班来,幸好萧逐武人出身,打熬得住。 这天天气晴朗清慡,萧逐趁着早上人jīng神抖擞的时候窝进车里休息一会儿,打算等到了中午日头上来,人马容易困倦的时候再出来赶车。 他这几日大概真的是倦极了,这一睡下去,车马摇曳,竟然就睡深了下去,等他醒来的时候,阳光薄薄一层从蒙着窗纸的车窗里she过来,晕huáng的一层,分外有一种暧昧气息。 他睡得朦朦胧胧,刚一睁眼的时候,视线里一片朦胧,阳光菲薄,他几乎以为是暮色晨光。 大概楞了那么一瞬间,他猛的清醒过来,心下一惊,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他立即起身,再仔细一看,却隐约察觉出来一点儿不对,似乎时间没有很晚…… 鼻端隐约有一点青草味道,萧逐左右看看,轻轻一掀车帘,叶兰心并不在车上,他定定神,向四下一望,然后就傻掉了…… 只见外面古木参天,蒿草林立,哪里还在官道上,分明就已经走进深山了! 他怎么睡得这么死!叶兰心要是出事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