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妖奇谭

盛唐长安是香料与丝绸的城池,是嘈杂与绮丽的帝都,是人心与欲念的魔沼,亦是妖魔与魑魅的巢穴。开元初年,天文学家僧一行来到长安,结识热衷志怪的书生颜阙疑,一桩桩妖怪奇谭就此开幕。...

第 57 章
    (六)

    村子上空雷鸣消失后,夜晚已然来临。

    王娘子抱着孩子,与朱孝廉一起送四位客人出门,犹在苦劝他们不要去雷渊。

    谢过二人好意,一行、颜阙疑、王维、狐书生出了村子,向后山进发。

    天上无星月,山路崎岖,狐书生从尾巴底下掏出几样物什,几下组合成一盏提灯,点燃后走在前方为大家照明,忘了收回去的蓬松尾巴在身后摇摆。

    见此情景,王维纵然吃惊也没有表现得失态,只是拉住颜阙疑低声道:“封兄他……”

    颜阙疑亦低声回复:“如摩诘兄所想,还请摩诘兄千万保密。”

    王维点头,很快接受了封忧之是只妖的事实。

    玉真公主的拂尘交给了狐书生,嗅觉灵敏的狐妖循着拂尘残留气息,领几人穿行山中,向更高处攀登。

    山与黑夜融为一体,提灯如利刃,将黑夜劈开。

    朱孝廉言语中对后山的恐惧,多少感染到了颜阙疑,他不确定地问一行:“法师,此间当真有雷神吗?”

    一行平淡道:“称谓只是符号,村中人称之为雷神,那便是他们的雷神。”

    颜阙疑更加不确定地问:“那朱孝廉也是符号吗?”

    一行点头笑道:“从大处说,颜公子、小僧、摩诘居士乃至世间一切称谓皆是符号,若颜公子取字号为摩诘,颜公子便是摩诘居士。”

    颜阙疑为自己终于能听懂法师的玄谈而激动:“那从小处说呢?”

    一行语气中带了几分悲悯:“称谓从小处说,便是特定背景下之符号。朱施主被称作孝廉,颜公子可想到什么?”

    经一行提示,颜阙疑和王维一同顿住了,特定时期特定称谓,二人自然想到一事。

    汉时选官重察举,察举孝廉为重要途径,此制迄于东汉,后世再未有过。

    朱孝廉莫非是……

    颜阙疑打了个冷颤:“法师,这怎么可能,两汉已过去多少年了!”

    王维却寻到了进一步佐证:“朱先生与村中许多人不识法师身份,甚至未曾听过佛家一说。佛法自天竺传入汉地,被称作浮屠教,最早可追溯两汉之际,若在此之前,世人确是无从接触。”

    颜阙疑忍着寒意继而推论:“朱孝廉是西汉时人,村中部分乡亲可能是西汉时人,也可能更早。”

    王维补充道:“王娘子与村中另部分乡亲识得法师身份,可见是西汉后时人,以王娘子礼敬三宝的虔诚,可判断她至少是东汉明帝后时人。”

    二人相视,均感震惊。

    一村人生活于不同时代,难怪衣着各异。

    走在前面的狐书生不合时宜吟诵起来:“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当真误入桃花源?然此间既无桃花,也无沃土,小儿饥不果腹,村人朝不保夕。

    一行诵了声佛号,将几人惶惑心神定了一定。

    “待寻到公主,便知真相。”一行安慰几人。

    颜阙疑与王维齐齐点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座怪村,还是寻找玉真公主要紧。这时,他们注意到,前方寻路的狐书生停了下来。

    “封贤弟,如何不走了?”颜阙疑问道。

    狐书生举起提灯往身前晃了晃:“路没了。”

    山路尽头是峭壁,峭壁之下是深渊,提灯照不见底。四人止步峭壁之上,自下而上的山风卷起几人衣摆,带来隐隐雷声。

    拂尘从狐书生怀里飘起,向深渊飞去。

    一行对狐书生道:“封施主,劳你载大家下去。”

    狐书生将提灯交给一行,让大家给他腾出地方,众人依言后退,一团烟雾过后,斯文狐书生化作了一只体型庞大的灰狐,方脸细眼,极具异域风情。

    颜阙疑在鬼市见过吐蕃狐直立行走的形态,体型比人稍大,而眼下恢复原身四肢着地的吐蕃狐则是庞然大妖,极有压迫感,令人生畏。

    吐蕃狐屈了两条后腿蹲坐,后背朝向三人:“法师,颜兄,王兄,请坐上来。”

    颜阙疑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攀着狐狸毛爬上小山似的大妖背脊,王维学着他的样子,也爬了上去。躺在吐蕃狐厚实绵软的后背上,两人几乎陷进了蓬松狐毛,暖和而有安全感,就是味道有点怪。

    一行则被吐蕃狐用尾巴送上后背。深渊下是漆黑的夜,一行提灯站在前方照明,吐蕃狐踏起四蹄,掠起一阵狂风,飞身下了深渊。

    提灯光晕内,拂尘在前引路,吐蕃狐载着众人稳稳跟随在后。

    颜阙疑从蓬松狐毛中坐起,劲风拂面,周围黑暗如一张怪兽巨口,将送上门的他们吞入腹中,这般想象令他悚然一惊,抓住一旁发呆的王维问他的感受。

    从未有过这般玄奇经历的王维从愣怔中回神,下意识答道:“仿佛坠入无尽泥犁狱。”

    一行举灯往深渊一侧照去,见峭壁上爬满藤蔓,粗如合抱之木,连绵延伸。

    引路拂尘一路往斜下方飞去,最后盘旋于一方峭壁之外,尘尾几度撞向峭壁,不得其门而入。

    吐蕃狐抬起一只毛茸茸粗壮前蹄,在一行交代“避开藤蔓”后,一蹄捶向峭壁。轰隆巨响,碎石滚落,峭壁被捶开一个洞。

    没了阻碍,拂尘直直飞入洞中。三人从狐背下来,跟着进入这处隐藏洞府,吐蕃狐依旧维持原型守在洞口。

    三人借着提灯光亮走过一段甬道,来到一间开阔石室,室壁遍布荧光藤蔓,幽幽照亮一室。一名女冠正独自坐在方石前,凝思石案上纵横的棋路,寻主的拂尘抵达终点,啪地落上她膝头,察觉有人到来,她手拈棋子转过头。

    一个照面,颜阙疑和王维认出女冠正是玉真公主,二人急忙上前:“殿下!”

    玉真公主抛了棋子,执拂尘起身,寂寞的脸上终于有了色彩:“你们是来救贫道的?不是贫道的幻觉吧?”

    二人简单交代一番岐王所托,以及误入镜中的经过,打消了公主疑虑。玉真公主被拘在这方洞府不见天日,如今见着救兵,心中怎不欣喜?

    她踢开脚边一堆果核,正要诉说这些时日受的苦楚,骤见二人身后的僧人,忽地想起自己修道之人的身份,顿时肃起娇颜,扶正头上莲花冠,从容迈步。

    “尔等救驾,带和尚作甚?贫道法术且奈何那妖不得!”待走近后看清僧人容貌,玉真公主改口,“不知圣僧在何方修行?可愿与贫道探讨佛道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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