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有鸢姐姐, 是周人之幸,天下人有鸢姐姐,是天下人之幸。” 如此盛赞, 桃鸢听了不往心里去:“不过是尽其所能, 做一些惠国利民之事,真说起来, 我之所为若被桃氏族人知晓,少不得要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骂他们的, 天下人也不尽然耳聋眼瞎, 迟早会明白鸢姐姐苦心。”陆漾笑眼弯弯:“天下人有天下人的幸,细究起来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她目光灼灼, 似桃花着火, 吸引着桃鸢多看她, 细看她, 气氛沉入春水烟波般的朦胧, 朦胧里开出花来, 粉色旖.旎。 “鸢姐姐……” 桃鸢红唇微启,玉白的手抚在她泛红的小脸:“你……” “少主。”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声音。 看她撤回手,侧过身,陆漾心知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 神情失落:“鸢姐姐, 我出去看看。” “去罢。” 桃鸢回到座位继续誊抄名作, 抄完两页人还没回,她停下笔,坐在那出神。 这个年纪的女郎啊, 热情起来真让人不好招架, 动不动就喊“姐姐姐姐”, 音节甜软,桃花眼暗藏撩人的小勾子。 险着了她的道。 桃鸢感叹自己俗人一个,不紧不慢收拾好情绪,一时心如止水,不起风波。 “少主?” 陆漾被她搅了好事,心气不顺,半盏茶水入肚方才心平气和:“怎的了?” “崔夫人派人来传话。” “崔夫人?哪个崔夫人?”她坐直身子。 “清河崔氏的出嫁女,少夫人生母。” “派来的人呢?” “在正堂吃点心呢。” 陆漾坐不住,匆忙起身:“来人可与你提起什么?” 回话的人亦步亦趋跟着她身后:“没有,只说奉夫人之命有话捎给少主,其他的没说。” “捎给我,没说捎给鸢姐姐?” “没有。” 她腿长,脚程快,奉命而来的婢子在正堂享受贵客待遇,呈上来的茶点尝了小一半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地财神踩着一地明灿辉光过门而入,婢子眼前一亮,恭恭敬敬福身拜见此地主人。 “快请起,不知崔夫人有何事用得着在下?尽管吩咐。” 她姿态放得低,言语之间对崔玥全然当长辈敬重。 观她这般,婢子为大小姐感到欢喜,由小见大,可见陆少主待大小姐只有更好,没有更差。 原封不动将夫人的话转达给陆漾。 陆漾先时还笑着,听到桃筝的无耻行径,面容染了薄怒:“她想得美!论京都才女,她给鸢姐姐提鞋都不配,还请夫人宽心,此事我来处理,务必让他们拿了多少全给我还回来!除了我,没人能占我鸢姐姐的便宜!” 她说得掷地有声,婢子看她一脸认真要和人掰扯的气愤样儿,说不清因由的就想笑。 原来年少有为的陆地财神是这样的气性呀。 小小年纪就想占她们大小姐的便宜。 “少主说的奴记下了,这就回去和夫人回禀。” 看她要走,陆漾扬声道:“且慢,快把我书房新画好的那幅画取来。” 梅贞亲去取画。 画是新画,没来得及精裱,陆漾眼目诚恳:“一时仓促不好拿俗物献给夫人,这是鸢姐姐的画像,你帮我转交给夫人。” 没了女儿,起码能睹 画聊作慰藉。 婢子想不到她连这些细节都有心顾及,谦卑回礼:“奴代夫人谢过少主美意。” 来传话的人来去匆匆,陆漾沉思半晌,喊来随从:“你去趟桃府,告诉桃禛……” . 焚琴院。 婢子低调去,低调回。 “她是这么说的?” “是,陆少主看着是很真诚的人。” “照面的功夫,几句话你就看出她真诚?” 婢子取出画卷恭敬献上:“这是陆少主送给夫人的。” “放那罢。你下去。” 寒来暑往,焚琴院一成不变的清幽雅致,当家主母的院里太过清幽其实不好,试问哪家主母不得紧紧抓住掌中馈之权? 崔玥于这些事兴致缺缺,这几年在这算不得家的家里她过得甚是没趣。 甜果果也走了。 她轻揉太阳穴。 这两年头疾似乎又严重了。 暮色四合,天地如一张网裹挟着她,寸寸逼近,崔玥剧烈喘.息一声,漫天的孤独填满她心。 许是太过无聊,她撑起身子来到那幅画前,随意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她年轻美好、伏案疾书的女儿。 飞出去了,眉眼间看着和往日不同,神韵天成,眉梢犹浸喜色,七分专注,三分因专注而来的自在快活, 看到这画,她对陆漾此人多了两分好感。 不是她投其所好送画过来取悦了她的心,是这温柔缠绵的笔触出卖了小女郎心窝满溢的痴迷。 婚姻是一笔长久的买卖,是一荣俱荣的合作,抛开世情强加的重担,总要有爱作为调和双方才能感觉幸福。 或是她的女儿少爱两分,小女郎多爱两分,日子也能过。 不受委屈就好。 就是受委屈,有人掏心窝子地捧着、哄着,都比在这家中困死强。 崔玥疏疏懒懒地抱着画像浅眠,海棠花落,梦回当年。 …… 隔着几座庭院,桃筝贪婪盯着堆成小山的书籍、手稿,人站在这,已经在做梦成为京都人人称赞的才女。 “二小姐,家主喊您过去。” 美梦被扰,桃筝眼睛低垂:“知道了,这家里没二小姐,以后记得喊我大小姐。” 下人是桃禛院里的人,闻言诧异点头:“是,大小姐。” 一声“大小姐”,喊得桃筝身心舒泰,脚步轻快地朝桃禛书房走去。 “阿爹,您找女儿?” 她人走进来,桃禛坐在雕花木椅眉毛仍然是拧着的:“方才要债的来了。” 要债的? 反应过来是陆家,桃筝脸微白,生出不妙的预感:“怎么说的?” 陆家来人表面客客气气实则高傲蔑视的打量刺痛桃家主的心,他寒了脸:“合香院和书楼里的东西,不能动,是她的要全部还回去。” “还回去?阿爹,你忘了咱们的计划?” 桃禛责怪女儿不懂事:“世家虽强,手掌兵权的还是李氏,她用圣旨催债,哪家避得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回去罢。” “是……” 胳膊拗不过大腿,秀才打不过兵丁,穷人无法与富人抗衡,走出书房的门桃筝笑得比哭还难看——什么时候桃家在外也要称穷人了? 桃鸢叛出宗族去了陆家都要压她一头,陆家是债主,桃家是欠债的。 她越想越憋屈,电光火石脑子想明白一 些事:桃鸢如何与陆漾相识?是踏秋夜那晚,还是更早? 陆漾是否就是庄婆婆送进破庙的人? 她送了一尊财神给桃鸢? “二小姐?” 看她不知为何像要晕倒,婢子及时扶住她。 站稳了桃筝翻脸不认人,一巴掌掌掴在女婢左脸:“要喊我大小姐,怎么还不长记性?!” “记、记住了,大……大小姐。” . “怎么还在抄书?费心劳神,仔细眼睛。”陆漾走进来站在原地欣赏小半刻钟,这才忍不住柔声提醒。 不用她说桃鸢也正准备歇息,她有孕在身,不能因一己之故连累腹中胎儿。 “鸢姐姐,后日我有份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暂且保密。” “少主,桃姑娘,开饭了。” “开饭了?”她屈指敲了敲脑门:“瞧我这脑子,都要用晚膳了还在这耽误你的时间,鸢姐姐,咱们过去用膳?” “好。” 陆漾不放心她,欲言又止。 “牵着罢。”桃鸢递出白皙的手。 陆小少主趁势握好:“鸢姐姐,咱们现在是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柔韧纤长的手指摸起来嫩滑,陆漾心神一荡,护着喜欢的姑娘迈出门。 初时还算规矩,走到那条笔直的鹅卵石路,小女郎温暖的指节悄不做声地插.进指缝,含羞扣着,一手搭在桃鸢腰侧。 陆漾紧张地不得了:“我、我怕你摔了。” “嗯。” 对方回应冷淡,听不出是恼了还是放任自流,陆漾松开不是,收紧不是,想要靠近的心蓦的受挫:“下次咱们换条路走,这鹅卵石踩着不稳当。” 她冷不防沮丧得声音听着都低弱,桃鸢歪头,看到一双想坚定又禁不住徘徊不定的眼。 她黯然一叹:原来这才是十八岁呀。 她在桃府的十八岁也没患得患失至此,当然,无人害她患得患失。 对于一不小心遭人算计、在破庙拉着无辜年少的女郎共赴红尘这件事,桃鸢是汗颜的,隐隐是自责的。 像无意中破坏少年人的纯真,在一张白纸染就绯艳,若毫不留情转身不予她脉脉温情,白纸恐有破碎的后患。 她尚能管住自己的心,陆漾却一门心思扑在她这。 有期待,就会有失落。 好好的凤凰蛋陆地小财神露出委顿咽泪装欢的神态,她轻捏陆漾的指,陆漾小心翼翼看过来:“鸢姐姐?” 桃鸢凑近了半倚在她怀里,不说一句话。 寒蝉堆雪讶然地张开嘴,风灌进来,呛得寒蝉弯腰咳嗽两声。 咳嗽声惊醒发呆的陆漾,只刹那,小女郎眉目如春,微微发烫的掌心贴着姑娘家纤细绝妙的腰肢:“鸢姐姐,咱们慢点走。” 桃鸢无奈。 感受到有一团火蓄势待发地朝她奔来。 火的颜色和陆漾外袍颜色相近,比枫叶红,比晚霞烈,明明灼灼,一眼能看透的心痴。 她凝神细想:若陆漾能再多几个女人便好了,起码痴心不会全给了她。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舒服。 真是游戏花丛的浪子,她恐怕会嫌脏,根本不愿对方近自己身,何来的一夜风流倾身相授? “怎么了?”陆漾心提起来:“是不是孩子又在闹了?” “没有。” 静默稍倾,她 莞尔:“才两月,感受不到胎动。” “是么?”陆小少主不懂这些:她还想听听孩子闹出的动静呢。 一时无话,桃鸢不解:“你总瞧我肚子做甚?” “没。”陆漾耳朵发红:“我没有总瞧你肚子。”她也就看了几眼,就几眼。 “……” 桃鸢二十六年来头一回做母亲,莫说起头那几日,彼时彼刻想到孩子她还会满心悦然,将心比心,很容易猜测陆漾的所思所想。 她笑意清淡,心里明镜似的,却没主动邀请这人上手摸一摸。 这段路不算很长,是去往老夫人院里的捷径,周遭种满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空气新鲜。 有道是鸟儿栖林木,凤凰盘梧桐,这同样是她神思完全清醒地去依靠一个人,半边身子的重量交给陆漾,活像易碎的瓷器。 她不喜欢做瓷器。 但她更不喜欢不负责任地轻率打碎一颗闪闪发光的爱慕真心。 陆漾心疼她比上次相见更为清减,不忍她再为旁的事耗损心神,心坎的话藏不住:“鸢姐姐,你可以再信任我一点,我可以为你冲锋陷阵的。” “不要为我。” “什么?” 桃鸢抬手捏她脸,美眸流转:“为何不能是陪我?陪我冲锋陷阵,要好过为我。” 她羡慕陆漾的好肤质,捏了又捏,而后再捏,左右脸捏个遍,指尖轻挠陆小少主下颌,挠了两下后知后觉意识到此举不妥。 陆漾太乖了。 比一只撒娇招人疼的猫儿还乖。 常诱着人对她动手动脚。 愧疚反省片时,桃鸢撩起眸,岂料陆家的宝贝凤凰蛋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笑得明灿生辉。 不曾有只言片语,两两相望,她恍惚懂了何以桃花眼也被世人谓之“情眼。” “我陪你。” 陆漾喜不自胜:“鸢姐姐,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我还会把我自己赔给你。” ——情深如许,眼定终生。 这个漫长没有人情味的秋天,终是尽了。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