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起身,武后叫宫娥递了张纸来,我还没来得及看,就听武后说:"那日听你一说,阿娘才想起,赵王妃嫁进来已有十余年了却不曾生育,也不曾为你讨个侧妃什么的开枝散叶。" 我低头看了眼纸上的内容,竟是休书一封"这……阿娘……"我嘴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为何无子她应该最清楚。 岂料武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接着道:"既然这样,休妻再娶也是自然。" "谢过阿娘的好意,儿臣无意再娶。"我挤出笑容说道。 "南儿如何?可做不做得这个赵王妃?"武后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她一说完,我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南妹妹自然做得王妃,只是……儿臣怕委屈了她。何况儿臣真的无意休妻再娶。"明知道我是女子,还让自己的侄女嫁给我。 "你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南儿嫁给你怎么会委屈。"明知道我所指其他,武后却佯装不知。 如今再拒绝也无益,不如退一步。"崔璧斐与儿臣少年时便相伴,即便无子嗣,也不至于休妻啊。若阿娘真有意为儿臣赐婚,不如让南妹妹和璧斐同为王妃,平起平坐。"我本想说让武敏南做侧妃,但转念一想,武后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名份,崔家虽是名门,但终究不能压过武后的娘家。 武后皱着眉想了想:"依你心意也可,这事暂且搁下,我们过几日再谈。" 我走出殿外,揉了手中的休书,紧紧攥在手中。忽然注意到婉儿正站在不远处,随手将纸团放进袖中。 "上官姑娘。"我笑着问候了声。 听见这个称呼,她白了我一眼,转而又认真道"我都听到了,殿下不如放王妃自由。" "我不愿意辜负她。"我语气qiáng硬。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婉儿只是觉得,殿下上次以死相bi,虽然救了王妃的命,但却违背了太后娘娘的命令。如今太后要的只是殿下听话,所以殿下觉得太后会让王妃留在殿下身边吗?殿下若是qiáng求,终究是害了王妃。婉儿言尽于此。"她说完转身正要离开,被我拽住。 "你和武三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始终放不下这件事。 她微微一笑:"那王妃呢?殿下可是动了心?" "我没有。"我斩钉截铁道。"婉儿可还记得你曾说过,不与我同富贵,定与我共生死。可那时与我同生死的人却是崔璧斐,婉儿安安稳稳的在太后身边对我不闻不问。你让我如何不感激于她?"我怒道。 她也不反驳,反而露出几分喜色,接着问:"殿下当真对她只有感激之情吗?" "是我在问你话。"我回道。 "要我回答什么?殿下关心的是我和武三思是否有私情?还是为何没能和殿下共生死?"如今的上官婉儿其实早已不是昔日的上官婉儿,武后身边的历练让她比我任何一个人都成长的快,她越来越像武后,骄傲从容。 "算了,上官姑娘保重。"我自己先软了下来,本想兴师问罪,自己却早输了气势,其实我想问的,不过是你心里还有没有我。我正要离开,她大概将我的沮丧看在了眼里。 "婉儿本想与殿下同生,奈何殿下已经先和他人共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时过境迁,多说无益。殿下若真为了王妃,还是照太后的旨意行事吧。"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我快步追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把话说清楚。"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我纹丝不动,死死盯着她。 她反倒笑了,"也罢,我不该多言,既然说了,也不妨说清楚。那日太后让殿下假死,是将殿下托付给了婉儿,婉儿本想放下一切和殿下一同远走高飞,殿下也可以以女儿身生活,远离是非纷争。" 我大为吃惊,望着婉儿不知如何是好。 婉儿也看着我,缓缓道:"婉儿本想把这个问题烂在心里,可如今既然说了,也忍不住想问殿下,如果那日殿下知道实际是如此,会和婉儿离开吗?" 我没做声,我会吗?我自己也不知道,用崔璧斐的命来换我最想要的生活,我会吗? 见我犹豫,婉儿一笑:"殿下不要当真,婉儿只是玩笑话。" "婉儿。"我怯怯的低声唤道。 "嗯?"她应道。见我不再说话。她道:"殿下无需有什么负担,我想,这十余年过去,婉儿和殿下纠缠下来,也说不清谁欠谁,谁辜负了谁,以后,婉儿会为自己而活,殿下也无须再记挂我。我本以为你我之间最大的阻碍是同为女子,其实横在你我之间的桩桩件件都远胜于此。我们各自有命。"她说的从容,无悲无喜,无爱无怨。 我正要张口说些什么,被她打断。"婉儿刚才问殿下对王妃是否真心,并无苛责之意。若殿下当真有心,不如称病和王妃离开洛阳,回长安修养,今生不再踏足纷争。安安稳稳的终此一生就好。" "那你呢?"我知道我期待的答案是不会再等到了。 "太后对婉儿的恩情,婉儿无以为报,愿终身不嫁,效命于太后。"她轻轻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一声:"不管殿下怎么选择,保重自己。"说罢松开手,未等我反应过来,便离开了。 我回到府中,独自在书房中徘徊,想及这些年婉儿的好,崔璧斐的好。又想到婉儿的话,不禁悲从中来。说到底,还是她在成全我。 已是夜深人静,我沉浸于回忆之中丝毫未察觉。突然门外传来叩门声,看身影便知是崔璧斐。 我叫她进来,"怎么还没休息?"这些年我俩一直分房而睡。 她坐到一边,也不答我的话,只是随意问道:"殿下今天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我忙说没有。她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晃了晃,笑问道:"是因为这个吗?" 竟是那份休书,我才想起刚才回来更衣沐浴之时,完全忘了那件衣服的袖口里放着这个。 我慌忙道:"你不要误会。"便立刻将白天在武后殿中的事告诉她。"即便不得不娶她进府,也不会委屈你做侧妃。" 她许久没说话,我便静静站在一边等待,心中忐忑不安。也许如婉儿所说,让她离开这里最好,可这话我却说不出口。在等待的时候,我甚至想将自己是女子的事向她坦白,但一想到这样,她守候了十几年的幻象破灭,对她怕是更大的打击,我只得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看着,忽然绽开了笑颜,"我回长安吧。"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书案上的笔,在那份褶皱的休书上写下名字。写完之后,她道:"你我夫妻,缘尽于此。" 我被她的举动弄的不知所措,既是愧疚又是无奈。我低着头底气不足道:"如果你不想离开,就留下来,你还是赵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