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一些听闻出事的人也紧赶慢赶回来,都是自家的妹子或者女儿,哪里不心痛。 但陛下都说了算不得什么,那就算不得什么。 盛长翼此时已经坐在了坐席上,他的对面就是康定长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又挪开眼神。 随游隼在折夕岚的身上看了一圈,见没有伤痕之后,才喝下一杯酒。他看向了宴鹤临。 今日之事,必然是宴家携四皇子一系的人做的,盛长翼应该倒向了四皇子,只不过,他们推小山风出来做什么? 他皱起眉头,十分不悦。 傅履早就怒火腾腾了,坐在宴鹤临的身边道:“我可怜的岚……妹妹,怎么又被欺负了!” 宴鹤临目光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色彩,摇头道:“无事——她还没有说话呢。” 班鸣岐已经急得出汗,他的卦真是不灵,不是为表妹算出今日宜出行了么? 他叹气,如今可怎么办。 全场只有傅师师一点也没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说的更大声了,“秦老大人,您回去管教管教她吧,她都要上天啦!” 她委委屈屈的道:“众人都听见了的,她竟然骂岚岚没有娘亲和长姐教导!还骂她没有阿爹管,是个粗使丫鬟。” 说到这里,她都要哭了,“竟然还骂人没娘,太过分了。” 秦馈便立马道:“傅三姑娘放心,老朽回去定然管教——”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身边的折夕岚突然说话。 她依旧背着那把弓箭,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高声道:“陛下,您不要怪罪傅三姑娘,她也是为臣女打抱不平。” “秦姑娘骂臣女是云州来的破落户,没有见识,骂臣女是死了娘和阿姐的,没人教导,没有教养。” 她肃目,道:“傅三姑娘气不过,这才还了几句嘴,惹了秦姑娘生气,才动手打的人。” 秦淑华大怒,“是你先用箭射的我!” 傅师师:“她射的是鹿!” “是射的我!” “是鹿!” 皇帝不堪其扰,眉头都要夹死一只蚊子了。 秦馈瞧见了,更加松了一口气,依旧是一副虚弱的面孔,拱手道:“折姑娘,真是对不住,淑华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必然不会故意用弓箭射她——” 折夕岚却没让他说完,而是截住他的话头就道:“她没有胡说八道!” 她高声对着皇帝道:“陛下,她没有胡说八道,臣女确实射的是她,而不是鹿,臣女是想为自己出口气。”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太子松了一口气,刚要笑,就见身边的随游隼笑了起来。他惊讶,“你怎么突然笑了。” 随游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道:“无事,殿下,好戏开场了。” 太子也笑,“是,开场了,云州的姑娘,脾气就是冲,啧。” 他道:“舅公还是好手段。” 随游隼瞧???了他一眼,挪开了目光。 他看向下首的四个男人。 是谁教导她的呢? 傅履和班鸣岐不可能,那就是盛长翼和宴鹤临? 是哪一个? 而此时,折夕岚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她认认真真的道:“陛下,她骂臣女没有娘亲教导,没有长姐规诲,没有父亲管教,她一字一句,皆戳中了臣女的痛处。” 皇帝眯起了眼睛。 折夕岚仰起头,一字一顿的道:“臣女阿姐之死,不是死于病痛,而是死于没有银子治病,死于府州之子的阻挠之中——” “她为什么没有银子治病,为什么府州之子会阻扰大夫救治阿姐。” “陛下——您只要问一问云州百姓,谁是折松年,他们就会告诉您,他是个极好的清官,两袖清风。” “刚发了俸禄,他却心里惦记快死的百姓,熬粥煮米,给那些垂死的老人和孩童送去一顿救济粮面。” “同僚家里的孩子得了急病,也是他掏钱救人。” “他这般的人,银子哪里留得住,他这般的人,何来银子救治自己的闺女。” 皇帝听得心里些许感伤。 云州去年贪官案查出来时,也是震惊一时。他本是扯个主意打压秦家,再杀一批秦家人,谁知随游隼去查,查出了惊天的数目。 他想到那些被贪的银子,再听听今日折夕岚的话,便对折松年尤其怜惜,对秦家的不满又升了一些。 ——无论如何,秦馈也是贪了的。 而折夕岚远远没有说完。 她道:“景耀九年,云州又发瘟疫。臣女阿爹数月未归,带着医馆之人奔赴在疫情之中。云州百姓再无力量抗击这场瘟疫,都开始无粮无米无钱,街边路上,惨死之人无数。” “而府州大人之子,却依旧吃香喝辣。臣女阿爹早有名声,路人见他如此,纷纷指责,有人说,你瞧瞧折大人是什么样子的官品,再瞧瞧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他推阻医馆大夫,不准他来为我阿姐救治。” 她声音不急不慢,却开始慢慢的变得激昂起来,“陛下,臣女阿姐难道当时愿意死去么?臣女阿娘痛失爱女,此种情形下受苦而亡,不能教导幼女,是她的过错么?” 皇帝的神情变缓了些。 折夕岚的话却越来越快,“景耀三年,云州大雪,阿娘卖了嫁妆,跟阿爹一块熬粥放粮,救治过无数垂死的老人,景耀五年,大金军队入云州城,阿娘带着阿姐,也曾杀过贼寇。” “陛下,那一年里,云州城中无数姑娘与臣女一般没了母亲和阿姐,而臣女比她们更加幸运,至少臣女阿爹还活着,没有被卖到勾栏院子,没有被卖身为奴。” 她一字一句,越来越重,“云州本就是一个杀戮死亡之地。每一年,那里都要死上无数的人。云州的姑娘一出生,没有父亲兄长的,极为多见。” “我父亲如今抱养的小儿,他伯父一家,便是战死于沙场,尸体运回来之时,不是全尸,而是一截一截,听闻是誓死守在扶风县里,一夜杀了敌寇三百余人,被大金记恨,所以才被这般对待。” “而那一战,我阿爹运送粮草,得罪府州,也不让他贪银一分一毫。” “上下同心,战死云州将士三万余人,大金未曾攻克下云州一县,大金军队退出扶风县三百里。” 皇帝也想起了那场死伤惨重的战事,心情沉重。 康定长公主的眼神越来越亮。 这个小姑娘,懂她的意思了。 而折夕岚跪在众女之间,未曾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话语清晰,逻辑清楚,继续道:“陛下,那一场战争下来,没有父亲教导的女儿家无数,臣女在云州时,都是听人说,这是为了大黎,没有办法,但怎么到了秦姑娘的嘴里,却是成了错处。” 她声音微微颤抖,“陛下,云州男儿郎,十个有九个战死沙场,云州妇人,满目皆白孀。” “臣女来京之前,从未觉得这有何奇怪,但是现在秦姑娘却以此来告诉我,我无母,无长姐,父亲不在家中教导,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