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芩与陆霁斐被安排住进去的是一处三进院落。已是掌灯时分,丫鬟、婆子皆立在丹墀下静候。房廊蜿蜒,挂着琉璃宫灯,被薄雪细细罩上一层光泽,氤氲模糊了视线。 红拂打了帘子,抱着苏蒲进正屋炕上。 正屋内烧着地龙,还摆了两盆火炭,槅扇用玻璃纸糊就,挂了厚毡,稍露出一条缝。 苏芩看一眼苏蒲,吩咐红拂将人唤醒,不然这晚间定再睡不着,便径直去了里间换衣。 里间吊着新制的红绸软帘,苏芩将其放下,然后立在木施前,将身上半湿的袄裙褪去,换过一件gān净裙衫。 里间门前,陆霁斐掀帘,一跨步进去,就看到了立在木施前,正系宫绦的苏芩。 里间的灯很暗,小姑娘换了一件蜜合色棉袄,下头一条葱huáng绫棉裙,腰上一条五色蝴蝶鸾绦,挽着松松的结,似乎下一刻便会落下来。苏芩低着头,露出一截粉颈,侧脸灿若明霞,粉白如苏。 浅浅素手系着五色蝴蝶鸾绦,拆了系,系了拆的,总是不得其法。黛眉蹙起,透着股软绵绵的烦闷。 男人上前,站在苏芩身后,宽大的身影罩下来,从身后伸出手臂,虚揽住苏芩,抽手接过那根五色蝴蝶鸾绦,细细的替其绑好。 男人的压迫感太重,即使是只站在苏芩身后,也让她觉得有种无所遁形的慌张感。尤其是男人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霸道气息,在不大的里间散开,让人产生一种无处可逃的紧张。 苏芩装模作样的掩唇,小小打了一个哈欠,大大的眼睛眯起来,再睁开时里头水雾雾的盈润。 “困了?” “嗯。”苏芩闭着眼晃悠了一下,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的绣鞋。项城郡王府内的积雪还有铲gān净,苏芩虽只走了一段路,但脚上的缎面绣鞋却已经被浸湿,贴着脚骨,沾着罗袜,直冻到了骨头里。 “将鞋换了。”陆霁斐弯腰,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檀木箱子打开,里头赫然就是数双小皮靴。 这些小皮靴皆是野shòu皮所制,防水防cháo,即便是穿上一日,那脚都还暖烘烘的冒着热气。 关键是做工jīng致,极其好看,深得苏芩的心。 苏芩眼前一亮,喜滋滋的取出一双来换上。 大小正巧,就像是照着她的脚做出来的一样。 “姑娘,四姐儿醒了。”红拂站在里间门前,往里头唤了一句。 “哎。”苏芩应一声,蹬着脚上的小皮靴就出了里间。 陆霁斐收回自己伸到一半的手,他捻了捻指尖,抬脚扣上檀木箱子,然后解开腰带,换下身上的湿衣裳。 苏蒲白日里睡多了,到了晚上就jīng神,但好在她不吵不闹,只是要绿芜陪着到外头中庭去玩雪。 已经是戌时三刻,苏芩白日里就用了些糕点和茶水,这会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赶紧让红拂传膳。 “姑娘,厨房的人说,哪里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所以今日的食材备的不够,只,只剩下一些米饭……”红拂提着食盒过来,里头只有一碗白米饭,连热气都少见。 苏芩蹙眉,看一眼那米饭,没甚味口。 不是说这项城郡兵qiáng马壮吗?敢情那些粮食都拿去喂兵马了? 陆霁斐从里间出来,已换过一身靛蓝长袍,他伸手取下木施上的玄色鹤氅披在身上,然后将那件大红与绉面白狐狸里鹤氅给苏芩罩上,道:“走吧。” “去哪?”苏芩吸了吸鼻子,还在盯着那白米饭纠结。 “觅食。” …… 项城夜不闭户,有夜市直开到凌晨jī鸣。 陆霁斐抱着苏蒲,带着苏芩到夜市。两人戴着面罩,远远看到两排溜横在街边的小摊贩,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直勾的人腹内馋虫蠢动。 “姀姀。”苏蒲趴在陆霁斐肩上,伸出小胖手指着其中一个小摊子,抻着胖脖子,一脸垂涎。 苏芩看一眼过去,只见那小摊子是卖糕点的,那糕点十分奇特,有huáng、白、红三色,外层粘满豆面,呈金huáng色,软绵绵的让人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苏芩急扯着陆霁斐的宽袖过去,糯糯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驴打滚。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我这驴打滚可是咱们项城一绝。姑娘要不要来块尝尝?” “那给我来三块。”苏芩从腰间取出荷包,付了钱,然后奇怪道:“这为什么叫驴打滚?哪点像驴了” 小贩笑着拿起一块驴打滚,道:“姑娘您瞧,这糕点外头的huáng豆面,像不像是咱们项城郊外野驴撒欢打滚时,被溅扬起的阵阵huáng土?” 苏芩蹙眉想了想,“没见过。” 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驴,哪里来的huáng土。 “来,姑娘,三块驴打滚。” 苏芩伸手,拿过其中一块驴打滚递给苏蒲。 苏蒲举着小手,迫不及待的咬一口,粘在外头的huáng豆面稀稀拉拉的掉下来,落在陆霁斐那件玄色鹤氅上,尤其明显。就跟散在黑幕里的星辰似得。 苏芩一手拿一块驴打滚,从面罩下来伸进去,放进嘴里,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 驴打滚里头塞着甜豆沙,豆香馅甜,入口绵软,香甜入心。苏芩享受性的眯起眼。 陆霁斐单手抱着苏蒲,看一眼苏蒲吃的满脸都是huáng豆面的样子,然后再看一眼虽隔着面罩,却依旧能看到双颊被塞得鼓囊囊模样的苏芩。 “嗯?你不买吗?”苏芩吃完两个驴打滚,眸色清澈的看向陆霁斐。 男人托了托怀里的苏蒲,没有说话,一双眼幽深遂暗。 苏芩舔了舔沾着huáng豆面的嘴唇,gān着嗓子转头,跟小贩道:“那个,再来一块。” 想要吃就说嘛,真是别扭。 “喏。”将新买的那块驴打滚递给陆霁斐。 男人俯身,低头,就着苏芩的手径直就咬了下去,力道之大,就像是要咬断她的手。 男人的牙齿很锋利,触到苏芩的指尖,吓得她立时往外缩了缩。那huáng豆面被一弹,沾了男人半脸。 陆霁斐的面罩跟苏芩不一样。苏芩用的是薄纱,覆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眼。而陆霁斐罩的是上半脸,只露出一瓣细薄唇瓣和那双深邃眼眸。那唇平日里总是紧紧抿着,透着股无言的清冷气。但此刻被huáng豆面弹了半脸,怎么看都像是刚刚从huáng泥地里打滚出来。 果真是名不虚传“驴打滚”。 “我,我给你擦擦。”苏芩忍着笑,赶紧替陆霁斐擦了擦脸,却忘记自个儿手上还沾着huáng豆面,越擦越脏。 陆霁斐嫌弃的撇开苏芩的手,然后取过苏蒲身上的小披风,随意擦了把。 苏蒲咬着驴打滚,吃的满脸都是,她兴奋的甩手,软绵绵的唤道:“姀姀。” 苏芩看一眼苏蒲那被陆霁斐擦的面目全非的披风,回神道:“嗯?怎么了?” 苏蒲指向驴打滚对面的铺子。 里头也是卖糕点的,但那糕点的形状有些让人想歪。 “姑娘看看,这是咱们项城最有名的糕点,叫‘艾窝窝’。”铺子老板招呼道:“买三送一,不好吃,不要钱。” 苏芩脚步犹豫的往前挪了挪。 不要钱啊…… 糕点被摆置在油纸包上,只见那艾窝窝色泽雪白,状似馒头,糁着薄粉的外皮上顶端以红色山楂糕点缀,白里一点红,就如雪中一点梅。 男人抱着苏蒲,迈步进去,将人放到木桌上,然后侧眸往苏芩身上看一眼。 小姑娘未梳夫人髻,穿一件蜜合色袄裙,外头罩一件大红与绉面白狐狸里鹤氅,围着纤细娇媚的身段,头上戴一顶雪帽,虽用面罩遮了半脸,但依旧能瞧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姑娘尝尝。”店铺老板道。 苏芩伸手拿过一个艾窝窝,轻咬一口。质地粘软,口味香甜,味道实在不错。 “这是用什么做的?”苏芩惊奇道。虽然外头看着形状奇怪,但口味一点都不比方才的驴打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