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才回答:“小道虽是方外之人,却也知道,六宫的事都是皇后在料理,万岁自然可以把这些事都jiāo给皇后处置。” 正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厌恶:“皇后吗?她要是能为,就不会纵容康妃做出那些事了。” 薛翃对何雅语心存猜忌,自然不会为她说话。 但是皇帝这种话,却显然也有失公允。 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皇帝宠爱康妃,所以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甚至康妃的猫都比人高贵。 何雅语老好人的性格,虽然心里不免有想法,却要维持皇后的贤良宽仁,绝不会以皇后的身份去压康妃。 何况康妃出身夏家,家世显赫,又是一重加持呢。 皇后绝不会主动为自己树敌。 薛翃若有所思。 正嘉却嗅到一股淡淡地清香,却非寻常熏香或者花香,犹如草木的香气跟清晨的鲜露jiāo融,随着呼吸,慢慢地渗透进五脏六腑。 没来由的,皇帝觉着,这样很是有益于身心,甚至有益于他的修行。 那柔嫩和软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力道适中地揉过,正嘉浑身渐渐放松,先前因为血书带来的盛怒,也给一寸寸地揉散消失了似的。 皇帝突然很想握一握这双手,不知这手给自己拘在掌心会是什么感觉。 但只是想一想,便已经飘飘然。 正嘉缓缓调息,刹那竟似百感jiāo集,不禁说道:“昨日朕说你像是一个化鹤乘风而去的人,唉,近来朕越发想念她了,倘若有她在朕的身边,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 薛翃听见耳畔嗡地响动:“万岁说的是、何人?” 正嘉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话意义难明。 薛翃突然感觉到心悸:“小道怎么敢妄自揣测圣意。” “你太拘谨了,”正嘉笑道,“这有点不像你的性子了。” 手指又有酸麻脱力感。薛翃缄默不语。 正嘉道:“但是这份性子,却更像她了。” 薛翃无法忍受:“她到底是谁?” “是端妃啊,”正嘉眉心微蹙,口吻透出几许惜悯,长叹说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是端妃啊。” 皇帝的声音,像是在巨大的钟磬内响起,有重重叠叠的回响,会把人的魂魄都寸寸击碎。 恰好在这时候,外间郝宜入内,跪地道:“主子,江指挥使求见。” 正嘉察觉薛翃的手指暂离,还以为她是要避嫌退后,便道:“不关你的事,你继续,不要停。是朕传他来的。” 第26章 薛翃的异样, 当然不是因为江恒的进殿朝见,相反的是,她几乎没有发现江恒的到来。 果然皇帝所说的那个“乘风化鹤”而去的人, 是昔日的薛端妃。 只可惜, 薛翃并没有化鹤那样的自在简单。 在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薛翃很想大声地告诉正嘉:薛端妃没有化鹤, 也没有乘风而去, 她曾经遭受过酷刑,如今尚且担负着污名,她……如今就在皇帝的面前! 那念头像是海cháo澎湃,要将薛翃摧毁。 但是薛翃却又清楚的知道——不能说。 趁着皇帝安抚的瞬间, 薛翃收手, 装作将十指浸没水中的样子, 平复心中的澎湃巨làng。 要揉散积郁在头顶的寒邪,需要冷水的镇压之力, 新打的井水在龙洗之中格外冰冷刺骨。 薛翃的手指几乎都失去了感觉。 在她重新抬手的瞬间, 江恒自殿外入内,跪倒在正嘉跟前。 正嘉仍是斜靠在龙椅上, 姿态甚是放松。 他抬眼看向江恒, 吩咐:“郝益, 把张贵人的血书给江指挥使过目。” 旁边郝益上前, 取了旁边紫檀木茶几上的血书, 捧到江恒跟前儿:“江指挥使?” 江恒伸手接了过来, 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遍。 期间,薛翃暗暗抬眸看了他一眼,见江恒脸色冷肃,这越发让她好奇,血书上到底写的什么,为什么会让正嘉失态发怒到先前那种地步。 江恒看完了血书,低头道:“微臣来之前,去终康宫看了一眼,张贵人的确是自缢身亡。” 正嘉道:“你很仔细,所以朕才叫你来。血书你看过了,你告诉朕,这真是出自张贵人之手吗?” “贵人的笔迹微臣并没有见过,还要进一步对比。” “说的对,不能立刻下定论,”正嘉嘴角流露一丝讥诮,“朕才处罚了雪台宫,张贵人后脚就自缢……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她在上面所写的这些,假如是真的……” 皇帝并没有说下去,但殿内的气氛却凝滞的叫人喘不过气。 江恒狐疑问道:“听说皇上已经命田公公去料理此事。” 正嘉微微闭着双眼,道:“田丰一个人去查,朕不放心,你去仔细盯着,看看这件事是不是有人指使,以及这血书上所写经过的真伪。” 江恒道:“微臣明白了。” 正嘉道:“另外,昨儿镇抚司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江恒正欲告退,突然听皇帝问了这句,低头道:“是一件小事,皇上不必担忧。” “小事?”正嘉冷笑:“俞莲臣的同党想要劫狱,这就是你口中的小事吗?” 有一瞬间,江恒想抬头看看在正嘉身边那人是什么神情。 江恒压低了头:“其实微臣早有所察觉,已经命人暗中防范,可也着实没想到那乱贼竟如此大胆,只是昨日乱贼已经身死,镇抚司也再度加qiáng了警备,一定不会再生出类似的事。” 正嘉说道:“既然你早就察觉,昨日进宫为何不向朕禀明?” 江恒面不改色:“因为微臣觉着这种琐碎之事,不必再让皇上烦心。” “哼。”正嘉冷笑,正要开口,突然察觉薛翃的手劲变轻了很多,不禁转头:“怎么了?” 薛翃已经撤手,垂眸轻声道:“万岁同江指挥使所说的这些话,本该让小道先行回避。” 正嘉道:“你不是外人,也非多口舌之人,何必在意。” 薛翃面无表情,冷道:“我先前才得罪了雪台宫的康妃娘娘,如今冷宫里的妃嫔自缢,也同康妃娘娘有关,当然跟小道也脱不了关系。另外镇抚司俞莲臣一事,源头多少也跟我有些关联。” 正嘉微微一笑:“你倒是多心。” 薛翃摇头:“并非多心,皇上若是有疑小道的意思,所以有意让我在此旁听用以警示,请恕小道自行告退。” 正嘉愣怔,薛翃已经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后退两步,转身往外。 皇帝瞪着她的背影:“和玉!” 薛翃置若罔闻,衣袂飘飘,从江恒身旁经过,扬长而去。 这还是正嘉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人“打脸”似的撂了挑子。 皇帝本是懒散歪坐的样子,此刻却蓦地从龙椅上坐直身子,直直地看着她离开的门口。 简直不敢置信。 “真是……”皇帝眼神暗沉,磨了磨牙,好像要发狠说出一句什么。 江恒跪在地上,原本在薛翃出声冒犯,撇下正嘉的时候,他心头也替她捏了一把汗。 只是想不到皇帝居然“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薛翃去了。 江恒心念急转,故意皱眉,震惊而不悦地说道:“皇上,这和玉实在太过放肆了,竟然敢如此冒犯皇上,微臣把她带回来。” 正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尴尬的一幕,偏偏给别人目睹了,换作平时,皇帝只怕立刻要迁怒。 但是看着江恒作势起身,皇帝却反而淡然说道:“不许去。” 江恒疑惑地看向皇帝:“听说她正给皇上诊治头疾,就这样撒手走人,如何了得?” “怎么了不得,”正嘉心中那一股狠劲儿,此刻变成了释然的一声轻笑:“你们懂什么,她若不如此,就不是和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