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那本黑皮的小册,走回工作间去,专心的给羽毛笔上色。一直到莲莎来叫我,说晚餐已经做好了。 内莉也不在了。 她大概也是因为我父母回来而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平时空dàngdàng的桌子边,现在……算是一家团聚了吧。 母亲换了一件雪青色的羊毛厚布裙,外面披着一条镶着小小珍珠的闪光披肩。披肩有些年头了,珍珠的光泽已经有些黯淡,头发盘在头顶,戴着一支镶着小小蓝宝石的蝴蝶发夹。洗去一身风尘,与刚才相比显的真是光彩照人。 父亲穿着一件铅灰的衣裳,不过他们的衣服大概都是在衣柜里放的久了,有股不那麽新鲜的味道。 莲莎做的都是拿手的好菜,羊排,炖牛肉,煎蛋肉卷和碎切萝卜我都味同嚼蜡。 他们聊的热火朝天,我母亲跟尼尔说着他们追一只野羊,捕来後省着吃了五六天。忽然转过头来问我:“怀歌你也不小啦,过完节天暖和了,有什麽打算?要不你和尼尔一起出门见识见识。” 我把汤勺放下,擦嘴。 “我要去圣殿。” 誓言21 我说完那句话,屋里奇异的安静了一刻。 他们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父亲叉子上的一块肉卷掉在了盘子上。 “进圣殿?”尼尔先反应过来:“那个人骗的你是不是?” “不是。”我低下头:“在认识他之前,我已经递了书,申请进圣殿执役。” “为什麽?”母亲皱起眉头:“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没人进过圣殿。” “是有什麽族规家训禁止麽?” 父亲摇摇头:“那倒没有。”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圣殿已经准许,节後我就会去。” 尼尔问:“你……你怎麽能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我们家的每个人,不都是如此吗?自己决定自己要走的道路。” 我站起身来:“我先上楼去了。” 我的手紧紧握着,直到深刻的痛楚令我回神。我看到那本黑皮的册子,上面的铜钉刺进手心,殷红的颜色在手心里看起来很鲜明,染在那册子黑色的封皮上,却并没有明显的痕迹。 我放下册子,拿手帕抹掉手心的血渍。 他说……想见他的话,打开这本书就可以到他身边。 我的手按在上面,却迟迟的没有打开它。 隐约中,我知道,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没有理清楚。 汝默对我,和我对他,是不一样的。 他眼中的柔情和温存从来没有掩饰过。 尽管我不太懂得这些,我也知道他的专注和认真不是一般的朋友之间会有的。 还有,在昏暗的工作间里,那个吻…… 唇上似乎又有那种微微的麻痒感觉。我伸手按住嘴唇,转头看窗外。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紧。 我扯了一件短外衣,脚步放轻下了楼,从侧门出了宅子。 离客厅已经远了,听不到他们说话。也许,他们进了书房。 一出了门,风雪象鞭子一样打在脸上身上。我把兜帽戴起来,我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 只是有好多事,我需要想清楚。 孩童时对什麽都不了解,大多的烦扰都与自己无关。 越成长,懂得越多,就越谨慎胆怯,难寻快乐。 汝默的到来就在这个时候。 迷惘,失望,慌乱…… 他令我觉得温暖,心安。 但是…… 但是我对他,与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能因为他的温柔,而自私的向他攫取更多关切。 那不公平。 因为我不能给他等同的回应。 我不能够……利用他。 这一刻我感到十分彷徨。 也许我进入圣殿的请求,是错误的? 或者,我和汝默的相遇,不该发生? 我不知道…… 我申请进入圣殿并不是为了逃避,我可以确定,自己喜欢安定的生活,哪怕在圣殿里做一个园丁,我也会感到平静和满足。 可是汝默却是变数。 他在圣殿的地位一定是举足轻重,并且他对我的态度如此温柔包容,予取予求…… 即使我进入了圣殿,也绝不会象我曾经设想的那样,做一个普通的园丁。 我推开花园後面的小铁栏,庄园後面是条河,结了厚厚的冰,上面了又落了一层雪。河滩那边就是山,天气晴好的时候我经常去後面的山坡上打发时光。 现在远远的山脉已经看不到,视线被风雪阻挡。 我仰起头,我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就象要在这样的风雪中寻找一条出路。 不愿後退,可是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走下去。 我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向前走。 雪渐渐积的更厚了,踩一步就会陷下去整只脚。再拔出来,再向前走,前行的速度变的很慢。 走,向前走…… 我相信希望总是存在的,只是……得辛苦去寻找方向。 究竟幸福在什麽地方? 风雪越来越大,手脚都冻的有些麻痛了。 我停下脚站了一会儿,抖抖肩膀上的雪,转身向回走。 回到庄园的时候我几乎成了一个雪人,整个人都要冻僵了。老莲莎和罗伯特他们睡的早,我没吵起他们来,自己抱了些木柴,想把壁炉里的火烧的旺些暖一暖。 推开卧室门,尼尔正坐在壁炉前面,一下子跳起来,焦急的问:“你去哪儿了?这麽大的雪还乱跑。” “嗯,出去散散步。” 我把木柴放进篮子,拣两根加进壁炉里面。 “你怎麽在我房间?有事?” 他看起来很严肃,点头说:“不必等过完节,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一起走。” “走?去哪儿?” “哪儿都能去,我们家族的人都是喜好自由的性子,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圣殿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我觉得自由,就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游历飘泊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并不是我的。 “而且我的申请已经被圣殿准许,所以我不可能再离开的。” “已经准许?不可能,圣殿总是会在夜神节後才会……”他瞪大了眼:“是那个汝默搞的鬼是不是?” “是他帮了我,不过尼尔,既然你们都选择了你们要的生活,为什麽我就不能选择我要的生活呢?” “你年纪还小,现在只不过是一时孩子心性。等你再长大些,再成熟些,你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你怎麽能把人生最好的时光消磨在圣殿那种闭塞无趣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是石头,木头,都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这是什麽话?尼尔怎麽会有这样的偏见? 当然,圣殿里的一些人可能是象他说的那样。可是那又有什麽关系? 生活在什麽地方,对我来说也都一样。 “尼尔,你不用劝了。”我用铜钎子拨着壁炉里的柴火:“木已成舟。你和父亲母亲是一样的人,但我不一样。过完节,你们还会再继续你们的路,而我也有我选择的路。” 尼尔站在那儿半天没说话,我抬起头来,他的神情显的沈郁而yīn鸷。 “我绝不同意。”他说:“你别忘了,你还没成年。” 誓言22 我没想到尼尔会这样做。 一觉醒来的时候,我竟然不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而是在一辆马车上面。 车身摇摇晃晃,篷窗上钉着厚厚的羊绒布,昏黑一团。我想爬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头晕晕沈沈的,太阳xué象针扎似的一阵阵作痛。 我能听到马蹄声,车轮声,被辗压的冰雪发出的喀喀的脆响。车厢里并不太暖和,我的手脚都冻的麻木了,身上裹着一张毯子。 除了尼尔,还有一个人驾车,尼尔进车厢来过一次,给我灌了几口酒,我被呛的涕泪直流咳的喘不过气来,想要质问他的话也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