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尚贤有些放心,可看着程言的目光仍有戒备:“你说过,我儿子有超能力。” “你儿子这样的人,确实非常罕见。”程言边说边站起来,平视蒋尚贤,“你说他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大概也是事实。” 蒋尚贤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程言接下来说的话打破了幻想。 “这世上有一部分人,他们的感知觉系统和旁人不一样。对一般人来说,看见的就是听见的,听见的就是看见的。他们不会看见某些声音,或者听到一些画面。”程言走到桌角处,从手边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敲了敲玉石镇纸。 他敲得很有节奏,隐隐约约能听出近似于欢乐颂的节拍。 “像这个,按理说,一定频率的震动会刺激你的鼓膜,信号通过耳朵传导到听觉皮层,让你听到这个声音。”他抬头看了看挂在侧面墙上的世界地图,“但另一些人,声音激活的却是他们的视觉皮层。某一个特定的频率,会让他们看见某个对应的颜色,和真实看见某个颜色差不多。这样一来,不同频率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就可能会让他们看见一幅地图。” 蒋尚贤努力表现出饶有兴致地样子,说:“别人听欢乐颂,他们看见一幅地图,有意思。” 程言拿着钢笔在手里转了几圈。他知道蒋尚贤还没摸清他的意图,只把他当成突然讲起科普的老学究。 “类似的人世界各地都会出现。曾经有一个人,他没有学过任何数学,却能只看一遍就记得住几千位圆周率。人们开始时候把他当成记忆力超凡脱俗的天才,后来才发现,在他的感知觉系统里,他把不同数字感知成了不同颜色的像素点,几千位的数字在他眼前成了一幅画。假如某一位或者几位数字错了,那幅画就出现了异样。在两幅画之间找不同,好歹要比记住一长串无限不循环小数容易得多。这些跨通道知觉融合的人,学术界把他们叫做通感者。”他说着把钢笔往笔筒里一插,转过脑袋,对蒋尚贤说,“既然有人能把圆周率看成画,那你觉得,可不可能有人能把别的看成画?” 蒋尚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程言走,鼻孔微微收缩,像是充满了戒备:“你说的这些和我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程言把手收回来,斜斜□□裤兜里,说:“你儿子很有可能就是一名通感者。” 蒋尚贤干笑了几声:“程先生,这就是你的科学解释吧?无论我儿子是不是通感者,他都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依然有神之眼。” 程言紧盯着他,稍稍勾起嘴角:“但是,蒋先生你自己说的,所谓神之眼,是指全知全能、知道常人没法知道的,比如一眼看穿心灵,或者看透未来吧?如果蒋仲毛小朋友看见的,不过是别人能听见的,那他这个神之眼,是不是也就是伪神?” 蒋尚贤放在桌上的十指一收,额上沁出些微汗珠,咬牙说:“阿毛看的就是水晶球,你也亲眼看见了。” “我还看见了点别的。”程言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边说边往门外走,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走到那间平时蒋仲毛和蒋尚贤给人看水晶球的屋子面前。 地面上现在散放着一堆杂物,角落里则竖着一个半人高的柜子,侧面紧紧靠着烛台。程言刚刚亲眼见到吕萍是怎么收拾的,他快步走过去,单膝跪下,把柜子最下面那层抽屉拉开了。里面有两个水星球,程言没碰,反而从水晶球中间取出了那副手套。 他把手套拿起来,从手套底下掉出来一小团线,接着一个拇指长的mp3似的设备,上头插着一副耳机。他示意蒋尚贤戴上手套,再把耳机递过去,回头说:“你自己试试。” 从一戴上手套开始,蒋尚贤就有些变色,插上耳机之后,他的脸部像是被人摁着在烧红的铁板上烫了一下,血色飞快地涌起来的同时,五官跟着扭曲了。 “有声音是吧?我来猜猜,是不是很像心跳?”程言摩挲着那个mp3,他自己没试,但对实验结果相当有信心,“我刚检查过了,这玩意儿差不多算是个升级版的便携式听诊器。你儿子坐在屋子里给别人算命的时候,都带着这副耳机吧?孩子他妈是什么说法,帮他集中注意?蒋先生,如果你儿子真有神之眼,他用这个干什么?其实他根本没看水晶球对不对?什么神之眼,非要说的话,他这也是神之耳吧?” 蒋尚贤嘴唇颤抖几下,仿佛觉得塞进他耳孔里的不是耳机,而是毒蛇一样,他把耳机线拽出来,往地上狠狠一掷,哑声说:“是听见的又怎样?他还是能看穿心灵……” 程言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说:“是不怎样。只不过,人的心跳受激素水平调节,本身就能透露足够的信息,包括一个人情绪是否低落,心情是否紧张,或者说……咳咳,是否陷入爱情。”他一说这个,心跳还是明显加快了,幸好此刻没有一个通感者监听者着他的心率,“你儿子听见的不同节奏的声音,在他眼里恰好是不同的颜色,他所做的也就是把听见的画了出来而已。至于接下来的解释,恐怕都是他母亲或者你的牵强附会。他很小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把声音听成过画面,同你们表达过吧?你当时要么是忽略了,要么是一厢情愿把这个当作神力。你也不想想,假如你儿子真能看透人心,他怎么不说点更具体的东西?我来回答你,那是因为心率就只能告诉他这么点。哦,如果这么看的话,你儿子能做到的,是不是还不如一个有经验的老中医能做的多?中医至少还能通过把脉治病呢。蒋仲毛小朋友大概算是个不错的可视化心电记录仪。” 他语气轻描淡写,差不多彻底击溃了蒋尚贤最后的信心。 男人脸上的文雅外皮似乎被内里冲出来的情绪撕碎了。他抬起右手,手指颤抖着指向程言,说:“你是故意的?你故意糟践我儿子,把他说的一文不值,不就是因为嫉妒?嫉妒他有你们这些普通的笨蛋没有的能力?” 程言拨开蒋尚贤的手指,近乎怜悯地说:“是谁在糟践那孩子?蒋先生,你扪心自问,你与你夫人,逼着你儿子辍学,把他成天锁在连一盏灯都不肯开的房间里,说些毫无用处的话,剥夺了他该有的童年,你有没有问过他是否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