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也生怕她着了凉,小声劝:“姑娘,快回屋去吧。” “好。”又林嘴里应着,但是却舍不得就这样进屋。白天的喧嚣都消失了,夜幕下的院落显得格外静寂。 “又林妹妹。” 陆伯荣从后面赶上来。他披着一件长斗篷。雪花落在肩膀上,显然已经在后头站了一会儿了。他身量高,眉毛浓黑,是个很jīng神的年青人。 “表哥。”又林微微一笑。 陆伯荣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忘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说:“外头冷,表妹还是快些回去吧。” “难得看见下雪。”又林解释了一句:“我这就回屋去,表哥也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陆伯荣嗯了一声,却没挪动步子。 他一时有些舍不得走。 父亲已经看出他的心事,也委婉的替他提了亲,李光沛却只说女儿还小,想再留她两年。这既不是一口回绝,却也不是应允。陆伯荣只觉得一颗心在那儿悬着,他想做些什么,可是等到了又林面前,却又说出什么话来。 那双眼那样清朗,神情又坦dàngdàng的,很是安静。 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但是就这么站着,心情就渐渐平静下来。 又林没再说什么,白芷已经打开门出来迎她了,又林转身进了院门。 陆伯荣转过头,只能看见缓缓合拢的两扇门。 李光沛还留在李老太太屋里,把今天有人提亲的事情和李老太太提了一句。 李老太太出了一会儿神:“真快,一转眼又林也成了大姑娘了,手也巧,生得也好,她给我做的那个屏风,谁见了都夸。今天和我提这话的人,也有好几位呢。” 李光沛忙问:“都是谁家提的?” 平素他都很稳健,可是长女的亲事当然不一样,半点马虎不得。 “姜老太太替他外孙提了一句。” 李光沛点了一下头。 “还有……朱老太太也说了那么一句。” 李光沛有些吃惊:“隔壁的朱家吗?” “是啊,不过她倒象是开玩笑。下午抹牌的时候,我赢了一把牌,她说钱都被我赢了去,那就把孙女儿赔给她做孙媳妇……” 下午那会儿大家都在说笑,朱老太太这么说旁人也只当是玩笑话。可是李老太太当时看朱老太太脸上的那神情,虽然是笑着,可是表情却很认真。 也许她是随便说说,可是……如果朱家真有这个意思与自家结亲呢? 朱家虽然落魄,可是毕竟和李家的门第差得多,那样的人家,总是更讲究个门当户对,就算不是和官宦人家结亲,也肯定要娶那种精武小说网的姑娘吧? 要说朱慕贤的人品,李老太太自然也十分满意。可是朱家人口也多,事情也杂,他们家的媳妇儿可并不好做。 倘若嫁到陆家……陆伯荣这孩子看着也叫人放心,倒也是门好亲事。 “这事情也急不得,再斟酌着吧。”李老太太缓缓说:“现在孩子都小,还没定性呢 ,且看着再说。” 这意思李光沛也明白。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既然心里已经圈定了几个人选,那就用心看着,这心性、行事、品行,都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得准的。李光沛肯定不会轻易的就将女儿许出去。万一现在看着好,后来却变得混帐起来,那可没处买后悔药去。 母子俩又转了话题,说起德林的课业来。这几天德林都玩疯了,功课也抛到了一旁,昨天写的字李光沛看了,潦潦草草,一看就是应付差事,胡乱赶出来的。这几天家中有客,又赶上李老太太过寿,李光沛也不好为了这个教训他。可过了这两天,非得让让他好好收一收心不可。 德林这会儿可不知道他爹正盘算着怎么给他“收心”。下雪是稀罕景,他们兄弟三个也不愿意早早上chuáng睡觉。rǔ娘哄着拦着不让他们出去,三个人只能趴在窗户上往外瞅。贵儿住在临州,倒是没觉得下雪有什么稀奇,可德林和海源两个都兴奋得不得了,托着腮挤在一块儿,伸出手去接雪片。 “哎,这雪是六个瓣啊。” “我早就知道了。”德林有些得意地说:“姐姐前年就和我说过,雪都是六个瓣的,可是没有哪两瓣儿长得一样。” “怎么能长得不一样?我看着都一样啊。” 德林很坚持:“姐姐这样说的,肯定没错。” 两个人互相不服气,用手接了雪花凑到一起比较。可男孩子的手心热,雪花转瞬即化,他们比不出个究竟来。贵儿在一旁不耐烦的说:“这有什么好比的,明天雪积多了,要怎么看都行。” 第一百零三章 陆伯荣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他目光里那种恋恋不舍,又林不是全无察觉。 连小英这笨丫头都看出点端倪来,端水送茶之际,表情颇为古怪。象是想说什么话,但是又硬忍住了不说,因而下巴紧绷着,嘴也抿成了一条线。 她偷偷看了回又林的表情,自家姑娘一向很沉静,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又林心说,自己就算再沉不住气,穿越十几年下来,要是这点儿镇定功夫也没有,那真是白活了。 熄了灯躺下之后,又林却睡不着了。 白天的事乱纷纷的在脑子里乱悠,一会儿是李心莲闪烁不定的目光,一会儿是陆伯荣情意绵绵的注视——还想起朱家兄弟俩。虽然是堂兄弟,可是长相并不类似。朱长安脸稍长,窄,轮廓分明,身量也要高一些。朱慕贤却还未脱少年人的稚气,另外他的眉眼生得更柔和一些。 对于陆伯荣,又林可从来没想过这位表哥会和自己有什么牵扯。上次见面还是好几年前,那会儿又林还黑黑瘦瘦的跟个假小子一样,这位表哥那会儿也没束上头巾一本正经,表兄妹间年纪差着好几岁,玩不到一处去。 可是不过一转眼功夫,他们都长大了,小时候的无忧无虑,也再也寻不回来了。 想到陆伯荣,又林只是有些微微的困惑。 表哥喜欢自己?他喜欢她什么?明明话都没说过几句。就打过那么几次照面,一起同桌吃了几回饭,彼此间谈不上什么了解——陆伯荣可能连她的相貌都没有认真看清楚过。就这样,怎么能说喜欢呢? 大概青chūn期的少年们,总有脑子发热的时候吧。 一场雪之后,四处都变得cháo嗒嗒黏乎乎的,路更加难走。本来表叔一家过了老太太寿辰就要起程回家,现在因为下雪也不得不耽误了行程。 但是感到焦躁的只有陆延宗一个,他两个儿子可都希望能多留几天——虽然他们的不想走的原因并不相同,可是留下来的目的倒是一致的。 海源舍不得走,因为在这儿有伴儿,能自由自在的玩。德林和他两人好得跟亲哥俩一样,白天一个碗里吃,晚上一个chuáng上睡,只要找其中一个,不用问,另一个肯定和他在一块儿。贵儿来了之后,变成三个人黏一块儿去了,整天形影不离。 陆伯荣则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这么些天,他和又林加起来没说到十句话。平时他虽然不算能言善道,可也算谈吐不俗,言之有物。但是几回站到表妹面前,他脑袋里顿时空空如也,除了寒喧,竟然找不出一句话说。 别看那戏台上话本上,不是才子佳人,就是表哥表妹的,但实际上世情全然不是那样。他们是表亲不错,小时候表兄妹也说笑玩闹过。可是现在已经长大,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他不能进表妹的闺房,也不能有什么亲近的举止言谈,否则就是越礼。 陆伯荣也只念了几年私塾,并不是用功上进的那种好书生。但是他也读过一些吟风弄月的诗词,现在他这种辗转反侧,茶饭不思的表现,和那上头讲的相思一模一样。 陆伯荣的表现,当爹的陆延宗当然全看在眼里了。他倒不埋怨儿子孟làng——谁不是打年轻时过来的?陆延宗当年偷偷喜欢上邻家比他大一岁的姑娘,也是迷迷痴痴的,茶不思饭不想,又不敢和长辈说。那姑娘出嫁之后,他还消沉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