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明白,陛下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可怜罢了。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姜照又问道:“你在宫里那么久,可曾与人真心相对?” 高盛安稍有踌躇,还是如实道:“与奴才一同被卖进宫的还有一个同乡,和奴才差不多大,刚进宫时奴才和他就是相依为命,抱团取暖。” “那后来呢?他在哪里当值?” “后来……” 高盛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低下头去不敢让陛下看见,哽着嗓子道:“没有后来了。我们进宫的第二年,他就因为无意冲撞到贵人,被乱棍打死了。” 姜照面露震惊,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朕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陛下莫要介怀。”高盛安道:“此事已过去三十多年了,奴才早就放下了。 不过奴才能在深宫中继续走下去,直到今日,全赖他临死之前对奴才说的话。他让奴才带着他的那一份儿,好好的活下去。 如今除了奴才,大概是再没有人能记得他了,所以相依为命的那短短一年,奴才永远都不会忘。” “相依为命。”姜照低声念了一句这个词。 她突然想起了谢锦。 在娘亲被打入冷宫,自己也遭父皇厌弃的那三年里,年仅十三岁的小公主,在无人照拂,还备受欺压的情况下,若不是遇到谢锦,她大概也不会有今天。 那个深冬的一碗热饭,和一个笑容温婉的女子,让她在冰冷的深宫中苟活下来。 她失去了母亲的疼爱,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却得到了另一种温暖。 然而姜照在有能力将她送出深宫之后,明明可以报恩,却因一己之私仍将她困于宫墙之内,与她做相依为命的姐妹。 她亲手禁锢了谢锦。 陛下的神情突然变得慌乱,高盛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姜照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眼睛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执拗和认真,吩咐道:“高公公,熙和宫中有一个叫阿照的宫女,自三年前朕登基起便被调来伺候。” 高盛安不解。 姜照继续道:“阿照与宫正司的左司正谢锦亲如姐妹。” 高盛安顿时明白过来,颔首道:“奴才明白了。请陛下放心,此事就jiāo给奴才,绝对会将宫女阿照的身份安排妥帖,不会让谢司正发现端倪。” 她的身份瞒了六年,从来没有想过会被谢锦发现,此时却无端感到恐慌。 姜照完全想象不到如果谢锦发现了她的身份,会不会怪她的欺骗,会不会怨她明知道她想出宫却没有帮她,反而继续隐瞒她,会不会,恨她。 姜照无法面对,甚至想要逃避。 还能瞒多久?姜照不知道。但起码现在,她还是想做能在谢锦怀里哭泣的阿照,而不是有可能被谢锦埋怨甚至含恨的皇帝。 第3章 闲谈 宫正司是后宫官署,掌宫女戒令、纠禁、谪罚、封赏、升迁之事。 宫正司中设宫正一人,下设左右司正佐之,另有典正四人,女史八人,以及若gān女令,协管后宫大小宫女之事。 谢锦是罪臣之女,初入宫时,在掖庭局做浆洗杂活,后被宫正司宫正柳袭风看中,调到了宫正司,因素有才名,巧辨是非,被提为低级女官。 三年前那场宫变,在后宫也掀起好一番动dàng,谢锦临危不惧,助柳袭风维持大局使后宫免受风波,深受其赏识,新帝登基后,谢锦便升任左司正,成为了柳袭风的左膀右臂。 这三年内,谢锦亦恪尽职守,深得柳袭风的重视。 宫正司早有传言,待柳宫正挂冠,谢锦便是下一任宫正。 对于这些传言,谢锦从未放在心上,只是她隐约也能感觉到柳袭风的意思,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苦恼。 今日柳袭风将她叫去,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意思,谢锦却道:“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伊人都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还请大人三思。” 徐伊人是柳袭风的徒弟,如今任右司正之职。 “伊人能力有余而心性不足,你比她更多几分沉稳,在这方面我绝对没有任何偏袒。伊人那里我自会与她说明,不会让你们姐妹因此生隙。” 谢锦和徐伊人关系很好,柳袭风以为她是为此才拒绝。 谢锦却深吸了一口气,如实道:“大人,这几年承蒙您厚爱,让我在深宫免于凄苦,我心里对您有万分感激,但是宫正一位恕我真的无力承担。 因为入宫非我本愿,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出宫的机会,若那一天真的来临,我绝不会迟疑。” 她言辞异常坚定,柳袭风忍不住叹息道:“锦娘,你身份特殊,并非一般宫女,只有圣上特赦才能出宫,而如今的圣上根本不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你亦无缘得见天颜,你要的机会,岂止是遥遥无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