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的男孩迅速翻过信封,收件人不是父亲而是外婆。而写下这信的笔迹—— 如果你短短十三年的人生中从记事起就把她理所应当地视她比任何人更亲密…… 如果你无论多么被她无视或敌视,依然从善意的角度去揣摩原因,尽自己一切所能像让她满意…… 如果你近乎愚昧地单方面以流经自己血管的温热液体传承自她为傲…… 你就必须接受这个残忍之至的现实,这笔迹,正属于你所以为的——母亲”。 如果你没有期待,就不会像那样猝不及防地被大规模的伤痛覆盖。 已经不需要理由了。 已经不愿意去探究理由了。 在他毫无知觉甚至更糟的年岁里,已经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改向变道,横亘在这所谓的母子”之间。 我。无。法。不。起。恨。意。” 『叁』 是你……妈妈?”山影木讷地重复着男生的话。 唔。但不是亲生的。” 单影不由得一凛,过半天才喃喃低语道:是这样啊。”脑海中飞掠过一大串和顾鸢无关的画面,父亲咆哮的模样,母亲醉酒后昏睡在沙发边的模样,满地破碎的碗碟,整个家无处不在的仇恨与敌意…… 答案多半也是相似的。女生自作聪明地体悟:是第三者吧?” 但是养母绝不可能冷漠到这地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曾经伤害过谁的家庭。可顾鸢听了女生的揣测反倒笑起来,虽然那笑事后想来怎么都是苦涩的。 单影在顾鸢开口的瞬间又再度陷入错愕。 第三者么?”男生笑着说,她不是的。我生母才是。” 十九年前。新婚不久的父亲被派往伊拉克工作,却与一个当地的女孩相爱,那就是我的生母。战火不休的一个平常下午,父亲不幸卷入一场袭击,翻了车又受了上,住在附近的母亲把她拖进屋里为他简单包扎处理伤口,于是他们相遇了,当时父亲二十四岁,我的生母十九岁,我没有见过任何照片,只能凭想象,大概是和新闻那些总与‘战争’二字相连的女子一样吧。” 蒙着黑色棉纱?” 唔。我想也是。母亲怀上我之后,父亲向留在中国的原配妻子——就是我的养母——提出离婚。我能够理解,她一定很伤心。”男生将手cha进裤子口袋垂下眼睑,语调降低一些,所以,她这样对我,我全都能够理解。” 后来呢?还是没有离婚么?” 因为我降生后一个月,生母就死于战争。” ……” 几近荒诞的戏剧性往事,不是么?一旦我开始追究很快就能从旁敲侧击找到真相。那些当年的旁观者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态——怜悯、惋惜,或者幸灾乐祸——对我欲言又止,但只要认真拼凑那些破碎的证词,了解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甚至,并不需要找当事人求证,他们的动作神情就足以验证这推论。” 不可否认,顾鸢的理解力的确过人。 单影觉得有什么沉重压抑的东西淤积在胸口,堵得她说不出话。 黑色的云层在道路直指的前方不断下沉。 泛huáng的书信,或者贯穿了十几年仍未散尽的流言,即使时光早已流逝,也总有些东西与过去相连。 探求得来的真想让人无法释怀,终于将内心矛盾的母亲”和一厢情愿的儿子”锻铸成一二象限等轴双曲线的两支,名义上无限接近,内核却渐行渐远。他们站在人行道上相距一米有余,彬彬有礼,一个说您回国了”,另一个说请多保重”。 单影并不是第一次感到顾鸢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之前的任何一次也没于这次感觉qiáng烈。 就像男生自嘲的那样—— 几近荒诞的戏剧性往事”,事关战争与死亡。 在女生自以为很糟糕很倒霉的个人世界里,那样的事大概只能从新闻联播最后那几分钟里一晃而过,可他们却有如从漫长而遥远的时光里发出的she线,千丝万缕贯穿在男生的生命力,溶解在他的心跳中,沉淀在他的脉搏件,不仅改变了过往还改变着现在,像个诅咒,却比诅咒更真实. 单影第一次gān道,也许平凡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