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睿抿嘴笑道:贺兰巡啊,襄王的事果然不出所料。他近年暗中买马铸铁也是时候了。” 贺兰巡拱手:皇上圣明。”捻了捻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蹙眉又道:可是那宝玉之事,倒也意外。” 尚睿反不以为然:朕还就怕他不反。” 皇上还是尽快出城与御驾汇合后回宫吧?” 一听回宫二字尚睿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朕知道。” 因为反京突然,接驾时候也未按全部礼仪。做仪仗的两行卤薄之间的路中有一个耳垂双鬟的锦衣孩童,一见尚睿下车便很懂事地跪地叩首朗声道:儿臣躬迎父皇圣驾。” 见他说的有摸有样,尚睿一乐牵着他的手同步而行,忽然想起什么道:浚儿,明年你八叔的儿子要来与你一同念书,你可好好学莫让别人给比下去了。” *** 承福殿里,一大家子后妃与徐家的外戚都似众星拱月般的将徐太后围在上座。左边是皇帝,右边则是皇后王氏。 徐太后在和娘家的姐妹们话着家常,时不时地会掩嘴笑出声。 而尚睿则在一旁和长子冉浚忘我地逗着蛐蛐,突然父子俩不知遇到什么同时咯咯地大笑起来。徐太后不禁朝他们看去,乐幽幽地道:儿子都这么大了,老子也还跟个孩子王似的。” 接着调身去抬手拉着另一侧的王皇后,也多亏你将冉浚视如己出,费了不少心。” 其实……”皇后稍许揣摩了太后的神色后继续道:其实依儿臣看,还是应该把浚儿她亲娘从行宫……” 话未说完,徐太后的脸色已经垮了大半,不守本分只会媚主的女人也配?” 顿时,殿内原本融和的气氛僵了下来,尚睿轻轻挥手让人将孩子和蝈蝈笼子一起带了出去。 皇后只好尴尬地向丈夫寻求一点立场,没想到尚睿只是握拳轻咳一声后淡然附和道:母亲说的极是。”目光从皇后脸上迅速扫过,不曾停留半分。 连冉浚他娘的闺名叫什么他都不记得了,或者是自己压根从来就没有询问过她。那不过在中域行宫里某个宿酒的夜晚,被他拉进chuáng帏的多少宫女中的一个。唯一残存的记忆只是觉得那女人的身体分外柔软,仅此而已。 想至此,尚睿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半扬嘴角,忽发就笑了一笑。可见,自己确确实实是个纵情声色,骄奢yín逸的庸君啊。 不知何时,屋子里太后又开始和颜悦色地和后宫命妇们开始说笑,皇后也只能在这些话题中牵qiáng地回旋,却会时不时地望一望丈夫。尚睿怔怔地看着窗外yīn霾的天空。忽然有个正殿的太监说是来了五百里加急的折子,于是尚睿欣然地起身辞了母亲。 看到他带着一副全然解脱的表情翩然离去,皇后也暗地里忍俊不禁。 *** 刚到康泰殿门口,当值的太监就迎了出来,皇上,五百里加急的折子。”说着把折子呈了上去。 尚睿粗略地看了看,鼻子一哼就将折子朝身扔,狗屁!修个破庙屁事也这么多,还五百里加急,我……”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却见明连不停地对他使脸色,于是才注意到书房里还立着的人,穿着正三品的玄狐官服,白白胖胖的,一脸慈眉善目。 此人叫王清,在督察院当差,是丞相王悦的儿子,也是皇后的兄长。 原来大舅子也在这儿,怎么不早说。”尚睿一边卷袖子准备喝茶,一边叫人给王清赐座。 王清带来了一分三月各地官员职务变迁的名录。 尚睿这次是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半个时辰,王清也一直埋首没有开口,御书房里好象飘dàng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呵……”最后却还是尚睿的笑声打破了这种沉闷。他一合折子就这样笑了出来。不少姓徐的嘛,又是我的什么舅舅,表兄弟,表侄之类的吧。”忽然他又想到什么,重新翻开折子,这个徐阳朕常听太后说他能耐大,只在六法曹太大材小用了。朕给他个肥差,去南域雍州做知州,两千石的俸。还有这个叫徐牧的,听说他排起来也是朕舅爷爷辈的了,怎么也该好好安排下他老人家,不是少府还空了个缺么。另外……” 看着尚睿不停地拿着朱笔在名单上面划来划去,王清忍不住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他本来是想给皇帝透个风,能让他阻止下这种外戚的势头,没想到他却反倒在这里加油煽风,也许太后老让他管一些朝廷里无关痛痒的政务,真被憋出点毛病来了。 待王清前脚从御书房跨出来,尚睿就急着让太监更衣。 明连试探地询问道:皇上,您这是?” 我们出宫!” 城南的翠烟湖号称帝京的一名景。湖中央停泊着的几艘画舫却也是这京城里有名的花船。 chūn日的雨季里,那朦朦胧胧的的雨丝罩在湖面上好似少女面上的轻纱,让娇艳的容貌时隐时现,更显诱人。 船内传出胡琴的声音。那是个从西面来的异域女子正用她的乡音在吟唱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虽然听的不真切,但戏文里无非都是谁爱谁恨,谁思谁念之类的东西。 贺兰巡,你爱过么?”正在看着那个胡女出神的青衣男子忽然对身旁的人问道。 贺兰巡微微一笑,让内子幸福是我有生之年的两个愿望之一。” 哦?”青衣男子举起酒盏,侧了侧头,那另一个是什么?” 辅佐圣君,造福天下。”说话间,贺兰巡眼神落在对面问他问题的这个英俊男子的身上,目光清亮而悠远。 扑哧。”尚睿就忍不住笑了,一拳拍在贺兰巡的肩上,看不出来,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此处慡朗的笑声,引来那拨琴的胡女的侧目,正好与尚睿眼光相碰,于是又娇羞地垂下头去。 尚睿用左手的玉扳指轻轻敲着桌上的白瓷酒盏,叹道:这个姑娘不错。” 贺兰巡不用抬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即摇头:据说此胡女只买艺,从不陪酒。公子,我们还是等李季来谈了事情就走吧。” 尚睿嘴角一扬,挑眉道:这天下间有能拒绝我尉尚睿的女人么?” 说罢,放下酒盏合着胡琴的旋律,击箸唱道: 雨晴九陌铺江练,岚嫩千峰叠海涛。 南苑草芳眠锦雎,夹城云暖下霓稽……” 湖岸的柳絮随着湿润的微风掀开沙帘,chūn日的帝京里不多见的阳光也一起照进来,落在尚睿漾着笑意的眉目间,好似有道暖暖的光华衬在脸上,英俊地让人睁不开眼,连原本在那窗边叽叽喳喳地将chūn吟唱的huáng鹂仿佛都怔了。 很多年以后,当在晋王——冉灏跟前再次叙述起此情此景的时候,明连神色复杂地说道:不知道贺兰大人如今后悔没有。不过奴才认为,倘若先帝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其他的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呢。” *** 您又和人喝酒了?” 皇后王氏在亲为尚睿换衣的时候不禁问道。 尚睿只是站在原地,抬着双臂等着她拢袖、系扣。既不答语、也不说话,只是瞌着双眼,侧了侧头。 皇后好象察觉了什么不妥,随即噤声。 四下除了听见衣物的嗽嗽摩擦声,屋子里就一片沉寂。尚睿好象是等待了半晌,开口道:为何不继续问了?你没有闻到方才衣服上的脂粉味?你怎么不问朕整个下午都去哪儿了?和何人一起?” 皇上做的事情,臣妾不该打听。” 说话间,皇后正在为他系脖子上的最后一颗扣子,尚睿顺势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不该问?潇湘,你是我的妻啊。十五岁就跟了我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对面丈夫双目的凝视,皇后的心境一闪,轻轻将手从尚睿掌中抽出,垂目道:皇上,这么多宫女在看着呢。” 尚睿一顿转身坐下,随手翻开桌上的书,便默然不语。 他无目的地翻了好几页才发现,里面插的那张竹签正好在他上回读到的那页,页角有一行娟秀的小楷记着日期。依旧还是那么细心,知道他的坏毛病。 一月十九。 离他上一回来这里就寝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尚睿原本落心中的那丝不悦,突然就化开。他去了一躺雍州行幸,又忙着和太后商量着处理西域邪教起乱的事情,已经有这么久没有来看过她了。 潇湘。”他放下书轻轻地唤着妻子的闺名。 皇上有事?”皇后接过宫女送来的莲子羹,用勺子舀了一勺挨在唇边试了试冷热后才放在尚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