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郑启年的存在刺激到了中年妇女,早已经脱落原漆的长条木靠椅,中年人一遍一遍的擦拭着,动作迟缓又熟练,就像是面对着一件艺术品。 路池借口上厕所之后,转身重新回到了花园。 他望着郑启年,试图从他脸上读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后者神情木讷,一身腱子肉藏在衬衣里头,让路池不免感到一阵心悸。 “他真的是郑启年吗,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小朋友,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在后面站了很久了。” “嗯?”路池晃过神来,迟疑的应了一声,他垂着脑袋脸色微烫,将脑袋里滚瓜烂熟的措词慢条斯理的说了出来:“我是从外地过来找二大爷的,他叫高业华,前年才住进了养老院,多方打听之后才找到了这里。” “去公寓楼吧,刚才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人已经跟着张姐走了。” 郑启年转过身来,缓慢的坐在了长条木椅上,将手中的一块抹布折叠成方块。 “脑袋没有毛病,但是提及高业华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难道高业华不叫‘高业华’另有其名不成?”他嗫嚅了几下,佯装漫不经心,顺着中年人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笑道:“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对。” “干了多久了?” 中年人迷茫的看着他,沉默了半分钟,“五六年了吧,记不住事。” “五六年...那你认识我二大爷吗?” “高业华?” 路池的脸上露出一丝期许,慌不迭的点头:“对,认识吗?” “不知道。”郑启年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到底出人意料,‘不知道’涵盖了多个解答。 “你在这里干了这么久,应该对每个人都很熟悉吧?” “我只认识张姐,她给我发工资。” 中年人僵硬的脸庞上提不起任何一丝令人放松的神色,他好像不会笑,也不会发怒,永远都是慢条斯理,很难以想象如此猛男,会是这样的性格。 就好像是受过什么刺激一样。 路池真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沉默之际,中年人起身开始继续干活了,动作千篇一律,但又非常细腻。 路池悻悻的咂巴着嘴,对他的兴致没有那么大了。 “会不会另有其人,或者说他早已经领盒饭了?”顺着花园里的水泥路走出来,迎面碰见了一位摆脱了开小差的护工,正努力滑着轮椅凑上来的老爷爷,年纪很大了,双眼浑浊,他看着路池,满脸都是欣慰之色,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了,爷爷?” 路池不知所措的打量着老人家,礼貌的叫了一声。 “看见你,就想起了我的孙子,他和一样你大...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他摸了摸鼻子,不假思索的回答。 “哟,那我孙子比你要大几岁,真好!” 老人家浑浊的眼神中凝聚出一抹微光了,他满心欢喜的看着路池,一句话也不说,此时无声胜有声,无数画面片段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突然,路池灵机一动,偏头望了眼郑启年的方向,自来熟的凑到了老人家身后,推着轮椅来到了花园另一侧,亲切的又叫了好几声‘爷爷’,把老人家哄得很高兴,开心的像个孩子,差点没站起来。 “爷爷,您在这里多久了?” 老人家比划了一个数字,“七年了。” “那就是养老院建成后最早一批入住的老人?” 他摇了摇头,老人家倒是实在,回答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家养老院的前身是一家精神病院,最早一批入住的老人,是精神病院解体后,病情好转且散失自理能力的三无老人。” “现在都还在吗?” 老人家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目光一下子投到了草坪对面的长条木椅。 “他是谁?”路池的心跳再一次骤然加速。 “郑启年,你们刚才不是聊过吗?” “对,问路来着...他看着不像上了年纪,为什么不让他离开?” “看起来是不像。”老人家似乎有着和路池一样的疑问,笑呵呵的反问道:“他在这里呆了十八年,出去了什么也干不了,索性就留下来继续帮忙了,郑启年是柯城疯人院唯一活到现在的病人。” “那他家人呢,就没有其他亲朋好友?” 老人家还是摇头,抬头指向了太阳穴。 “脑子有问题?” “失忆了。” “又失忆,这年头流行失忆吗?”路池惊愕的瞪着眼睛,只愣了几秒钟,让然后迅速反应过来。 不对,似乎被这条记忆线串连起来的玻璃珠才会涉及到失忆。 由此可见,此人的重要性,绝对是非比寻常。 “是他,一定就是他。” ...... 郑启年并不涉及到值班,他干完手中的活后,就离开了花园。 从老人家口中的话可以得知,他看似留在养老院帮助,实际上只能算是半个工作人员,其一原因精神的缘故,被其他人有意疏远,另外就是他的体型,和整个养老院都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存在,像是个透明人。 等到晨练结束后,他就回到了护理人员的宿舍。 一栋三层的老旧公寓楼,路池跟着跑进去的时候,郑启年却像是变魔术一样失去了踪影,“人呢,刚才明明看见他拐进来了?” 他在一楼走廊前后望了望,突然发现右手边的尽头处用铁门给封死了。 路池凑上去看了一眼,脸色铁青,原来宿舍楼的北侧,又另外开了一道小门。 从北侧进去,左右各有一间房,没有号牌。 低矮的走廊干净整洁,不落一丝灰尘,很显然有人经常打扫。 他正犹豫去敲哪一扇门的时候,右手边的房门突然被拉开了一道缝隙,郑启年露出了半张脸来,脸色颇为不悦:“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曲方洲,你还认识吗?” 郑启年没有回答,正准备关门的时候,路池一下子凑了上来,仿佛全身的细胞都在使劲,他奋力的挤进了半个身子,内心大喜过望的时候,就见中年人单手硬生生的关掉了房门。 “行,看来只能放大招了。”他咬着牙,在门外大吼了一声:“慢着,我能帮你恢复记忆,你根本不叫郑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