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后,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响,让她别怕,别睡觉,让她和自己说话,让她放心,她会带着她出去。 她是被郁子婧背出去的。 偌大的山上仿佛只有她们俩人,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唯有一缕亮光闪烁。 再醒来,是在医院里,舅舅和舅妈在不远处,没注意到她醒过来,两人还在嘀嘀咕咕说话。 在她印象中一直温软的舅妈小声道:"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劝都不听,霜儿是不错,但我们不能一直带着她吧?你妹妹不要她就一直放我们这,我本来就不同意子婧的事,是你一直说我才同意了,我和你说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要霜儿了。" 舅舅敦厚的声音被隔离在外,在舅妈说完话还有几个帮衬的,都在说:"是啊,你妹妹的累赘,也就你们傻乎乎帮着养,没看你妹妹都不要了吗?" 声音不知道是谁的,只觉得飘得很远。 嘈杂的讲话声还在继续,什么私生子,昨夜的机会刚刚好可以扔掉,什么他们当初就不该收留,都是子婧那孩子不懂事非要去找。 靳霜躺在病chuáng上沉默,小小的拳头捏紧,bi着自己没发出一丝声响。 眼圈已经通红,唇角都要被她咬烂了,她全身都疼,但抵不上心疼,那处仿佛被戳了个dong,带着痛意的鲜血在肆意流淌,钻进她的四肢百骸。 自那后,她沉默了很多,也断断续续从别人那里知道那晚的情景。 子婧回家后告诉舅舅和舅妈,让她们去找自己,舅妈反而将子婧锁在屋子里,还和舅舅说,要去就离婚。 那夜他们家吵闹不断,引得无数乡亲过来劝架,他们都在劝舅舅放弃自己,反正是累赘,不如就此放手,就当没遇到,反正他妹妹都不要了,肯定不会怪他的。 舅舅被一伙儿人拉扯住不让动,子婧躲在一旁偷偷听到了,她从窗户口逃出来,还试图带着梯子,奈何太重,她只得用板车推着梯子往山上走。 那时候山头多,坑也多,子婧在雨里喊了很久,也找了很久,小小的身板推着板车四处呼叫,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就在她急哭的时候见到了凿山机器,她忙推着过去,果然见到了那个坑,和坑里已然蜷缩在一起的自己。 怎么样从坑里救出自己的,子婧从没说,但是她不说,自己也知道,肯定不容易。 她在病chuáng上躺了两礼拜,子婧却睡了一个月,醒来还抱着她手臂摇晃,态度和从前一模一样。 只是她,不再是从前的靳霜了。 这件事没多久,她就被接到城里了,比乡下的日子好一点,没有大人处处嚼舌根,没有小孩在背后戳脊梁骨,也没有那么多异样的目光。 但是她就是不习惯。 这里什么都好,甚至衣食住行都比乡下好得多,但唯独没有子婧了。 她不止一次偷偷跑回去,怕被舅妈发现,她只敢远远看一眼又坐车赶回城里。 逢年过节时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只是她每次靠近子婧,舅妈那眼神总是让她想起那夜,明明是透着笑意,却冷飕飕的。 此后,子婧见到她过来,她便偷偷走开。 一支烟燃尽,靳霜从回忆里抽身,她当初只顾及到自己,完全没想到郁子婧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包袱有多重啊,让她醉酒了都念念不忘。 靳霜掐灭烟头,将窗户关上,推着轮椅到chuáng边,郁子婧已经抱着被子浅眠了,醉了的她反而睡相挺好,不卷着被子也不横七竖八,反而规规矩矩睡在半侧,眉目温软。 一想到这个人将自己独身从山坑里背出来,靳霜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明明这不宽的肩膀,却架得住一条生命,让她有了重生的机会。 靳霜凑到郁子婧眼前细细看她眉眼,手指覆在她长睫毛上,睡在chuáng上的人眼珠动了下,随后缓缓睁眼,和靳霜对视。 明明酒醉的人睡着很难醒,郁子婧却恰恰相反,今晚都不知醒了多少次。 靳霜看她目光涣散,透着朦胧的雾气,眼睛眨了下对自己道:"靳霜?" 语气好似孩子般。 随后她掀开半边被子:"快来睡觉!明儿妈妈又要喊我们早起了。" 靳霜顺从点头,从另一旁爬上chuáng,还没睡好就被郁子婧全部抱住,她满足吸了口气,仰头:"哪,给你个亲亲,快睡觉吧。" 她说罢凑到靳霜的脸颊上小ji啄米般亲了下,随后头埋到靳霜的胸口蹭蹭,还不忘说:"好舒服啊。" 靳霜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无措,面上瞬间涌上cháo红,仿若高烧般烫人,直到郁子婧在怀中寻到了合适位置睡下,靳霜才动了动身体。 明明喝酒的是郁子婧,此刻醉的却是她。 靳霜低头看眼郁子婧的发顶,嗓子口发紧,她觉得赵熠说得对,再不节制,那汹涌的感情就如同决堤的河水,将她彻底淹没。 可她……不想节制。 ☆、第十三章 郁子婧一夜好眠,次日也没头疼的症状,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她在闹铃响起的时候顺手掐掉。 晨曦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郁子婧眯眼看去,窗外的常青树枝叶繁茂,不远处的樱花正值盛开,满眼都是粉色。 她动了动手臂,低头,这才看清自己和靳霜的姿势。 靳霜睡在半侧,平躺,睡相很好,反而她手脚并用趴在她身上,低头就是胸口起伏的地方,鼻尖还有熟悉的香气。 卫生间的东西都是她带来的,靳霜的沐浴露也是她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可此时好像又有些陌生,仿若里面添杂别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靳霜还没醒,郁子婧缩手缩脚从她旁边离开,时间还早,她揉着额头细想昨晚上的事情。 记忆只停留在她在巷子口里等出租车,没想到见到了靳霜,后来? 后来她是怎么进病房的,她完全记不得了。 郁子婧鲜少喝酒,更何况喝醉,这还是平生头一回,毕业聚餐别的同学都在买醉,就她一人兀自清醒。 那时候她就觉得酒jing会将人丑态bào露,上班后进了医院,对自己更严格,别说是喝酒,含着酒jing的饮料都不碰。 她低头看睡得很熟的靳霜有些心虚,昨晚上,她应该没bào露出什么丑态吧? 正在她捏着被角没下chuáng时,靳霜缓缓睁开眼。 长鹤市四季如chun,四月天日头虽不辣,照在人身上也有些微热,靳霜是被阳光刺醒的,她睁开眼眸便看到身侧的人背对着她,被角一抽一抽,她拧了眉,单手放在郁子婧的肩膀上,喊道:"子婧?" 郁子婧迅速恢复如常,敛下所有纷乱情绪,扭头时眉目带着温软笑意,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她勾勾唇角:"醒了,我去煮早饭。" 她说完就翻身下chuáng去卫生间洗漱,动作一气呵成。 靳霜却在她仓促的转身里看到小小的紧张,她垂眸浅笑,心头顿时漫过甜意,她在郁子婧出卫生间开口道:"子婧,我很好看吗?" 郁子婧被她问的愣住,僵在原地,稍显英气的面容有片刻错愕,她抬眸看半坐在病chuáng上的靳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