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载背着箱子,背对着挥了挥手,“去找高手博弈。” 文喜带着邢载来到一座酒楼的二层, 刚一入门, 邢载便笑道:“看来邀我对弈的,并非凡人。” “你我皆凡人, 兄台何故如此说辞?”李忱跪坐在棋盘前说道。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邢载走上前,与李忱作揖, 又看着倚窗望外的女子说道:“世人称太白酒中仙, 难道他不是凡人?” 李忱听后, 笑了笑,指着棋盘道:“请。” 邢载也不客气, 便在李忱对坐, 撩袍跪坐了下来,“小友与这位娘子, 看着都很年轻, 不知如何称呼?” “崔, 单名一个忱字。”李忱回道。 “咱们以棋会友, 今日同坐于此,邢某便不客气,称呼仁兄为崔郎了。”邢载说道。 “听闻邢兄是近年才来长安的,于各坊设局,与人对弈未尝一败,某幽居宅内,常与自己对弈,今日也想同高手过招,看看自己的棋力究竟如何。”李忱说道。 “哦?”邢载好奇的看着李忱,“我比崔郎年长,此局,当让崔郎先行。”说罢,便将黑子给了李忱。 李忱拱手,并未客气推辞,“多谢。”随后于棋盘中心落下一枚黑子。 邢载见之稍有震惊,“天元…”他抬头看着李忱,笑道:“看来崔郎对你我这盘棋,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起手天元,并非技巧,”李忱侃侃说道,“而是,造势,无人能懂,为之惑,惑则生乱,此,攻心也。” “在棋力悬殊之下,无论黑子先下何处,都不能改变结局。” 邢载听后,仰天大笑,他盯着洞悉自己的李忱,“后生可畏。” 在对弈之前,李忱就已命文喜将邢载每一次对弈的棋局绘出。 但邢载也不畏惧,而是有条不紊的应对,“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缜密,看来,邢某今日是遇到对手了。” “以一子观全局,我想,这是一个棋手应该要做到的事。”李忱说道。 “不。”邢载却否认,他抬头看着李忱,“棋力分三种,下棋之人,掌棋之人,还有,操控棋局之人。” “不知,崔郎是何种?”邢载又问道。 李忱笑了笑,“邢兄与崔某一样,如今不都是对弈的下棋人么?” 窗边,苏荷倚在坐榻中间的案上,时而看着对弈的二人,时而撇向窗外。 “娘子,雍王和那个假面在说什么呀?”青袖小声问道,“小奴怎么听不懂。” 苏荷撑着下颚,呆呆的望着窗外的曲江池,上面的布置差不多已经完成,“谁知道呢,他们总喜欢说一些明人听不懂的暗话,来故作高深。” 青袖则是盯着棋局,只见二人棋力相当,各自死子与活子的数量都差不多,“雍王竟能跟这个邢载对弈不落下风哎…” 苏荷回过头,看着对弈的二人,棋盘上的争斗很是激烈,但二人的脸色,却十分平静。 下棋时的李忱,那种认真与沉稳,就如同换了一个人,苏荷的目光逐渐变得呆滞了起来。 “娘子,娘子。”青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嗯?”苏荷回过神。 不知不觉,李忱与邢载下了近半个时辰之久。 “消寒会的表演好像快要开始了。”青袖指着窗外,曲江池的冰面上,忽然多出了许多人,曲江池畔也搭建起了帷幕。 “邢兄的棋力,可比宫中棋待诏,有如此才华,为何要以假面示人?”李忱问道。 邢载一边下棋一边叹气,“适才曲江楼与元郎的对弈,想必崔郎见到了吧,我与那元郎都是天圣六年,为野无遗贤这出闹剧而戏弄落榜的,我苦读数十载,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可叹造化弄人,奸相欺我,寒门布衣未有能立足的,落榜之后,我一蹶不振,便借酒消愁,在春寒之季,跌进了温酒的炭炉里,跪了面容。”随后他又将围住肩颈的披肩领取下,脖颈处露出了一大块烫伤的伤疤,一直往上延续,但脸上的疤痕被假面遮盖住了。 圆领袍与内衬单衣只到锁骨处,无法遮盖脖颈,所以他才带着假面与披领,“邢某之所以如此,不是为御寒,而是遮丑。” 李忱见状,表示十分同情,“邢兄的遭遇,着实让人惋惜,常为身体有疾而困扰,崔某也未尝不是啊。” “哦?”邢载不解,他看着李忱,“以崔郎的才貌在长安可称双绝,又有何烦恼呢?” 李忱指着一侧的轮车,“孔明是以年迈才坐此车,某虽年少,然这副身躯却不如孔明。” 听懂后的邢载为之大惊,“崔郎的腿?” 李忱半眯着双眼,似笑非笑,“族中创下百年基业,某年幼之时,族内兄弟因争夺父亲财产而明争暗斗,正因这份才智与父亲的喜爱,使我非嫡非长,却横遭不幸,卷入其中,兄弟使以诡计,害我落水,又嫁祸长兄,令长房死伤无数,家门巨变,真凶却隐匿于暗处,至今寻不到其尾。” “看来,如我所料,崔郎的出身并不简单。”邢载说道,“对于崔郎家门变故,邢某听后也是唏嘘不已,邢某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为的,皆是一个利字,有利可图,才会使人有所为。”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邢载又宽慰道,“崔郎能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希望如此。”李忱叹道。 哒! 随着最后一粒黑子落下,那原本落下风的黑子又活了过来,使得白子的死子多于黑子,并超过胜数。 “我输了。”邢载笑道,“却输得不冤枉。” “先行的黑子险胜,便不能算是赢。”李忱说道。 “但你的首子落的却是天元。”邢载又道,“与后行何异。” 随着曲江池的鼓声响起,邢载便起身拜别,“消寒会将要开始了,邢某还有约,就先失陪了,改日再与崔郎对弈。” “好。”李忱点头,撑着桌子欲要起身,苏荷见状,急忙走到她的身侧,将之扶起。 “天呐,雍王竟真的赢了邢载。”青袖惊讶道。 一旁的文喜却不以为然,怀揣着手说道,“那是当然,我家郎君可是棋王王积新的弟子。” 邢载离开后,李忱回到座上,文喜遂上前将门关上,踏回屋内问道:“郎君适才可试探出了什么?” 李忱摇头,“此人的确如你调查所说的一样,颇有才华,我所提之事,他并没有遮掩与闪躲,更无回避之意。” “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知情吗?”文喜道,“潭州离长安如此遥远,十几年前,他应该还在潭州苦读。” 李忱又扭头看向苏荷,苏荷摇头,说道:“他与那些文人一样,落子虚而无力,不像是会武之人。” “目前没有证据可以说明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毁容与假面这一点,在他的经历上是说得通的,但恰恰就是这一点,真让人假难辨。”李忱说道,“毕竟,我对废太子不熟悉,对他东宫的僚属更是,多留一个心眼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