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榕大的食堂里,当中偶尔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学生会过来打招呼,除此之外就是一直默默地吃着饭。 蓝海星突然想到了个话题:“白弈,你什么时候搬家?” “今天下午,蓝医师要去帮忙吗?”白弈抬起头来问。 蓝海星立即笑道:“好啊,反正我下午也没事。” “那我请蓝医师吃饭。”白弈道。 蓝海星看了看饭盒里的饭心想,难道说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个很能吃的女人吗?嗯……好像是吃得有点多,他刚才给她打的到底是几两米饭? 二两,三两,要不要剩下呢? 她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想太多,因为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融化了的雪水顺着屋檐一滴滴地向下掉落,地面上有些潮湿,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并肩而行的学生。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校园的门口。 白弈的步速很快,腿也长,蓝海星发现要很专注地走路,才能跟他并肩同行。 高跟鞋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许是因为换步的频率很快,迎面而来的风扬起了衣角的下摆,蓝海星有一种在奔跑的错觉。 她微微侧头去看白弈,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眉色漆黑若鸦羽,仿佛连带着眼瞳都有些冷意,然而嘴角微微翘起,鼻息间似又带着暖暖的气息。 白弈突然转过头来,两人刚好四目相对,蓝海星的高跟鞋就一脚踩在了洼地里,整个人向前栽去。 等蓝海星回过神来,发现白弈正抱住了她,她的脸贴着他的脖颈,近得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脖子上的肌理。 蓝海星连忙松开了白弈,深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才使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快,她竭力装作自若地笑道:“多谢,要不然我今天就惨了。” 她说完了却发现白弈在低头看她的鞋,蓝海星连忙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那是一双黑色的高跟短靴。 “蓝医师,你的鞋这么薄,不会冷吗?” “还可以啊,冬天不都这么穿吗?” 白弈道:“我看学校很多女生穿那种翻毛的棉鞋,看起来很暖和。” “那是平底鞋吧。”蓝海星笑道。 “是啊,有什么关系?”白弈挺平淡地问,“蓝医师多五公分少五公分有什么区别?” 蓝海星抿了下唇,然后道:“白弈,你这是在指我长得矮吗?” “没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异口同声地道:“是在说不够高。” 蓝海星“嗯哼”了一声,踩好高跟鞋向前走着道:“你是不会明白高跟鞋对女人的意义的?” 白弈跟在她边上问:“有什么意义?” 蓝海星微笑道:“因为对女人来说,站在高跟鞋上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鞋子高一公分她就能看见更远的世界!所以她们会因为这一公分的高度而更有自信。” “可是穿着这么一双冷冰冰的鞋,就算能看见更远的地方,也去不了,有什么意义?”他说着打开了海秀路2号的门,“对于冬天来说,暖和就是最大的意义。” “都有道理,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吧。”蓝海星说着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已经不再是当初看见的空荡荡的模样,而是配全了家具。也许是为了迎合房子本来的装修风格,家具不再是白弈公寓里的冷硬风格,而是偏暖色调。 墙边是带八宝架的书柜,客厅摆着美式三人沙发,偏几上的台灯旁边却是鸡翅木的单人 圈椅,这种明显的混搭正是典型的民国风格。 客厅的墙角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看起来白弈还没来得及整理。 白弈从厨房走出来,蓝海星收回了目光,他将一杯茶放到她的面前:“喝杯热茶吧。” 蓝海星接过来喝了两口,才发现是姜茶,但又不完全是,她拿起玻璃杯,才发现杯底是粒话梅糖。 奇怪的组合,但很好喝。 “这房子挺好的啊,闹中取静,为什么当初要搬走呢?” “因为我们家有一段时间出国了。”白弈手捧着书往客厅的书架上放。 “什么时候的事情?”蓝海星放下杯子,也走了过去。 “高中的时候。” “所以现在你父母是在国外吗?” “不是,早就回国了。” “他们不跟你住一起?” “他们在另外一个城市。” 蓝海星在一个箱子里发现了几个相架,相架的照片上有一对相貌极为登对的夫妻,男的英俊,女的秀丽,他们应当就是白弈的父母了。 第二个相架里多了一个少年,相貌冷俊,坐在父母的中间,嘴角微弯,笑得很浅,这个就是少年时的白弈了。 蓝海星不由自主地伸手将相架取了出来,原来从前就笑得这么矜持啊,她心里想到,看来还真是为一颗虎牙烦恼了很多年。 “那是我母亲,已经过世很多年了。”白弈转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知道。蓝海星心里想,“那你当时一定很伤心?” “不记得了。”白弈依次摆放着书道。 蓝海星故作诧异地道:“不记得了,怎么会不记得?” “就是不记得了,选择性遗忘了吧。” “可这不是能够选择性遗忘的,你是学习心理学的应该知道。”蓝海星放下相架,卷起袖子露出一块疤道:“看!这是我小时候留下的。” “很疼吗?”白弈看着她问。 “伤口的疼是什么感觉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我一直都记得自己住院时做了个噩梦,发现自己在黑暗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的那种恐惧。”蓝海星放下了袖子笑道,“所以身体上的伤口你遗忘了,它也会痊愈,但心理上的伤口却不会,它会像黑洞一样越变越大,因为它需要召唤你去治愈它。” 白弈将书慢慢地推进书架:“蓝医师是想为我做催眠吗?” 蓝海星抬起头来道:“如果你同意的话。” 白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道:“好啊。” 这机会来得如此容易,蓝海星都有些心里生疑:“你真的同意?” “蓝医师当然可以。” 蓝海星有些不解:“为什么是我就可以?” 白弈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书,然后看着书架上的书道:“因为我在追求蓝医师啊,怎么我表达得……不够简单吗?” 蓝海星觉得脑子有些混乱,瞬间几乎没有任何思维。 白弈转过头来又认真问了一句:“真的没那么明白吗?” 蓝海星缓了一下心神,刚想开句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门铃响了。 白弈转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人是方睿翔与楚乔四。 “两位警官,有事吗?”白弈问。 “我们是为扳手案来的。”方睿翔道。 “扳手案?你们立案了?”白弈问,屋里的蓝海星也抬起了头。 “我们有了新的发现,想跟您请教一下。” 白弈平淡地道:“我今天休息,不介意的话,周一去办公室谈行吗?” 楚乔四忍不住道:“白博士,难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 的教科书里就没教过你做人要急公好义吗?” “没有,我的书里只教了奉公守法四个字,楚警官你是怎么从教科书里学到急公好义这四个字的,你的教科书是《三侠五义》吗?”白弈淡淡地道。 “你这个人……”楚乔四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眉话刚说到一半就见白弈身后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吃吃地道,“海、海星,你怎么会在他这里?” 蓝海星搓了搓手:“好冷啊,你们能不开着门说话吗?” 白弈让开半边身体,方睿翔朝蓝海星表示谢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来,楚乔四走在后面,小声问蓝海星:“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哪儿要向你汇报吗?”蓝海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既然是来求别人的,也不知道客气点。” 楚乔四不服气地嘟囔:“我才不想来求他。” 他们坐定之后,蓝海星拿起包:“那我还是先走吧。” “你不用走,如果他们实在担心,可以选择不说。”白弈道。 方睿翔抬头道:“蓝医师在也好,那就一起听听吧。”他说着将一份资料递给了白弈,“这是宠物杀人案,水墨公寓杀妻案,许梅子恐惧症致死案三起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 白弈拿起资料翻了翻,手突然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合起来递给蓝海星。 蓝海星接了过来,很快就注意到了让白弈出神的地方:“水墨公寓那个被杀的妻子左冷雁是许梅子案里小保姆伍寄秋的网友,而左冷雁的丈夫宋立诚是许梅子的驴友。” 方睿翔道:“不知白博士看出了什么?” 白弈道:“死去的左冷雁教会了伍寄秋怎么杀掉许梅子,而左冷雁被杀的方式正是许梅子教给她丈夫宋立诚的。” 蓝海星喃喃地道:“两个死者互为对方背后行凶主使者。” “根据宋立诚的口供推断正是如此。”方睿翔点头道,“这证明白博士你的看法是正确的,这些案件的背后有一个真正的影子杀手,他先看到被害者,然后通过被害者互相传递令对方死亡的方法。” 蓝海星想了想才道:“可是教别人行凶也是有风险的,没有任何利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人做违背内心意愿的事,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理暗示的,他是怎么办到的?” “不,很简单。”白弈淡淡地道。 蓝海星看向白弈,他坐在单人的圈椅里,眼神清澈得微泛冷意:“他只需要先暗示许梅子对宋立诚有好感就可以了。”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其他三个人的脸上都开始有种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跋扈的许梅子与丈夫关系冷淡,膝下无子无女,有钱却感情空虚,她看上性格偏软弱的宋立诚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也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暗示就可以了。 左冷雁长期跟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甚至生的孩子都不是宋立诚的,宋立诚一直心中埋藏着怨恨,却敢怒不敢言,背后有了富有侵略性的许梅子,他心里的怨气终于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 对于左冷雁来说,她一直恣意地享受着丈夫宋立诚的退让,过得随心所欲,直到这份随心所欲被更嚣张的许梅子打破。 他们的内心里早已藏了一只鬼,所以他只要走过去轻描淡写地打开关着鬼的栅栏,正如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最初的那点小暧昧,最终就会演化成一串杀机。 正如白弈说的——很简单。 蓝海星 轻声道:“简直天衣无缝。” 方睿翔打破了沉默道:“现在也许只有范力是个突破口,因为只有范力见过他,假如能令他恢复记忆,或许就能给我们提供重要的线索。” “范力与伍寄秋,宋立诚有什么不同?”蓝海星心里想着,她觉得有许多念头从内心深处翻上来,可是她努力去抓时,却什么也握不住。 忽然楚乔四拔高的声音惊醒了她:“你说你不干?!” 白弈平淡地道:“我只是不想踏在他的节奏上。而且比起这个,你们应该有些事比这更着急吧。” 楚乔四脸上的眉毛都快倒立起来了,方睿翔只得起身道:“我们先走了,白博士,你再考虑一下,我们再谈。” 他说完就硬拉着楚乔四走了。 他们刚走,白弈就看了下腕表连忙转身:“该做饭了。” 他说完就走进了厨房里,蓝海星在客厅沉思了一会儿,再进去,他已经在切藕了,雪白的藕丝均匀而快速在刀口下堆积。 蓝海星突然联想起白弈玩笔时花样繁复的动作,也许就同他漂亮的刀功一样,她好像能看见寂寞的时光从他的指间流淌。 “不想去就不用去。”蓝海星挽起袖子帮着洗水池里的菜,“那个人能设这么天衣无缝的杀局,就像你说的他是个擅长杀人的人,而我们只是普通人。” 白弈顿住刀,转过头来看蓝海星,看了她一会儿才微笑道:“蓝医师……” 蓝海星想起他之前的话,不禁略有些紧张,洗着菜故作镇定地道:“想吐糟就吐吧,别客气。” “不是……”白弈凑过来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蓝医师,洗菜的时候,要把黄叶子摘掉的。” 然后他才转回头去平淡地说:“他也并非天衣无缝……” 蓝海星刚把自己洗净的菜倒回水池,听到这里不由抬头问:“是什么?” 白弈低着头用刀将藕丝放到盘子里,转过头来道:“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蓝海星好似眼前豁然开朗,是啊,就像老虎在丛林里捕食,狮子在草原上追猎,鳄鱼总是从水里来,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他是怎么找到的?”蓝海星忍不住脱口问道。 白弈已经转回了头:“蓝医师自己能找到答案。” 蓝海星忍了忍,心想你还真是适合当教授啊,白弈。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蓝海星的脑海里,直到上了饭桌她仍然在想。 “这是按你的方式做的冰糖糯米莲藕,里面放生米做的。”他指了指洁白的碟子中红色的糯米冰糖莲藕。 “可三个死者,跟三个凶手都没有共通之处啊?”蓝海星依言伸出筷子夹了片冰糖糯米莲藕,忍不住又问道。 白弈好像把当中这段情节都跳过了,他拿着筷子低头夹了片冰糖糯米莲藕道:“蓝医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手指修长,所以拿笔,或者拿筷子都很好看,蓝海星稍显困惑地问:“哪个问题啊?” 两人对视了那么一会儿,蓝海星才恍悟,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真的没那么明白吗?”白弈又重复问了一遍。 蓝海星想不到白弈经历了一连串杀人事件的思考,还在关心这个问题。 她一时想不起来回答,白弈也不追问,只是皱眉仔细研究了一下筷中的糯米莲藕道:“生的啊……果然复杂就是不科学。” 蓝海星心里忍不住咆哮,你是真不科学,白弈。 吃饭间,楚乔四给蓝海星发了不少 微信,蓝海星自己本人也想先消化一下今天跟白弈相处的内容,而且她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弈,因此吃过饭就匆匆告辞了。 蓝海星出门的时候,觉得自己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一出海秀路,就看见楚乔四坐在栏杆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蓝海星走过去,楚乔四连忙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海星,你怎么在那里待了这么久?” “干吗?我跟你说过了,白弈是我的病人。” “不是,你不觉得那小子很奇怪吗?正常人都会配合警方的吧,哪有人放着连环杀手不理睬的啊,而且这个杀手搞不好就是他的同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人能把杀人的局做得这么精巧,他为什么要在范力的身上留下线索?” “可能是范力有些什么不同?” “不,他是想说……”蓝海星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幽幽地道,“是在说Follow me,这是他的邀请,他在出题。” 楚乔四答道:“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蓝海星道:“可是就算你解出了他的题,也不会等来答案,只会等来他的下一题。比起去答他的题,你们该先仔细查查贺强吧?” “为什么还要查宠物案里那个死者?”楚乔四有些心烦地问。 蓝海星看着他道:“你们不该找一找,看看他又跟什么凶案有关?这应当比这件事还着急吧。” “Shit!”楚乔四的手被自己的烟烫到了,他甩着手道,“原来这家伙是指这个……他就不能把话说清楚点吗?” “大概他觉得说多了累。”蓝海星笑了一下,然后她觉得这个笑话有点冷,于是补充了一句,“他知道你肯定会来跟我啰唆的。” “他说清楚了,我会啰唆吗?”楚乔四气大地道。 “真的?”蓝海星看着他问,“他说了,你就不会跑来跟我啰唆了?” 楚乔四偏着头转过了话题:“海星,白弈你暂时放一放吧。” “为什么?” 楚乔四道:“我跟你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不相信我吗?” “不相信。”蓝海星摇了摇头朝前走去。 楚乔四很着急地追了上去:“真的,有些原因不能跟你说,但是你要相信我,白弈你真的要少接触。” 蓝海星向前走着,却不由自主地越走越慢,她转过头来看着楚乔四道:“因为这些案件里还有些线索是我们不知道的,但跟白弈有关?” 楚乔四沉默了一会儿道:“楚医生回来了,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再说吧,等我有空吧,帮我跟你爸问个好。” “你现在去哪儿?”楚乔四在她的背后问道。 “回家,今天累了。”蓝海星头也不回地道。 蓝海星沿着街道走回榕大,路过商厦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走进去逛了一圈,指着其中的一双鞋问:“这双雪地靴要多少钱?” “99元,这鞋子很暖和的。” 海星脱下自己的高跟鞋,穿上棉靴子,起身试了试,脚踏实地了,反而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但由脚而生的绵软却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舒适。 她穿着鞋子,提着包刚走到门口手机就响了,她从包里取出手机,发现上面跳动的是胡阿姨这个名字。 胡阿姨——白弈小时家里的保姆,之前蓝海星打过电话,但她家人说她去南方看自己的女儿了,现在给她回电话,是她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