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烟香袅袅,一室沉香。窗棂密不透风,少许阳光穿透进来,成为唯一刺破阴暗的光。 青钰坐在床头,低头喝着宁神的『药』,喝完便有些困乏了,王妃缓和了脸『色』,坐在她身边接过了碗,最后问了一遍:“你当真是为了郢儿,愿意放弃一切?” 青钰虚弱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王妃受伤的手臂上,轻声道:“其实我放弃的那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只不过是在失去一切之后,她依仗着权势而活。 王妃彻底缓和了脸『色』,将手中的空碗递给了侍女,抬手抚了抚青钰苍白的脸,柔声道:“你从前经历了什么,殿下和郢儿,方才都和我说清楚了,孩子,这些年来,你也不容易。你真的若能放下一切,全心全意地待郢儿,我也愿意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青钰眸子微颤,抬头怔怔地看着王妃。 王妃叹了口气,“你生得很像你的母亲,说来,我和你的母亲,也算是表姊妹,未出阁时也曾是闺中密友。” 青钰诧异道:“我的母亲?” 王妃说:“从前我还未出阁之时,只是谢家的表姑娘,你母亲先皇后却是长房嫡出,才貌双全,却半分架子也没。那时啊,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求娶她,你母亲不喜权贵,转而就瞧上了当时还藉藉无名的先帝,气得我叔父罚她跪祠堂。她这样的身份,我高攀不上,我想要那样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明白她为何非要下嫁呢?” “后来她如愿下嫁,所有人才明白,她的聪慧远超旁人,能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出谁非池中之物。她这样聪慧,后来的殿下果真也随了她的识大体,只是我到底没想到,她会这么心狠。”王妃收回了手,摇头道:“为了大局,甚至狠下心来舍弃自己的女儿,她病逝的前几日,老夫人入宫去瞧了她一眼,临终前她还在念着‘长宁’‘长宁’,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说了胡话。” 青钰低下头,无声攥紧了被褥。 她的记忆里,母亲永远都是高贵温柔的,对她甚为溺爱,从未苛刻地要求过她。其实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呢,只是在皇家谈亲情都太奢侈了。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从前的事,想也没用了,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你好起来,我再放郢儿进来见你。” 她起身要走,青钰连忙问道:“他……还好吧?” 王妃淡淡道:“他担心你,但前方战事紧急,近日他也脱不开身,你们两个,都给我好生消停一会儿。” 青钰又问:“哥哥呢?” 兄妹俩终于和解,王妃转头瞧了她一眼,也『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殿下本是为了救你,半路上改道来的,如今已经匆忙离去。他让你莫要担心,等拿下长平关,自会回来看你。” 青钰松了一口气,也忍不住笑了。 真好啊。 *** 往后几日,青钰便一直在床上安心养病,毒.『药』发作的几日熬得着实艰难,王妃事先早有准备,没让她成功伤人。青钰好几次大汗淋漓地醒来,总是梦到自己身处长安,看到这周围布置,才彻底安下心来。 第五日,毒『性』已消得差不多了。青钰下地梳妆,给脸上扑满胭脂妆点气『色』,外头的阿绪不住地敲着门:“嫂嫂,嫂嫂,你的病好了吗?” 章绪前几日被迫在书房里跟着夫子潜心读书,才放出来不久,就听说了青钰生病的消息,在外头闹了好几回要见她,每次都没见着人。 青钰已恢复得差不多,闻声便抬头看着一边的侍女雪儿,雪儿想了想,扬声道:“放小公子进来罢。” 门口的侍卫打开门,一团刺目的鹅黄便冲了进来,一直扑到青钰的面前,喘着气道:“嫂嫂你没事儿吧?我可算见着你了。” 几日不见,章绪好像忽然之间长高了许久,也瘦了些许,如今摆脱了几分孩子气,笑的时候神采飞扬,眉目间仿佛流转着明媚春光,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青钰瞧着他,心情也好了许久,笑道:“我好了不少,你近日没有课业了吗?” 章绪瘪了瘪嘴,难过道:“我本来是没有了的,这几日想见嫂嫂,谁知道哥哥不见我,母亲也嫌我烦,觉得我是太闲了,又让夫子给我加了课业。” 青钰亲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章绪接过茶顺了顺气,又说道:“这里头昏暗沉闷,嫂嫂要是养病的话,还是去外头晒晒太阳的好。” 青钰看破了他的小心思,笑道:“你就是想让我陪你玩儿,是不是?” 章绪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开始习武啦,昨日宗临指点了我几招,我想让嫂嫂看看……”他连忙补充道:“我现在用剑虽然不太熟练,可是也是有几分把握的,绝不会伤了嫂嫂!” 青钰心情大好,倒也应允了他。 侍女给她加上了厚重的狐裘,青钰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跨出阴暗的屋子,感觉到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章绪拿着剑在空旷的院子里摆好起手式,青钰站在一簇花枝边,拢袖静静地看着。 一阵风吹来,吹动少年的衣袂,章绪笑了一声,一招行云流水,剑身反『射』着刺目的阳光,逐渐成了幻影,少年矫健的英姿给这萧瑟秋日增添了一抹亮『色』,青钰拍手叫好:“阿绪的剑舞得极好!” 少年闻声,眸子越发明亮,手中剑舞得更快,衣袂迎风招展,高高束起的长发疯狂舞动。最后一招挽剑太急,手中的剑却忽然脱手,忽然朝青钰飞来,章绪面『色』微变,瞳孔急遽一缩,焦急地唤道:“嫂嫂闪开!” 话语刚落,一颗石子便忽然飞来,啪地打歪了飞向青钰的剑。 “世子爷!” 周围的下人纷纷行礼,章绪脸『色』惨白,确定青钰无恙之后,才转身看向章郢,嗫嚅着道:“哥哥。” 章郢负手而立,警告地看了这臭小子一眼,又转头看向花枝旁的青钰,眸子倏然温柔下来。 青钰听到周围人唤“世子”的那一刻,心跳便快了一拍。 多日不见,上回还是那般的情景,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他解释,很多的委屈想和他说。 垂在一边的手下意识攥住了衣摆,却迟迟没有抬头。 视野中逐渐出现一双黑底金丝的长靴。 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便掉入一潭深渊之中,他黑眸湛亮,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要望入她的心里。 “阿钰。”他忽然一弯唇,指腹往上一划,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多日不见,想不想我?” 如何不想? 她想他,每次坚持不住的时候,都知道他就在外面等着她。 青钰的双眸骤然湿润,忽然扑入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把小脸埋入他的怀里。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予她心安,给她无边的力量。 章郢轻拍她背,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她的心颤了颤,忍不住忽然抬头,唇瓣擦着他的脸过去,他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暗无比,搂着她腰肢的手臂也紧了紧。 章绪在一边瞧着哥哥和嫂嫂,只觉得尴尬万分,忍不住说:“哥哥,这还是在外头呢,这么多人看着,你们……” 这一句话委实煞风景,青钰骤然红了耳根,抬手要推开章郢,腰间的力量却一重,章郢好像闹了脾气一般,非要把她死死地压在怀里,不让她离开分毫。 他抬头扫了章绪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提醒了我。” 既然如此,那便回房再说。 章郢松开青钰,忽然弯腰,将青钰打横抱了起来,青钰头晕目眩,瘫软在他怀里,下意识搂紧了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边。 明明不是第一回,却羞涩如姑娘家一般。 章郢低笑,轻轻抚她长发,一路快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一路上下人见了,纷纷行礼唤道:“世子,夫人。” 青钰纳闷得很,揪着他胸前衣裳问:“他们怎么都唤我夫人?” 章郢说:“你的身份已经公之于众,殿下和我爹已定好了婚事,日后你只能嫁入平西王府,不是夫人是什么?” 青钰没想到这么快,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章郢又问:“怎么?不想这么快就嫁给我?” 青钰迟疑道:“若这么快公之于众,那薛举那儿,我便……” 她居然还想着薛举的事,章郢脸『色』一沉,待到进了房,便将她往床上一丢,在她吃惊的目光下,大掌惩罚似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青钰惊叫一声,捂着屁股往后缩,瞪他道:“你干什么!” 章郢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不长记『性』的丫头,冷道:“这些事,我和殿下自有办法,你再想着用自己对付薛举,我便先对付你,让你自顾不暇,你信是不信?” 青钰缩到了床角,睁大眼看着一步步欺近的男人,屁股还有些疼…… 方才章郢那一拍,一点儿也没收敛力道。 她不就随口一问嘛,凶什么凶。 她都这样了,哪还有牺牲自己的意思。 青钰退无可退,在他又抓住她之前,忽然偏头,飞快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乖巧地讨好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