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外交官

【美女学霸VS禁欲系外交官,一场情难自抑的战地情缘】异国初遇时,一向自律的他挑眉:“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那晚,灯光下两道追逐的影子,交错、重叠。 她像一个醉鬼,孤注一掷寻找酒香。 恐怖袭击下,藏身于被炮轰的领事馆废墟里,他说: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 “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回国一年后,她借着醉意终于拨通他的电话。 他慢条斯理地将酒倒入杯中:“虞小姐,我以为你留下我不仅仅只是想说这些。” 她的心狂跳不止,他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杯身,视线只打量杯中的酒。 “要还是不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一点点向她走来,渺小如这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浩瀚如她的整片银河。 炮火,枪声,鲜血,在那片干枯的土地上,他们目睹了无数的死亡,也见证了无数的新生。战火流离,他们拼尽一切,去拯救一条生命,争取一份和平。 后悔吗?永不。 所以她说——“要。” “要什么?” “你。”

第六章 神秘博士
01
蔚凉市人民医院门诊部大楼,入口处的瓷砖上是一个个被踩踏过无数次的泥脚印。
朗颂看着从顶檐上落下来的雨滴,叹了口气,然后撑伞走进了雨幕中。
电话铃声响起。
“喂?我还没走呢,李主任。”她快步行走在大雨中,手机夹在肩膀和脸中间,一手打伞,一手在包里掏着车钥匙。
小甲壳虫车的尾灯随着按键的声音亮了两下。
“急诊部?现在吗?”她歪着头,张着嘴。
“啊,那行吧。我马上就到。”她重新把车锁上。
“没事,不辛苦。”她的声音带着点礼貌的笑意。
“嗯嗯,好,再见。”她挂了电话。
“不辛苦。”她瞬间拉下脸,骂了句脏话。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注射科的大厅里依旧灯火通明,多数患者都坐在座位上歪头睡着了。
朗颂已经换好了衣服,取了片新的一次性口罩戴上。
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九点半,她已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了,现在被主任一个电话叫回来,很有可能要通宵了。
十月份正值换季,是蔚凉气候变化最大的月份,加之这一周接连下雨,急诊部和注射科的患者大幅度增加。她在麻醉科就已经听到同事抱怨了,当时她还有点幸灾乐祸,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报应了。
她一边默默地郁闷,一边缓步向后面的配药区走去。
“哎哟,颂颂!”玻璃后一道男声响起。
朗颂在原地顿了一下,意识到那是徐江麓的声音,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这儿了?”年轻的配药师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却弯弯地望着她。
“来帮忙。”朗颂垂着眼,冷冷道。
“哎呀,李主任也真是的,你都忙了一天了,还不放你回去好好休息。”徐江麓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药瓶,好看的眼睛依旧看着她。
“你还要多久配好。”她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
“马上,马上。”徐江麓连忙回神,低头继续手上的活。
中间有小护士经过,看到窗口边的两人,似乎有些惊讶,但也只是匆匆地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好了。”徐江麓细长的手指戴着橡胶手套,将一袋透明的盐水递出来。
“谢谢。”朗颂只轻轻地哼了声,就转身往外面走。
“等一等!”
果然……朗颂闭了闭眼,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回了身子。
徐江麓趴到大理石台上,把头伸出玻璃窗口,用手摘掉了一边的口罩带子。
露出一张帅气又精致的脸,英气的眉毛挑了挑,一双漂亮的大眼眨了几下。
“一会儿下班了去吃宵夜?”他笑着递给了她一个眼神。
“等我下班要早上了。”朗颂很无语地转回头,快步走出了配药室。
“那我们一起吃早饭也可以啊。”年轻又磁性的声音在后面大喊。
“你好,你是李慧兰吗?”朗颂拿着盐水袋走到一个已经靠着椅子歪头睡着、穿金戴银的阿姨身边。
“啊,我是。”女人猛地睁眼,忙不迭地点头。
朗颂冲她眨了眨眼,然后驾轻就熟地把东西放到旁边的小凳子上,开始整理托盘里的工具。
两个月前,她在食堂里和人同桌吃了个饭,徐江麓这个花花公子,也不知道是怎的就对她动了心。
他开始制造和她的偶遇,每天上下班的时候开着那辆颜色招眼又讨打的改装轿车,一脸贱兮兮的样子冲她喊:“颂颂!”
“小姑娘你一会儿可轻点,阿姨最怕疼了。”女人搓着自己的右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的,就一下,不怎么疼。”她口罩下的唇扬起笑了笑。
这么大年纪了还怕打针。
她一边起身,一边将盐水袋挂在架子上。她先是拿止血带扎好女人有些粗壮的胳膊,接着拍了两下大体找了下血管,然后又取出碘酒、棉签缓缓地在女人的手背上擦拭。
希望那个瘟神不要真的等她到早上。
她已经排好空气,拿起针的时候,李慧兰似乎打了个寒战。
“咳咳!”
朗颂有些走神,被一声咳嗽吓得拉了回来。
她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地确定血管位置。
支气管炎。
那声咳嗽忽然让朗颂的心里一闪而过些什么。
她抬头看架子上挂着的盐水袋。医院里与呼吸道相关的盐水袋的管子都是透明的,这根怎么是红色的?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站起身,在女人困惑的视线下重新拿下了盐水袋。
青霉素,头孢,氟喹诺酮……
左上的标签上清楚地标明了150毫升……
可这袋子,应该连200毫升都不止。
朗颂打了个寒战,周身顿时一阵凉意。
虞子衿是被从窗帘外洒进来的阳光刺醒的。
时隔一个多星期,蔚凉终于放晴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着身旁平整到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床单,失神了许久。
如果不是昨晚的欢愉现在仍然深刻地印在她的身体里,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境。
她吸了吸鼻子,发现已经完全塞住了。
昨晚的一切让她得了一场感冒,失掉了费力挽留住的人。
她怅然若失地下床,穿上本应被甩在门口的拖鞋,慢慢下了楼。
楼下一片寂静,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昨晚的原貌。
她裹着披肩走进浴室,又走进厨房,甚至最后顶着寒风看了一遍露台。
她本不该再如此期待,或许昨晚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想起今晚有一节她的外国文学课。
她立在客厅里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往常一样揉着头发走进浴室,照着镜子洗漱一番,然后开始护肤和化妆。
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从瓶瓶罐罐里抠出一小坨面霜涂在脸上,然后开始轻轻地拍打。
有什么声音似乎隐藏在她耳边的拍打声中。
“咚咚咚!咚咚咚!”
她只愣了一秒,就快速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浴室到大门的距离不远,她很快就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打开门。
那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在不自觉中弯了眉眼。
“感冒药,你吃了饭之后再吃。”林许亦站在门外,把手指上挂着的一袋药和一袋早点稍微举起晃了晃,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然后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打量着他。
他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件黑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处起了几道褶皱。
他面色如常,一双桃花眼中如同封结了一层寒冰,眉轻轻皱着,直直地盯着她。只是因为没有喷发胶,他的头发自然柔顺地垂在额头。
“进来吃过早饭再走吧。”她用陈述句的语气开口,又看向他。
他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头走了进来。
虞子衿从厨房里拿了碗和筷子,将油条和麻球一起放进盘子里,又倒了两杯豆浆。
两人沉默地面对面吃着。
她并不奢求林许亦能接受她的隐瞒和曾经的旧情,她也明白他心里的矛盾和纠结,像他这样的人,有着自己的骄傲,有些东西是永远没办法触碰的底线。
可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了一点,就开始想要更多。
更何况,还是对一个自己正在爱着的人。
“咳咳——”一声轻咳和接连的喷嚏将虞子衿唤醒。
沉默了片刻后,虞子衿试探着开口:“你是被传染了吗?”可等她说完,气氛马上就尴尬了几分,或许自己不应该再提起昨晚的事情。
她紧张地看着林许亦,对方只是缓缓地抽了张纸巾擦了下鼻子,然后继续端起杯子喝豆浆。她得不到回答,只能悻悻低下头继续啃麻球。
“只是鼻子和嗓子有些痒,没别的。”在虞子衿快啃完一个麻球时,林许亦忽然开口。
“那就是感冒的前兆啊,咳咳——”
林许亦皱了下眉:“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
虞子衿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冰冷,收起了关心的目光,继续低下头吃剩下的一口麻球。
虞子衿一开始觉得自己的胸有些闷,喝豆浆的时候已经听到自己的胸腔里有细微的、如同猫叫般的啰音了。
她用力地吸了几口气,为了不被林许亦发现,快速地喝掉了杯中的豆浆,趁他还没吃完,找借口去了卫生间。
她关上门,撑着洗手台,胸前一起一伏,沉沉地呼吸了两下。
又是两声沉重的咳嗽,她抬头望着镜中有些轻微颤抖的自己,快速地从镜柜中拿出了一瓶平息哮喘的吸入激素。
她拿牙杯盛了点水,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药瓶嘴含住,用力地吸了两口,再漱了漱口。
虞子衿回餐厅后,林许亦已经吃完了,正低头滑动着手机,盘子和杯子被整齐地摞在了一起。
虞子衿有些犹豫地走上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不希望林许亦发现她哮喘复发了。
“快去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医院。”她还没有走近,林许亦的声音就响起了。
早上八点一刻,朗颂垂着头和徐江麓前后脚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嗷——”徐江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只胳膊打到了朗颂的肩膀,引得她迅速躲开。
徐江麓看着朗颂嫌弃的动作也没有在意,只是很快地收起手,然后重新堆了个笑脸:“总算被老头训完了。怎么着,去吃早饭?我听说你家附近有家新开的早点铺味道特别好。”
“不用了。”朗颂快步穿过走廊,冷冷道。
“别啊,知道你心情不好,又累了一天了。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徐江麓的脚步紧跟其后。
“徐江麓!你到底有完没完了!”朗颂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晚上整的那一出还不够丢人的吗?还有空约别人出去吃饭,你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心?”她的音量很大,让走廊里的许多看病的人都愣住了。
“是丢人了点。”徐江麓的声音正经了点。
“但是问题不大。”他又重新笑了起来。
朗颂简直要被徐江麓气得心梗,也不再理会,只是快步地往办公室走。
她打开门,屋里的空调开了一晚上都没有关。她把空调关了,然后脱下白大褂,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风衣外套。
“别生气了嘛。”徐江麓亦步亦趋地跟进了办公室。
朗颂背对着他穿着衣服,根本不理他。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注意。”见朗颂似乎真的生了气,徐江麓又连忙低头道歉。
良久,徐江麓悄悄地抬起头,朗颂依旧背着身在收拾桌上的东西。
“是我不好,连累了你,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生气了。”
“你是知道错了,那你知道你哪儿错了吗?”朗颂突然猛地转身。
徐江麓没有预料,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然后沉默不语。
“行了,你爱知道不知道吧,我走了。”朗颂似乎不想再废话,拿起自己的包摆了摆手就往门外走。
“哎——”徐江麓骤然抓住了朗颂的手。
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不就是害怕那个患者把事情捅到网上吗?你也不用拿我撒气,她那种人最在乎的就是钱。今天早上在主任办公室叨叨那半天不就是为了钱嘛,把钱给她了,她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说把事儿捅到网上了。”
徐江麓拽着朗颂的手自顾自地说着,朗颂接连二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又没有吃东西,已经开始气得发抖。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怎么不可理喻了?你不就是担心这点屁事儿吗?”徐江麓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更加过分地用力地将朗颂拉到自己身边。
“徐江麓!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做事都是为了钱和名声啊?还是你觉得你爸妈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
“是!我是担心她把事情捅到网上!但是犯错了就是犯错了,我的确没有在输液之前认真检查配药单和输液袋,这是我的疏忽。但一开始配错药的却是你,你非但没有意识到错误,还在跟我嬉皮笑脸,甚至说要拿钱把人打发了。我真的不知道一个人的‘三观’怎么可以歪到你这种地步!”
“这跟‘三观’有什么关系?”徐江麓的声调也不自觉地抬高了。
“那你告诉我跟什么有关系!”朗颂又大吼一声,吓得徐江麓放开了拉她的手。
“那——那不也是因为你半夜出现,我想要撩一下妹,才——”他磕磕巴巴地说着,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漂亮的女人从门外探头进来,关切地问:“没打扰你们吧?”
女人身着一件轻薄的白色针织毛衫,腰间系着一条卡其色的细腰带,下身是带蕾丝花边的白色针织包臀裙,衬得身材高挑,玲珑有致。
正在磕磕巴巴说话的徐江麓愣住了。
“悠悠,你怎么来——”朗颂有些意外,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推门进来,看到来人时,她有些愣住了。
徐江麓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打量着两人。
男人少说也有一米八五,一头纯黑的头发,眼窝有些深,眼神深邃,鼻梁很高,薄唇紧抿着,显露着一股成熟而清冷的气息。
四双眼睛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虞子衿率先开口:
“我昨晚被冻感冒了,现在憋得慌,之前那些激素也快没了,想再拿点,但把名字给忘了。”
朗颂听明白了虞子衿的意思,斜了还在一旁杵着的徐江麓一眼,然后默默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抽出了一张纸。
“你照着这个拿就行了,但也得挂个号去呼吸科看一下。”朗颂一边说一边将手里那张写着药名的单子递出去,但注意力还在冷冷地站在一旁的林许亦身上。
徐江麓抬眼看了看那男人,对方只是站在漂亮女人身边垂眼看着药单,也没别的动作。
“我刚刚挂了号,但还没叫到。那我先下去了。”虞子衿指了指门外,又看了眼还在认真看着药单的林许亦,小声说了句,“走吧?”
林许亦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然后为虞子衿开门。
“林先生能留一下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虞子衿刚刚踏出门,朗颂突然开口。
林许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虞子衿站在门外只露出脸,挤眉弄眼,朗颂却只当看不懂。
“那我一会儿再上来。”最后,虞子衿妥协,朝朗颂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顺便带上了门。
“林先生坐。”朗颂用下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坐到了桌子前。
“徐医生,你还有什么事吗?”朗颂仰头看着还直愣愣地呆在原地的徐江麓。
徐江麓回神,也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最后还是用力地一甩门出去了。
朗颂翻了个白眼,然后重新收回眼神去打量坐在对面的林许亦。
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十足的帅哥,长相精致,身材完美,尤其是那神秘冷峻的气质,实在让人心动。
朗颂收回了目光,转着桌子上的笔,酝酿着开口。
“上次林先生一清早不辞而别,没想到今天早上又见面了。”朗颂低着头,声音有些冷冷的,似乎带着点嘲讽和抱怨的意味。
“我——”
林许亦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朗颂似乎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说下去了。
“我不清楚昨晚子衿是为什么感冒的,也不清楚这事儿是不是跟林先生有关系,但她刚刚进来已经喘得很严重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林许亦没有回话。
“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想说,子衿因为身体和家庭等,从小到大都非常要强。她或许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朗颂喝了口杯子里已经冷掉了的水,继续说,“但是如果你真的了解她,你就能感受到她那颗火一样的内心。
“她像今天这样纠结又快乐,是好几年前,她在阿特拜和我视频时,我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的。
“我知道你非常优秀,也有自己的原则。但说明白点,如果你因为介意那段关于苏航的过去而选择对悠悠的真心视而不见的话,我觉得你不如明明白白地拒绝她,不要再给她留希望,不要再这样似是而非地继续。”
朗颂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但她依旧清晰地把每个字都表达清楚,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林许亦。
她看到林许亦一直低着头,视线盯着一个地方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我不会了。”良久,林许亦开口。
“所以你的态度是什么呢?”朗颂铁了心地要问清楚。她不希望自己最珍视的朋友再继续痛苦地挣扎下去。
“我——”
朗颂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实在没想到一个行事果决的外交官,能犹豫成这样。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再次开口:“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还是沉默。
她闭了闭干涩的眼睛,觉得非要把一切说清楚不可了。
“苏航的心愿是虞子衿现在一直在寻找的东西,那也是她自己的心愿。”她的声音沙哑但诚恳。
“你可能被心里执着的念头蒙住了。
“如果我说,她现在实实在在地爱上了你,并且希望和你一起实现那份心愿呢?”
九点刚过,今天的雨停了,太阳微微偏东,窗外的清风带着些许温暖吹进来,给人一种春天已经来到的错觉。
朗颂看着林许亦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终于起了波澜,他眼神复杂地抬起头,在她的脸上停留,似乎在确定她说的话的真实性。
良久,他才重新将目光移开,用那副据说与苏航一模一样的嗓音轻轻地道了句“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朗颂也很认真地回答道。
而后,她将林许亦送出了办公室。
送走之后,她一脸轻松地关门,四下打量着被阳光笼罩的小房间,除了熬了一夜和被徐江麓吱哇乱叫吵得头疼的脑袋以外,心情一片大好。
她在门边站了半分钟,然后重新拿起了包,走出了办公室。
“喂?”
“好,我马上到停车场。”
虞子衿走到电梯口,看着正好下到五楼的电梯,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朗颂那个浑蛋,她还没来得及盘问清楚,就锁了门溜之大吉了。
幸好她的感冒并不太严重,再加上激素喷得及时,哮喘也已经暂时压了下去。刚刚拿完药,林许亦就打电话过来,说要送她回家。
电梯“叮”的一声下到了一楼,虞子衿被人群挤着出了电梯,看着大厅四面落地窗透进的阳光,一时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明天它又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这大概取决于林许亦对她的态度,但她也隐隐地明白,林许亦终究是不能接受她的。毕竟,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是个“声替”。
她踩着小坡跟皮鞋慢慢踱出大厅,艳阳下有穿着白衣的护士姐姐匆匆走过,也有被家人推出来晒太阳的老人。
她眯着眼,沐浴在阳光里,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林许亦坐在车里,空气中弥漫着车载香薰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又过了四十分钟,他给虞子衿打去一个电话。挂掉之后,他将窗玻璃全部放下,冷风瞬间灌满整个车厢。
他靠着椅背出神。
他曾费了很大的劲找到了苏航生前的证件照片,是个很坚毅也很温柔的男人。
他很害怕,害怕虞子衿的心里永远都住着那个回不来的人,害怕就算虞子衿不再把他当作苏航的影子,却依旧会在某次他说话的声音中,重新找回那个夏天,那份在阿特拜的感觉。
他的担忧被理智拖着一点点倒退。
直到朗颂的那一番话。
她说虞子衿实实在在地爱上了他,还想要跟他一起去寻找求而未得的东西。她还说虞子衿性格要强,不懂表达。
冷风送来了一阵皮鞋的声音,他从反光镜看到一点点走近的女人后,关掉了四面的玻璃。
外面阳光耀眼,有一缕刚好射进了他的眼睛里。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却只看到烟。”
他眨了眨眼。
02
虞子衿提着病历和药包,在林许亦的车门前犹豫了。
早上来医院的时候,是林许亦帮她开的门,她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可是现在,因为那些豁然开朗的想法,她决定还是不要再纠结位置的问题,选择用“礼貌”来说服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医生怎么说?”林许亦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
“就是感冒,没什么事。”虞子衿系着安全带,平静地回答。
“哮喘呢?”林许亦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稳。
“我激素喷得及时,才起来就压下去了。”她看见林许亦目视前方,微微点了下头。
车出了停车场,保安收费时,虞子衿突然间想起什么,说:“对了,我也给你拿了感冒药,先给你放车上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指上挂着的一个小塑料袋拿下来,扭过身子将药袋放到了车后座上。
林许亦沉默着没有回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随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
九点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他们的车驶入车流中,迎着阳光一停一动。柔和的阳光暖暖地打在虞子衿的脸上,这种久违的感觉让虞子衿很是放松。林许亦专心地开着车,车厢里的气氛安静却也不怎么沉闷。
在等红灯的时候,林许亦将车载音乐打开,柔和的英文歌缓缓地流淌出来。
是Vincent。
世人都将那位十九世纪末的著名后印象派画家称为“梵·高”,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文森特”。这首歌就是为了怀念文森特,怀念那位一生都活得孤寂,却始终渴望有人懂的画家。
文森特在写给弟弟提奥的一封信中说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这句话是虞子衿在研究西方十九世纪书信内容时,偶然发现的。后来有人在它后面续写了许多句,在网络上火了一阵子。
以前她听这首歌,总是叹息,也难免代入自己的身上;但今日再听,好像更多的已经是遗憾了,遗憾两个心中都有一团烈火的人终究还是没办法走到一起。
他们大概是真的不适合。
从走出医院大厅的那一刻起,她就慢慢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现在更是明朗。心里一直揪扯的那团线似乎终于找了个出口溜远,她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倚靠在柔软的车椅靠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
虞子衿醒来时,车厢里正吹着暖气,窗外的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一阵风吹过,右手边小道上的槐花又落了一层。
车里还是放着那首Vincent,也不知道已经放了几遍。她恍然坐直身子,转头看林许亦,刚好撞上他的眼神。
“我睡多久了?”她有些别扭地移开目光,尴尬地顺了顺头发。
“没多久。”林许亦说了等于没说,视线还在紧紧地跟随着她。
“那你现在把我撂在这儿就可以了,我自己进小区就行。”她重新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他。
这次轮到林许亦回避了视线,他转过头,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踌躇了一下道:“我还是把你送到楼下吧。”
虞子衿也不想跟他犟,说了声谢谢后掏出了包里的门禁卡。等林许亦的车开到小区门禁处时,她很自然地将身体靠过去,胳膊伸长在他身前识别卡片。
挡杆应声自动抬起,虞子衿擦着林许亦的身体重新坐正,耳边扫过他有些许凌乱的呼吸声。
车很快开到了单元楼前,虞子衿慢条斯理地拿好自己的东西,然后打开了车门。
“再见。”她最后冲林许亦笑了笑,伸手将车门关上。
大概不会再见了吧。
她想。
虞子衿的脚步已经走出去几米远。
“等一下!”林许亦的声音从摇下的车窗后传出。
虞子衿的脚步顿住了。
“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她闭了闭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过了头,重新走回到车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还有什么事?”她看向他,声音尽可能听起来平静。
正午的阳光打在林许亦深邃立体的侧脸上,一双深潭般的眼睛中藏着的情感,似要喷薄而出又极力克制。
Starry,starry night.
繁星点点的夜晚。
Flaming flowers that brightly blaze.
火红的花朵熊熊燃烧,热烈绽放。
Swirling clouds in violet haze.
舒卷的云彩,层层铺展青烟缭绕。
Reflect in Vincent's eyes of china blue.
倒映在文森特青花瓷般的蓝色眼眸中。
虞子衿将音响中低沉温柔的女声唱词在心中译成Z国话,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她出神地感受着,眼睛失去了焦点。
直到她听到林许亦的声音。
“在一起吧。”
虞子衿的大脑里那幅想象的画卷一点点褪去,她似乎有些回不了神,茫然地看着林许亦。
“你说什么?”
“在一起吧。”
虞子衿的脑中明明有千般思绪游走,最后却轻轻道了句“好”。
只因为那是林许亦。
那一刻,她看见林许亦嘴角向上,便倾身压到了她的身前。
温柔又缠绵的吻一点点吸走她的灵魂。
“好了。”
过了许久,虞子衿终于不好意思地从林许亦手臂间的桎梏中逃脱,喘着粗气将他的胸膛往后推了推。
“你是真的不怕感冒加重啊。”她抱怨着,依旧喘得厉害。
林许亦不语,只是盯着她笑。
所以,她也笑了。
两人对视着,直到笑意慢慢退却。林许亦意犹未尽地转过身,重新发动了车。他握着方向盘重新开回小区门禁前时,虞子衿还沉浸在那个不可思议的告白和吻当中。
“悠悠。”林许亦很熟稔地叫了她的小名。
“啊?”她回神。
他转过头,冲她扬起嘴角,身体慢慢地往后仰了仰,一脸开心道:“再来一次。”
虞子衿恍然,脸唰地变红,连忙掏出门禁卡。
奥迪顺利地驶出麒麟公馆。
虞子衿望着林许亦,似乎是错觉,竟意外觉得他笑得有些甜。
奥迪车一路向东,驶进了蔚凉市的新经济开发区。
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之后,车停在了一个高档别墅小区最里面的一栋青色小楼前。小楼看起来年头不短,门前是还郁郁葱葱的花草小径,越往里,就能越清楚地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房子是爷爷的,他年纪大了搬进了市区里方便照顾,这儿就重新翻新给我住了。”林许亦站在虞子衿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打开了黑色的大门。
虞子衿心里暗想着“我也没问”,就自然地走了进去。
进了门就是一条廊道,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门缝透进来一束暗淡的光。
“啪嗒!”
门被关上,虞子衿顿时完全置于黑暗中,她有些慌张地叫了林许亦的名字。
“我在。”那个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握住了她的手。
“灯在哪儿啊?”她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不知道。”
“不知道?”她本来就对这样的空间没有安全感,他还要逗她,她生气地转过身,下意识地想要去瞪他。
林许亦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怒意,开口解释:“房子刚刚装修好,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那你倒是先把门打开啊!”
林许亦置若罔闻:“我找找灯,你别乱动。”
虞子衿一阵无语,却还是往后倒退了一步给林许亦让路。
“嘭”的一声,她的腰狠狠地撞到了柜子的角上,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几乎是下一秒,林许亦就迅速地搂住了她的腰。
“让你小心一点。”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上。
“找到了。”
灯光霎时亮起,四目相视。
虞子衿甚至看到了倒映在林许亦眼眸中那个有些苍白的自己,心跳不自觉加快。
“虞子衿。”
“嗯?”
“久等了。”
只一霎,她就被抱到了身后的鞋柜上。
快要一整年了。
眼泪冲破眼眶,滚烫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述说着思念。
别墅一直向内延伸,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后院是一番山石和小瀑布构成的别样景色,黑色的石块中间种着几棵挺拔的柏树,淙淙流水从山石间落下,成束的光线越过高耸的山石射进水中,有几尾红鱼潜在水底,又从容游过。
两层楼高的大全景玻璃窗背后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色。
这间放映室是林许亦特地改造过的,倚靠着流水和松竹翠柏的大落地窗内全都是黑色的石制家具。漆黑的石砖背景墙上,有巨幕幕帘垂下,虞子衿正躺在石质的大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抱着林许亦的手臂聚精会神地看《奇异博士》。
看累了,她转头看身边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林许亦,发现他已经倚着沙发沉沉地睡着了。
虞子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手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投影。屋外潺潺的流水声似乎很容易给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她享受着这许久不曾有过的安逸,也缓缓地闭了眼。
虞子衿醒来时,天色几近暗下,只有黑夜前最后的一点点光亮透过玻璃照进房里,依靠在一旁的林许亦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扯了扯身上的毯子:“你看我干吗?”
“不看你还能看谁?”他继续望着她笑,声音轻柔。
“林许亦,我倒是有个问题憋了好久,想问你。”
“你说。”
“今天上午朗颂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你真想听?”林许亦挑了下眉,漂亮的眼睛好像闪了闪,一脸诚实,“朗小姐说你很爱我,说你想和我继续寻找求而未得的东西。”
虞子衿没想到林许亦这样深沉严肃的人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很是讶然地盯着他几秒,但林许亦也只是一脸诚恳地回看着她。
“她还说,我既然明白了你对我的爱就不要再犹豫不决。我一想确实是这样,又想到你可能不习惯主动,就干脆——”
“停停,可以了。”虞子衿再也受不了了,“我才不信。”她觉得脊背凉凉的,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脖颈。
“悠悠。”他又一次叫了她的小名。
她看向他。
“你知道,我并不总是能把一些话说出口的,除了你。我今天这么说,就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之前是我不好,竟然让你等了那么久。”他神色缱绻,眼眸一直追随着她。
虞子衿沉默着垂下眼眸,手指绞着膝盖上的毯子。
今夜的气氛幽暗又暧昧,还有那让人安逸的流水声,如同隐隐涌动着的暗流,正寻找着一个倾泻的出口。
“悠悠。”他的声音隐忍也似乎带着些柔软。
“朗颂说你不懂表达,说你要强,说你缺少快乐。
“第一次在E国的宴会中我就发现了。
“以前的我没资格问,可现在的我却想要知道一切,想要能切实地为你分担,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声音如同是蛰伏在海沟中的海妖,吸引着她沉浸其中,一点点地坠入海中,又无法察觉。
虞子衿有个弟弟,小她两岁,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也应该是大学毕业,准备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家里人从小就对她说,她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孩子,虽然有哮喘病,但她不像弟弟,生下来就被确诊了先天性心脏病,而且没有被治愈的可能,只能等待死神的降临。
虽然弟弟的生死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无时无刻不捆绑着她的家庭,但她始终觉得,那时的他们都是幸福的。
父亲是著名的话剧演员,母亲是总政歌舞团有名的女高音歌唱家,姥爷是画家,一家人生活富足,受人尊重。那时的她会在跟弟弟抢糖吃的时候,被母亲生气地用筷子打手;会在跟弟弟争抢新买的双层床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被爸爸抱在怀里安慰。连一辈子都不羁的姥爷也会在晚年虔诚地做礼拜,请求上帝能够保佑他的外孙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这样的幸福时光在虞子衿八岁那年开始一点点消逝。
某一天,她放学回家爬楼梯的时候突然晕倒,从楼上滚了下去。
她也被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
虽然没有弟弟那样严重,但也极难治愈。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弟弟的心脏移植手术失败,死在了手术台上。
弟弟的死,似乎扼杀了这个家庭最后的一点信念。
在葬礼之后的某个夜晚,早已懂事的虞子衿躲在透出昏黄灯光的门缝后,听着父母协议离婚。
母亲抵着父亲的肩膀哭得泣不成声,时断时续地说,应该在虞子衿出生的时候就放弃她,更不应该抱着赌一次的心态生下弟弟。
原来她不是那个被上天眷顾的小孩儿,从出生时就不是。
她只是被隐瞒了八年才得知真相。
母亲的话就像一场永远也无法逃脱的梦魇,在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裹挟着弟弟那张稚嫩的笑脸将虞子衿憋得几近窒息。
那年入秋,她平静地见证了父母离婚,却无时无刻不在怨恨着他们。她怨恨他们为什么要生下她,又为什么要选择生下她又抛弃她。
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他们的累赘,为了不像弟弟那样没办法再看到更广袤的世界,为了更快地实现自己的理想,她开始疯狂地学习。她十九岁就拿到了大学的毕业证书,然后出国留学五年,拿到了文学博士学位,又不顾父母的阻拦孤注一掷地选择前往西部战乱国家当一名战地记者。
在那片最颠沛流离的土地上,她爱上了苏航,爱上了他鲜活的生命,爱上了他守护世界和平的坚定信念。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脱命运的不公,享受一次自由选择人生的机会。但“八”这个数字就像是她人生中一个最可怕的轮回,每次在她重新充满希望的时候又将她狠狠地送回地狱。
第三个八年,虞子衿二十四岁,一场战火夺去了她最爱的人的生命。
她这辈子最珍惜的就是生命啊,自己的、爱人的、世人的。
她像一个满怀赤诚的孩子,热爱着一切鲜活的生命,可每一次,他们都离她越来越远。
她受了伤,回了国,想过轻生,也尝试过自杀,但最后都因为无数的牵绊而放弃。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就这样了吧,在一家报社里平平稳稳地工作,别抱希望,便不会绝望,只静静地等待死亡。
直到报社的庆功宴上,幻灯片上苏航那张微笑着的脸,让她又一次找回了生命的意义。
她跟老板翻了脸,辞了职,又一次一意孤行地去完成苏航未竟的心愿。
她本不再对爱情抱有任何希望,甚至极端地觉得任何爱意都是对苏航的不忠和自己内心的背叛。
直到她遇到林许亦,一开始是被他的声音所吸引,但最终逃不过自己的心。
她忍不住想要了解他,却也害怕伸出手,触碰他。
等虞子衿讲完,他们已全然处于黑暗中,只有微亮的月光照进来。
“好了,你成了除朗颂以外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了。”她摊了摊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悠悠。”林许亦的声音低哑。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了。”他伸开双臂,让她钻进他的怀抱,感受他急促的心跳。
窗外的天空上只剩细细的一条月牙。
她已经不需要再企盼下一个八年究竟如何了,她只想珍惜这段已经坦然的感情,珍惜当下。
03
十几个小时的充足睡眠之后,朗颂穿着一身休闲款的白T恤和牛仔裤,外面搭配卡其色风衣,脚踩一双经典款的黄色匡威,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蔚凉的雨总算停了,街边小摊重出江湖,朗颂背着包满脸笑意地拒绝了沿路小贩的水果和蔬菜推销,目标明确地走进了一家小饭馆。
饭馆的夫妻俩跟朗颂是老熟人,老板娘给她倒了杯茶水,就赶着回后厨忙活去了。
雨后重新开张的小店被收拾得窗明几净,朗颂面朝门的方向,顺着茶杯里蒸腾的热气往外看去。马路两侧相接的栾树已经满树金黄,一阵风吹过,树叶盘旋着落下。
“来喽!”老板娘很快端着一大碗不加葱不加香菜的馄饨上来,朗颂笑着道了谢,拿起醋瓶一口气倒了许多。
昨天上午到家之后,她就随便吃了一碗泡面,然后一觉睡到了今天早上。
能吃到这碗热腾腾、馅又足、量又大的馄饨实在是让人满足。
馄饨吃到一半,麻醉科的孙主任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想在早上八点多换班的空当跟她聊会儿,她只能连忙扒完剩下的半碗馄饨就抓紧往医院赶。
医院离朗颂住的小区不到一公里远,所以十几分钟的工夫,朗颂就赶到了门诊大楼四楼麻醉科孙主任的办公室。
孙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看朗颂气喘吁吁地进来,就给她倒了杯茶,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喝完。
“孙主任,什么急事找我?”她顺了口气看向孙主任。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谈谈那个救援队的事儿。”孙主任和颜悦色地看了她一眼,她来的路上大概猜到了缘由,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
“昨天你那么晚了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报名参加萨罗的国际医疗救援项目。我当时刚结束一台手术,累得很,也听你说朗院长和宋老师都同意,就没多问你。”孙主任咂了下嘴,眼睛向下看着,似乎在想着怎么措辞。
“我也是凌晨的时候才听急诊值班的王护士长说,你和那个小徐医生闹了点矛盾,还受了个小处分。我寻思了一晚上,怕你是因为这个事才一时冲动要去F洲的,就熬到八点多才给你打了电话。”孙医生将目光放到了低着头滑着手机的朗颂身上。
朗颂低着头沉默。
“我是觉得,你要是实在觉得小徐医生烦,就跟咱们科室的同事说,我们那么多同事总能把他堵在四楼以外。”孙医生见朗颂还没说话,只能继续说下去,“再不济你就找找朗院长,他是你爸爸,总能替你安排一下,或者调换一下小徐。”
孙医生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朗颂心里也大抵有数。医院里都知道徐江麓是某家的少爷,要他调职谈何容易,现在孙主任敢说让徐江麓调职,必然是得了她爸的暗示。
她那个女儿控的爹知道拦不住她去F洲,只能将所有的气都撒在徐江麓头上。
这老头儿。
朗颂心里暗暗摇头。
“孙主任,是这样的,我决定去萨罗那个救援组织的事,在好久之前就已经有打算了。当时我就跟爸妈说过,正好最近招收第二批医生团队,我就直接报了名。
“这事儿跟徐江麓没有丁点关系,他到底调不调职,我也根本不在乎。您都说了,咱们科那么多女医生,一人挠他一爪子也够他受的了,不是吗?”朗颂说着说着就皮了起来。
孙主任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脖子,最后叹了口气:“那行吧,我一会儿把你名字先报上去。我们医院总共计划了十五个名额,现在已经报了五十多人了。你既然决定要去就好好准备,调整自己的身心状态,争取一次将考核过了。”
朗颂见孙主任终于松口,也马上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笑了声,道了谢就出去了。
朗颂本来是今天傍晚五点的班,但她实在睡得够多了,所以早上起床就决定先回办公室整理整理病例,再去住院部看看她的几个病人。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朗颂知道今天第二趟班是同办公室唐医生的,所以敲了下门就直接进去了。
室内的光线很好,耀得她的眼有些花,她花了几秒钟适应,一边说了句“Hello”,一边往自己的座位前走,却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坐在她的位置上。
“不速之客”正在扒朗颂的桌子上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见她走进来,理了理衣服,歪头望着她。
“唐医生呢?”她看了眼对面空着的桌子,把包一撂。
“有病人,紧急会诊去了。”虞子衿不紧不慢地说。
“没拆封的东西,你就直接给我吃了,还真是不客气哈。”朗颂声音冷冷的,她看了眼窗台上插在花瓶里的一大束满天星,瞬间有了数。
“那小帅哥的道歉礼呗。”虞子衿终于扒完巧克力皮,扔到嘴里,然后转过椅子面向她,一边嚼,一边道,“知道你指定不会吃,也别浪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嘛。”
朗颂抽了下嘴角,干笑了两声:“也对,要是人家问我巧克力都去哪儿了,我正好能说全都喂狗了。”
虞子衿噎了一下,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朗颂好似没看到一般,从容地抽出唐医生的椅子坐下,与她面对面:“你昨晚一夜良宵,今天还能起这么早,啧啧,真是不容易。”
虞子衿又噎了一下,重重地咳了几声。
朗颂看着她咳,嘿嘿笑了两声后,继续说:“不过爱情的力量确实可以治愈万物哈,你瞧瞧你这感冒好得多快啊,现在白里透红,红光满面的。”
“你怎么知道我和林许亦在一块了?”虞子衿语气里全是好奇。
“林姨去你房子打扫没见你人,就打电话问我呗。我一打你电话,得,直接关了机,你觉得我是怎么猜到的?”朗颂身子趴在桌子上,也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赤裸裸地打量着虞子衿。
“那你昨天跟林许亦说啥了呢?”虞子衿索性扔了糖纸,也趴到桌子上,两人无限靠近,头都要顶在一起了。
朗颂不正经的调调近在咫尺:“求他睁开那双大眼,看看你有多爱他,多舍不得他。”
“朗颂!”
“哎呀,我喝不了酒,你就替我喝了这点吧,反正林许亦又不在。”西餐厅中,朗颂倒了半杯葡萄酒在透亮的高脚杯中。
虞子衿接过杯子喝了口,知道朗颂在暗讽她,只低着头吃牛排不说话。
今早的一系列经历,让虞子衿发现了林许亦的一个秘密。
外交部里最年轻的公使,竟然也有很严重的起床气。
早上不到七点,两人就被没完没了的手机振动声吵醒了。林许亦一脸阴云地伸手想去按掉,但勉强的一点理智又提醒他,这是电话不是闹钟。
他只能一脸不情愿地爬起来,趿着拖鞋去了阳台。没过几分钟,他就回到卧室,声音低沉地对着用被子蒙着头的虞子衿道了个歉,说是有急事要离开几天,得紧急赶回B市。
他火速洗漱,换好西装,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出了门,独撂她一个人。
“我就是气不过,还要我给他看家,所以就来看看你。”虞子衿的刀重重地“砍”在牛排上。
朗颂挑了挑眉并不言语,一双秀气的手将牛排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
“说说你吧,那小帅哥又哪儿惹你生气了?”
虞子衿见朗颂没有回话,抬头看了看她,她正在出神地“宰”着牛排,良久才道:“提那种人渣干什么,懒得说。”
“那你今天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家西餐厅已经很有年头了,牛排做得很正,人也不少,只是家具设施有些老旧了,现在正放着一首小提琴家大卫·加勒特的Ain't No Sunshine,气氛幽静,很适合谈事儿。
“我报了萨罗的国际医疗救援项目。”朗颂低着头继续切牛排。
虞子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笑了笑:“那很好呀,我支持你。”
朗颂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直到歌再次开始循环,才抬起头:“但你知道,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阻碍你。”
“伯父伯母不同意吗?”
“他们拦不住我。”朗颂兀自摇摇头。
虞子衿看着朗颂有些惆怅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那就是因为放不下?”
朗颂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好像是将头低了点,也好像是点了下头。
他们毕竟都是普通人。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虽然也有一部分人有着更为远大的理想,但那也要不断取舍,反复考量。
教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他们以平凡又崇高的奉献精神被人尊敬,但他们也都是普通人。他们也会害怕,但哪怕地震时老师还是会将孩子护在身下,病毒肆虐时医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逆行步入战场。
朗颂从小在一个医学世家中长大,品德良好,学习优秀,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她不像虞子衿,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她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东西。
“你知道吗?”虞子衿的声音轻柔却有力,“每次经历战争和炮火的时候,我都会绝望到极点,我救不了一个人,更救不了整个世界。
“但你也知道,绝望到极点之后就是希望,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希望被救,希望救人,这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的天性。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并没有失去信心。也因为有希望,我愿意做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虽然光亮熹微,却可以在聚集之后点亮一整片夜空。
“颂颂,去萨罗真的挺好的。”
虞子衿抬起头,一脸真挚地望着朗颂。
“我想,每一个在那里奋斗的战士,在为了守护它的时候,都不会说自己后悔去那里吧?”
屋内音乐悠扬,女人的声音柔软又坚定;屋外霞光满天,万物葱茏而富有生机,这一切都好像在无形中,给了朗颂一个坚定的答案。
傍晚六点半,虞子衿结束了一天的教学,她穿着一身极显身材的黑色修身长大衣,妆容精致地站在蔚凉大学的东门角落里,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半天,最后躲着学生们偷偷上了一辆轿车。
“今天这么漂亮,怎么搞得跟做贼似的?”林许亦穿着一件休闲款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人随和又英俊,正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我哪天不漂亮?”虞子衿一边压着嗓音抱怨,一边系好安全带。
“今天格外漂亮。”林许亦也压着嗓音逗她,但突然间咳了几声。
虞子衿系好安全带偏头看他,关切道:“你出去这几天没好好吃感冒药?”
“吃了,大概快好了,就是嗓子痒。”林许亦一边解释,一边又咳了几声。
“行吧,你自己多注意,再坚持吃几天药。”虞子衿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光多注意就行了,你没有点实质性的关照吗?”林许亦继续道。
虞子衿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自那天匆匆离别就没有再联系过,直到今天,林许亦突然发来信息说要接她下班。她本还担心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升温的关系又要冷了,可现在车里的情况,却委实超出了她的设想。
她第一次看到林许亦那双深沉的桃花眼,带着一种期待和狡黠,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那你说要什么奖励?”虞子衿又瞅了一眼林许亦。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半秒,林许亦头一次没有沉住气地笑了笑,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脸。
他长睫低垂,似乎对自己的动作也有些不好意思,十足像是个索要糖果的孩子。她笑着摇了摇头,探过身去吻他,可距离几厘米的时候,他忽然一转头,点火,踩油门,转方向盘,一气呵成。
“我感冒了,别传染你。”他的声音因为感冒显得更有磁性,但又好像有点委屈。
“我在雨森订了个蛋糕,先去那里拿一下。”虞子衿也不恼,很自然地转回头,看着前方接话。
蛋糕店冬天关得早,虞子衿和林许亦踩着点进去。老板娘正在收银台后面等着她,看她来了很自然地笑了笑,然后吩咐小妹去取蛋糕。
面对面等着的工夫,老板娘看了看在货架边一脸认真地看着蛋糕的林许亦,转过头八卦:“这是你男朋友?真帅。”
虞子衿笑了下算是默认,老板娘又看了他一眼,一脸暧昧:“这是要带男朋友见家长?”
虞子衿愣了一秒:“没有,就是给我妈过个生日。”
“好,好。”老板娘知趣地没再说什么,正好后厨拿了蛋糕过来,她接过又拉紧了一下带子,然后递到虞子衿手里,“祝阿姨生日快乐。”
虞子衿道了谢,林许亦也礼貌地冲老板娘微微一点头,然后两人一起走出了蛋糕店。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车子一路向东往高新区中心行驶。
“就这儿。”驶了大概半个小时,虞子衿一指前方的一个小区,叫了停。
“不用我开进去?”林许亦踩了刹车。
“不用了,停这儿就行。”虞子衿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拿起后座的蛋糕,开了车门。
林许亦也赶忙从车上下来,又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取了一瓶包装精美的红酒。
“一点点心意,祝阿姨生日快乐,永远年轻。”林许亦认真地看着虞子衿,将红酒递给她。
虞子衿接过红酒后,打量了几秒,觉得红酒选得挺合适。
“谢谢你的心意了,快回去吧。”虞子衿笑了笑,提起放在马路牙子上的蛋糕打算走。
“必要的时候可以跟阿姨表达一下我的祝福。”林许亦临走又插上一句。
虞子衿笑了一下,在蛋糕店说“见家长”时装没听见的林许亦,现在倒是在乎起来。
“我争取,考虑考虑吧。”她狡黠地冲他一笑。
虞子衿提着礼物慢慢地向小区里走去,一阵凉风吹过来,直灌进她没系扣的大衣里。她望着远处已经开始枯掉的栾树,恍惚间才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就又是冬天了。
“悠悠!”
她听到林许亦的声音。
她转过头,远处的林许亦只穿着一件高领毛衣,沉稳大气地向她一点点走近。
就好像许久之前,她第一次见他,他端着一杯红酒走来,隔绝了所有的声响,只留下那个她一辈子都没办法释怀的声音。
他的脚步很快,在她心中却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等他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她没有迟疑地直接将东西放在地上,一把抱住了他。
听着他那清晰又有力的心跳声,让她时隔一周终于感受到一点心安。
他们都是不懂表达的人,可能在感情上也都有些迟钝,不会吐露,也不会直接亲近。
不过好在他还愿意再次向她走来。
“悠悠。”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声音闷闷的。
“嗯?”虞子衿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轻轻回了句。
“两年了。”
他的声音像一支柔软的羽毛,隔着胸膛,痒痒地划过她的心。
两年,七百多天,经历过陌生、熟识,再陌生,也经历过生死与共。现在看,虞子衿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跟老天爷计较的了。
“是今天吗?”
“嗯。”
“对不起,我给忘了。”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这句话似乎包含了林许亦对虞子衿的所有包容、缱绻和爱。
虞子衿抬起头望着林许亦,林许亦还沉浸在刚才的温情里,有些蒙地看着她。
一片柔软覆上他的唇,轻柔也温存。
林许亦怕将感冒传染给她,试着挣脱。但越挣脱,她就越用力地箍住他的脖子。
所有的感情都藏在这个吻中,她的唇徘徊了很久才离开。
“你是真的不怕感冒啊。”林许亦叹了口气,将话原封奉还。
“没关系,我喜欢就好。”虞子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提起东西,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了。
04
“妈,生日快乐!祝您美丽永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虞子衿进屋将蛋糕和红酒放在餐桌上,她从包里拿出了个雕工精致的实金寿桃,放在梁雨烟的手里。
梁雨烟手里拿着寿桃愣了很久,才高兴地咧着嘴连说几声“谢谢”,让她洗手上桌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难得融洽,虽然没太多话可谈,但虞子衿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了父母的开心。
“对了,颂颂最近怎么样了?”正埋头夹菜,梁雨烟突然开口。
“她已经出发去F洲了。”虞子衿埋头扒着饭道。
“还真去了?”梁雨烟有些意外地抬眼。
“嗯,应该到了,在难民营。”
“你朗叔叔还让我拦一下——”梁雨烟欲言又止。
“汤凉了,快喝吧。”一直沉默的虞适突然开口打断。
梁雨烟也似乎马上反应过来,低头喝汤。
复婚之后,父母搬到了这座刚装修好的带小院的大复式,也算是圆了她妈想要一个院子养花种菜的心愿。虞子衿的房间整饬得简洁漂亮,虽说他们之间并不怎么亲密,但这么多年久违的一点家庭温暖,让她答应了母亲在家里住几天的要求。
吃完饭又洗了个澡,已经快要九点,虞子衿吹干头发穿着睡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用手机和林许亦聊天。林许亦说有个饭局,不能聊很久,她只能继续无聊地翻着微信,却突然看到了之前错过的朗颂的消息。
“我真的炸了。”
“我到了营里,才发现那个‘二货’已经提前一批到了。”
“这走关系也能走到F洲来了吗?”
“我咋办啊?”
虞子衿按捺着心里的惊讶读完了消息,仰躺在床上看着欧式的吊灯出神。
她本以为徐江麓只是因为朗颂与众不同想追着玩玩,没想到还认真了。
她继续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坐起身给朗颂回了个“加油”,就切换了页面。
多年的纨绔子弟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惜追到F洲,别的先不论,这份心意也着实让人敬佩。更何况,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后门好走呢?
一支国际医疗救援的团队怎么可能视百姓的生命为儿戏。
虞子衿想着,不禁扬了扬嘴角。
门把转动,一双穿着棉线袜子的脚走了进来。
温暖的黄光下,梁雨烟轻轻地走到她的床前,像十几年前一样。
那一刻,虞子衿觉得心中百般滋味,不被察觉地掉了滴眼泪。
“陪妈聊会儿天?”梁雨烟坐在她的床上,脸上虽挂着笑,但是好像也有点忐忑。
“您说,聊什么?”她抑制住哽咽,盘腿坐着向前趴了趴身子,努力让气氛显得更温馨一点。
“最近上课累不累?”梁雨烟似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还行,就是快期末了,各种杂事比较多。”
……
聊天内容其实也只是些普通母女间的日常,但此情此景,真的很多年没有过了。
“是我们欠了你太多。”梁雨烟最后低着头,将头发别到耳后。
她有点倔强地摇摇头。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躲在门后从门缝窥探他们时的心情。哪怕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但一想起还是会凉到骨子里。
她不想再计较什么,但也暂时无法完全原谅。
一夜无眠的结果是虞子衿起晚了。
虽然今天一整天都没课,但她还是匆匆地喝了两口粥,就赶紧背着包跑了,也正好免了和父母一起同桌吃饭的尴尬。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在软件上叫车,奈何一直没有司机接单。
刚到小区门口,她就看到那辆熟悉的奥迪静静地停在一片金黄之间。
金黄是车上悬悬欲坠的栾树叶,是车下夜风吹尽后铺了满地的“金子”。
她取消了订单,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林许亦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仰在车椅上,听到她的开门声,睡眼惺忪地将车椅支起来转头看她。
“等多久了?”
“你晚了半个小时。”林许亦一边说着一边点火,换了个挡打算倒车到马路上去。
“等等。”
“你又落下东西了?”林许亦转头看她。
“你感冒听起来好得差不多了。”
“基本好了。”
林许亦的话音刚落,虞子衿已经倾身过去,蜻蜓点水的一吻后,指着前方说:“快走吧。”
同样是晚上六点半,同样是蔚凉大学校门口,虞子衿再次做贼似的钻进了那辆黑色的奥迪车。
“你现在搞得我好像很见不得光。”虞子衿一上车,林许亦就说了一句,声音听起来也分辨不出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有些生气。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几眼,见他脸上并无愠色,嘿嘿笑了几声,然后系好安全带等他开车。
“餐厅在城西,晚高峰要差不多一小时到,你累的话就先睡会儿。”林许亦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
今早送她上班时,林许亦就与她约好了,晚上要一起去城西的一家本地特色餐厅吃饭,她也跟母亲打好了招呼。
不过今日实在不宜出行,接连遇到红灯,走了快一个小时了,才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这一路无话,实在有些憋得慌,她试探着问了句,可林许亦也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无奈地闭了下眼,连林许亦这么成熟的男人竟然都会赌气。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她放低姿态。
“我们也只是刚刚才确定下来,我的学生们都还不知道这事儿,他们本来就对我的生活挺好奇的,我实在不希望他们八卦和分散注意力。”她说完,又偷偷地看了林许亦一眼。
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行了行了,等期末考试完了,他们考得好我就跟他们分享这个消息。”她继续退让。
“那考不好呢?”林许亦突然搭话。
虞子衿一脸问号地看了他半天,发现他竟然在忍笑。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装出生气的样子道:“考不好一起挨打,还宣布个鬼。”
林许亦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车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带着他的笑意一起散去了。
七点半的时候,离餐厅还有几公里远,林许亦突然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虞子衿也听了个大概。
大概就是林许亦晚上又要有应酬,他俩的约会取消。
车穿过层层包围停到马路边上,林许亦一脸抱歉地看向虞子衿。
“没关系,我很通情达理。”她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大概觉得自己显得极其大度又潇洒。
“我去的酒店离这里挺远,时间又比较短,没办法送你回家了。”
虞子衿傻愣愣地望着他,想起光从城西再坐车回城东就差不多要花一个晚上,便想堵住他的嘴。
“还说我让你见不得光,我看你也很‘双标’。”她已经拿起了后座的包,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念叨了出来。
林许亦有些意外,车灯和霓虹灯光不断流转,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留下一道道斑驳,他望着她,挑了下眉。
“你说我‘双标’?”他的声音低沉也极具压迫性。
“不然呢?”
林许亦又挑了一下眉,盯着虞子衿看了许久,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才移开目光。他抬手握起方向盘,一脚油门驶了出去。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开车驶入了蔚凉西区那座建成许久,却依旧神秘得让许多人都很好奇的湖心岛。
岛上的小路并不算窄,月光和灯光合映,风声和水声同鸣。
他们的车停在了岛中间一座散发着柔和黄光的大房子前,虞子衿觉得这儿像那种谈生意和休闲旅游的高档会馆。
车门被打开,她被穿着考究的迎宾迎了出来。八点多的天气有些冷,微风一刮就快要穿透她的风衣和衬衣。她站在车门边等着林许亦下车,又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竟发现了隐秘在夜色中的满园红枫。
车已经被开走,林许亦走到虞子衿身边,她还沉浸于美丽而静谧的环境中,直到被林许亦挽起了她的胳膊。
“也不知道是谁‘双标’?”磁性十足的声音在她耳边悠悠道。
她笑着摇摇头。
幼稚。
静谧的Z国风会馆里,伴着水声和绿竹,一路曲径通幽,两人进了一间雅间。
林许亦挽着虞子衿的手进到屋里,两个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手机的青年愣住了。
“介绍一下,女朋友,虞子衿。”林许亦简短地介绍,声音很平静。
虞子衿也连忙冲沙发上的青年露了个得体的笑容,但两个青年依旧直愣愣地看着她。
“哦哦,虞小姐,你好。”良久,其中一个青年才回神并连忙拉着另一个起身,堆着笑走到她身边和她握手。
两个青年,一个叫孙恒,一个叫顾明庭。两人长得都很清秀,年纪似乎要比林许亦小一些,一个有些玩世不恭,一个老成沉稳些。
握完手,林许亦拉着虞子衿的手坐到了中间的红木沙发上。因为屋里没有服务员,坐下之后,其中一个青年很是殷勤地给两人倒了茶。
“之前就听说过虞小姐的名号,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孙恒穿着一身运动装,声音听起来倒没含什么特殊意味,只是笑得有些玩世不恭。
“谢谢。”虞子衿很自然地回应,然后喝了口茶。
“我曾看过虞小姐在阿特拜拍的作品《绿洲》,当时深受触动,不知您现在在哪个国家工作呢?”顾明庭身穿一身品牌西装,长相很是周正,谈吐也比孙恒得体一些。
虞子衿转头看了林许亦两眼,他交叠着腿很是随意地倚在红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茶杯,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俨然变成了纨绔公子哥的样子。她只能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做记者了。”
顾明庭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眼中也有疑惑一闪而过。毕竟如果不做记者,不去战地,她和林许亦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孙恒似乎也还有话想问,但茶杯落在茶几上的声音骤然响起,林许亦轻咳了两声:“八点多了,先吃饭吧。”
“对对对,都怪我们俩八卦,忘了虞小姐都饿半天了。”孙恒连忙起身,将他们迎进了里面的包间。
菜品大多是些清淡的Z国菜。饭桌上林许亦和两个青年谈着最近的国际新闻,虞子衿从谈话的内容上了解到,两人大概也是从事与外交相关的工作。她也不便插话,就只顾低头吃饭,偶尔应和几句。
因为不是什么公务应酬,所以也没喝酒,只是三人一直在侃侃而谈。虞子衿又一向不习惯和陌生人说太多话,所以席间便推托上厕所,溜出了包房。
“女士,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虞子衿一走到廊道上,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在身边响起,吓了她一跳。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景色?”虞子衿对那片红枫林念念不忘。
“嗯——有意思的……”年轻的服务员似乎对“有意思”这三个字把握得不太准,但也很快恢复了职业笑容,“是这样的女士,我们江枫公馆一般在白天都会开放赏枫、游船及环岛观光的项目,但是现在是晚上,我们岛上除了公馆以外的工作人员,其他人基本都已经下班了。”
“那你能带我在这岛上转一转吗?”
“这是可以的,女士。”
“那好,麻烦你带路了。”虞子衿一边说一边跟在服务员的身后往外走,她拿出手机给林许亦发了个“溜走”的表情包,就一脸轻松地出了公馆。
公馆外,凉风习习,宽敞的林道边种满了高大的枫树,路灯亮着,影影绰绰映出斑驳的影子。
虞子衿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觉得很是自在轻松。
“之前就听说这岛被一位先生买下,不过应该也才建好没有太久吧。这些红枫都是移植来的?”两人沿着宽敞的江枫公馆漫步。
“是的,许太太很喜欢红枫,所以许先生特地从京城移了几百棵几十年的老枫树过来。”
“光听起来就很浪漫呢。”大道上灯光昏暗,虞子衿看着地上的人影和树影感叹。
“是啊,可惜——姜老师再也看不到了。”女孩的声音变得低落。
“嗯?”虞子衿的脚步顿了顿。
大概是今夜的风凉却温柔,也大概是虞子衿身上与生俱来的值得信任的气质,女孩似乎有些话很想吐露。
两人沉默着又往前走了很远,女孩似乎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地开口:“太太名叫姜枫,这座公馆便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太太是江南人,和许先生也是同乡。她小时候家境不好,又患有血友病,没有得到好的治疗,七八岁时好像就因为脑部出血压迫了视觉神经,所以一直都看不到。
“许先生比太太大了将近二十岁,因为一直忙着事业,所以两人一直没有结婚。
“当时,许先生回老家做一个慈善项目,认识了在乡里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的太太。许先生对她很是怜悯,把她接到蔚凉来治病,后来深深地爱上了她。
“这座岛其实被买下已经很多年了,只是几年前才开始动工修建,因为姜老师快要不行了。”女孩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姜老师很喜欢枫树,许先生就种了满岛的红枫。去年秋天的时候许先生带姜老师来过,当时姜老师说很喜欢这里的环境,还说枫叶摇曳的声音和其他树不一样。
“姜老师真的是个很善良温柔的女人,她在这里休养的时候跟我们说她过去的故事,说她很感恩现在拥有的一切。她还记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声音,对我也很好。
“只是去年冬天,她因为病发去世了。”黑夜里,年轻女孩的眼眶湿润了。
“我们都很想她,先生也想她。”
岛上的风声伴着树叶交织的声音轻轻呜咽着。
虞子衿慢慢闭上眼,静静地听着这个世界的声音。
枫树摇曳的声音,大概真的是不同的吧。
回程的路上,虞子衿向林许亦说了这个故事。
“我之前听朋友说起过,只是没有这么详细。”林许亦听完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人生真的有很多遗憾。”
“但我会好好珍惜的。”顿了几秒,他转头看她一眼,将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左手上。
温暖渗透进虞子衿的手背,她看了看窗外寂寥的夜空:“只是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个先来。”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一直弥漫在寂静的车厢中。
林许亦自从那次听了虞子衿的故事,就心疼不已。他也咨询了许多心脏病方面的专家,但都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
他想要说点什么,让她不要一直沉溺于那些痛苦和往事中。
“是啊,谁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个先到。
“但是,有你,有信仰,我只想珍惜当下。”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虞子衿进门看到灯火通明的客厅,愣了一下神。
父亲和母亲倚靠着坐在沙发上,还在看电视。
“妈。”她轻轻开口。
梁雨烟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脸色有些憔悴,但听到虞子衿的声音立刻精神起来。她坐正身子:“哎,回来了。”
“妈,下次我回来晚就不要等了,你们困了就早点睡吧。”虞子衿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事没事,你爸最近总是失眠,我就在这儿陪他看会儿电视剧。”
虞子衿沉默了片刻,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关心。
“那你们早点睡吧,我去洗漱了。”
她闭了闭眼,慢慢地上了楼,心中五味杂陈。
可能他们不是好父母。
但她也不是好女儿。
第二天周六,早上八点多,虞子衿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进了餐厅。
“我爸呢?”她看到桌上只坐着母亲,有些不太习惯。
“院里有点事,让他过去帮个忙。”梁雨烟一边回答,一边夹了根油条到她的盘子里。
“对了,我今晚要去朋友家,晚上您就别等我了。”虞子衿咬着油条,含混不清地道。
梁雨烟沉默着喝了口豆浆,并没有回答。直到虞子衿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她才道了句“好”。
今天天气很好,清晨的阳光打在餐桌和身上,照得人暖暖的。
“昨天你姨还跟我问起,你和那个唐医生聊得怎么样了?”快吃完的时候,梁雨烟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虞子衿只是低着头啃油条。
梁雨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尴尬,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是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你爸爸话剧院里有个老先生的儿子是从国外回来的生物学博士,现在自己在做生物制药研究,长得挺端正,人也挺好挺风趣,我可以让你爸介绍给你认识。”
“妈——”
餐厅里安静了下来,她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向母亲表明她是真的不太想相亲,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母亲又开口了。
“悠悠,你和我说,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梁雨烟似乎早就有了猜测。
她被这话问得蒙了。
当年她和苏航相恋,母亲也很快察觉,问了她。只不过当时她觉得母亲纯属是瞎操心,所以很快就否定了。
可是这次,她不想再否认了。
她想起林许亦那张坚毅又英俊的脸,想起他们在萨罗,甚至是在蔚凉这短短半个月经历的一切。
“他很好。”
良久,虞子衿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
这似乎在梁雨烟的意料之内,只是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严肃:“他是做什么的?在哪里认识的?”
果然……虞子衿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
自从博士毕业后,她一意孤行地选择去当战地记者,父母就开始对她格外“关心”,或者可以说是“控制”。
这种控制在苏航去世之后,愈演愈烈。
可她还是耐心地一个个回答。
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让父母对林许亦产生不好的印象。
“他是一位外交官,我们是在M市的慈善晚宴上认识的。”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一些。
“外交官?”
梁雨烟了解虞子衿的性格,也以为因为苏航,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谈恋爱,可最近她突然变得开朗许多。
“那他是不是很大年纪了?”梁雨烟艰难地问了一句。
“没有,他是最年轻的副司长。”话说出口的时候,虞子衿的语气里难免带着些骄傲。
虞子衿看到梁雨烟又愣了一下,眼睛在她的脸上打量了一圈,然后继续道:“那他在外交部具体是做什么的?”
“他之前是驻E国使馆的,最近因为——因为一些事务回国了。”虞子衿本是不假思索一五一十地回答,但说起他是因为什么回国的时候,她却顿住了。
林许亦回来这么久,她甚至连这样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问一问林许亦。
她甚至都不知道林许亦作为一位驻外外交官,到底是做什么的。
梁雨烟读懂了她的心思,摊了摊手:“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虞子衿想要解释,却噎住了。
梁雨烟已经开始收拾碗盘。
“我知道爱情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然后呢?
“爱一个人,最起码要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去,才能和他一起畅想未来。
“悠悠,我不希望你一直都用感性去想象和生活,我希望你能更理智地去了解,去考虑——”梁雨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虞子衿瞬间垂下去的眉眼,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再说下去,端起碗筷,往厨房走去。
虞子衿却坐在桌前,一个人在阳光下静默了好久。
05
没了藏着掖着的心思,虞子衿下班之后先回了趟家。
她给自己化了个有些异国感的妆,将黑色大波浪长发披在肩上,配了一条橘红色的长裙,裙后还带着精致流畅的流苏,将她特有的妩媚和知性的气质衬托到了极致。
爸妈一起出去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了,等到六点多钟,她踩着七厘米的细高跟,在家里阿姨的赞美声中出了门。
好巧不巧,还没从小院中走出去,她就看到了大胆地停在铁门外的奥迪车。
屋外万家灯火,影影绰绰地照在虞子衿的身上,林许亦的眼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赞了句:“你今天很漂亮。”然后很有绅士风度地打开副驾的车门。
汽车点了火,不紧不慢地往小区大门驶去。
“你今天倒是很大胆,直接把车停到我家楼下。”她的声音有些戏谑的意味。
林许亦好像没有听出虞子衿话中有话,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回应。
虞子衿本以为今晚这场很是郑重的约会会在一座漂亮的酒店中进行,但没想到车一路往东走,最后竟然开进了林许亦之前带她住过一晚的别墅小区。
车停在别墅门前,虞子衿被迎下车,林许亦打开小楼的铁门,示意她先进去。
虞子衿虽有疑惑,但还是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进了别墅里。
她在偌大的二层挑高客厅里坐了半天,硬是没等到人,只听到门外隐隐的引擎发动的声音。
等了快十分钟,虞子衿实在是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到门外看个究竟,没想到林许亦突然进来了。
他的两手拎着无数个塑料袋。
虞子衿定睛看了看,袋子里装着的应该是刚买来的蔬菜和肉,一只黑色的大塑料袋里似乎还有一条大鱼拼命地挣扎着。
林许亦拎着满手的东西,弓着身子,小跑进开放式厨房里,将袋子一个个放在台子上,又用手腕拭了下额角的汗,然后站直身子深深地喘了两口气。
虞子衿坐在沙发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这与平时林许亦的气质很是违和。
她踏着细高跟“噔噔噔”几步踱到厨房里,背着手静静地看着正在弯腰扒着每个袋子的林许亦。
“你这是要干吗?”她挑了下眉。
林许亦听到虞子衿的声音,才直起身看了眼她,视线又转移到她的高跟鞋上徘徊了半秒:“去洗手,换个拖鞋。”
虞子衿低头惋惜地看了眼自己漂亮的裸色绑带细高跟,有些抱怨地道:“先说好,我可不会做饭。”
林许亦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整理袋子里的食材:“不用你做,你只管吃。”
“你会做饭?”虞子衿有些惊讶。
一个一年到头不着家,奔波于异国他乡的人,还会做饭?
虞子衿看着林许亦的嘴角弯了弯,然后默默地开始收拾灶台。她见他不说话,只能悻悻地踩着高跟鞋去门厅换拖鞋了。
虞子衿从厕所出来时,客厅的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新闻联播的声音伴着厨房水池里哗啦啦的流水声,竟有些莫名的契合。
她趿着拖鞋重新走回厨房,明亮的暖光灯下,林许亦肩宽腿长,白色的衬衫下似乎还能隐隐感受到肌肉的线条,一双长腿被修身的黑西裤衬得更加修长。他正高高地挽起衬衣袖子,露出紧实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弯着腰洗蔬菜。
窗外是别人家的灯火,虞子衿打量着别墅里的,嘴角不自知地向上扬了扬。
林许亦洗好了胡萝卜和青菜,转过身将蔬菜放到流理台的菜板上,开始切。虞子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将胡萝卜切成均匀又薄薄的一片片,看累了索性踮起脚坐到流理台上,一双腿擦着林许亦的西裤,悬空着晃晃悠悠。
“去看会儿电视吧,还要很久。”他被她扰得有些乱,转头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她早忘了今天装的一肚子的心事和问题,冲他有些狡猾地一笑:“不要,在这儿当监工挺好。”她一边说着,还一边从案板上偷了一片胡萝卜,含进嘴里,两条腿继续摩擦着他的裤管。
林许亦无奈地笑了笑,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密封好的鸡肉递给她:“拿去洗了,我给你做宫保鸡丁。”
“哎哟,您还会做硬菜呢。”她带着笑意打趣他,然后顺从地接过去,开始在水池里洗。
新闻联播已经播放到国际板块,主持人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温柔,流水声淅淅沥沥,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他的背影,确定他一直都在身后,才安心地回身继续洗。
清洗好的鸡肉被剁成小块,林许亦手上套着橡胶手套,熟稔地翻搅着鸡肉,让鸡肉充分入味。
倒入适量的油加热,一小盘香辛调味料入锅,顿时迸发出诱人的香味。翻炒之后,林许亦把她挡在身后,将鸡肉倾盆倒进。
厨房瞬间弥漫油烟,虞子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烟火气从林许亦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我知道爱情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然后呢?
——爱一个人,最起码要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去,才能和他一起畅想未来。
虞子衿忽然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
她曾经以为爱情就是一闪即逝的火花,燃烧过后,就让它顺其自然地发展。
可是现在她才意识到,她把爱想得太理想了。
爱情就好像这顿饭,从挑选食材到煎炒烹炸,最后佳肴上桌,缺一不可。
新闻联播已经结束,开始播放晚间黄金档的电视剧。
虞子衿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一瞬间,辣味、咸味、香味,在她的唇齿间迸发。
她望着林许亦那张柔和又从容的脸,心中也如口中咀嚼的鸡肉一般五味杂陈。
她想和他走下去,一直走,越远越好。
所以,她应该像母亲说的那样,不再让感性占主导,她现在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他。
“林许亦。”她突然很正经地叫了他的名字。
“嗯?”他正拿着勺子在喝汤,听到她叫他的名字,连忙将勺子放下。
“不怕你笑话,”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浅浅地笑了一下,“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懂你这个外交官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看到对面的林许亦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自然地夹了块没有刺的鱼肉放在她的盘里:“现在的外交工作主要分为国内和国外两个部分。我属于驻外外交官,常驻大使馆。
“如果你要问的是具体工作的话,我属于公使衔,相当于使馆的副馆长,平时的工作内容比较多。我以前是文化参赞,主要负责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现在负责包括经济、文化、政治各个方面的工作。除此之外,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当地Z国人的合法权益,并且促进两国之间的友好交流与合作。”
林许亦解释得很认真也很从容,表面上似乎已经说得很清楚,但实际上只是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概括和科普,这当中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因为工作特殊有所保留。
虞子衿扒了一口饭,又含着筷子点了点头。她知道林许亦必然不能将具体的内容告诉她,所以也没有再继续深问下去。
“我之前第一次见你是在E国,去年你去了萨罗,现在又回到Z国,你怎么会到一个第三世界的国家,而现在又回了国?”
她的问题问完,她看到林许亦停了筷子,抬起头,目光在她的身上停顿了几秒,随后似乎是轻松地一笑:“怎么,你是要准备查户口了吗?我倒是很期待下一步。”
她只是望着他,不语。
良久,他低着头叹了口气:“我在E国结束了三年的任期,根据外交部的考量和我个人的意愿,现在担任驻萨罗大使馆的公使。这次回Z国主要是述职,并且因为之前的战争,我有一个短期的休假。
“至于个人为什么从E国到萨罗,我主要是想尝试一种不同的经历,去适应不同国家的驻外工作。”
林许亦看着虞子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解答她的问题。
虞子衿拿着筷子在饭碗中轻轻地拨动着,林许亦的目光正赤裸裸地扫过她的脸:“刚刚都是你问我,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些?”
她有些不敢看林许亦的眼睛,只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看你做饭的时候,觉得你好像跟我想象的很多地方不一样,才忽然意识到我对你的了解比你对我的差远了。”
林许亦的嘴角勾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笑出了声。
“悠悠,你忘了吗?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却只看到烟。”
沉稳顿挫的男低音萦绕在她的耳边,她忽然觉得有些低落。
明明她问完了想问的问题,他也一一做了回答,可是这些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触碰到他的灵魂深处,企图窥视一角,却惊觉秘密的沉重,戛然而止。
她喜欢的可能就是这份神秘吧,她望着天花板上光亮透明的水晶灯想着。
每个人的心里可能都有一堵又高又厚的墙,他不想说,她也就不再问了。
“我要走了。”晚餐结束后,她站起身。
“走?”林许亦的声音中带着些意外。
“嗯,我爸妈还等我回家。”她自顾自地走到客厅去拿沙发上的包。
林许亦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几秒后叹了口气:“好,我送你回家。”
一路沉默,中途林许亦接了个电话,虞子衿在副驾上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
“是周然吗?”
“嗯。”
“他还在萨罗,一切都好吗?”她转头看他。
“还在,一切都好。”林许亦淡淡地回答她,但视线始终正视前方。
虞子衿敏感地觉得,他大概是对今晚她的诸多问题有些不喜欢,但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只是蜷缩在座位上。
直到林许亦提醒她到了,她才堪堪回神,用门禁卡开了小区的门禁。
她忘了阻止林许亦开进小区。
两人站在小楼前,窄窄的小路被汽车占满,只有路对面的路灯越过车身照出一点光在他们身上。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高跟鞋。
林许亦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这就是在车上蜷缩了一路的原因?”
虞子衿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望他。
“我没有生气。”他明亮又幽深的眼睛里只映着她一人的影子,声音温柔缱绻,“我只是在想,可能是我误会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误会你喜欢的是朦胧美。”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虞子衿瞬间反应过来,笑了下,也马上红了脸。
“没有,我就是——想起来想问一下。也不是不喜欢……”她低下头,听见头顶传来林许亦的轻笑。
“你喜欢的朦胧美,我继续保持,你想知道的也不需要顾忌,可以直接问我。”
“除了工作上的相关机密我不能奉告,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回答,悠悠。”他宽大的手掌抱住她的手臂。
她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只是——有件事我也在犹豫什么时候告诉你。”他刚说完,声音又突然低下来,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犹豫。
“你不是说不隐瞒吗?”她也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从楼里传出一阵拉玻璃窗的声音。
虞子衿警觉地望了眼家里的窗户,急忙拉着林许亦蹿到车后面。
“我还真见不得人?”林许亦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朵和脖颈上。
“快点儿,你要说什么?”她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我要回萨罗了。”
四下寂静,连今晚的星星都很寂寥,虞子衿早就有了预备,可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林许亦的眼睛。
她知道他们肯定是要再分离的,不是今天也不过就是明天。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分离多久,萨罗的形势依旧严峻,林许亦走之后让她不仅仅是思念,可能还有更多的牵挂。
“那你一定注意安全。”
“我知道。”他认真地回答。
她又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退缩了,退缩回十几年来一直容她懦弱的壳里。她站直身子,指了指铁门:“那我先进去了,晚安。”
林许亦放开她的手,看着她靓丽的背影消失在小院的铁门后。
“晚安。”
周五下午,虞子衿和几个学生在办公室整理平时作业并记录成绩。
“你今年寒假去哪儿玩?”趁虞子衿在低头看手机,班长邓夜跟学委肖寒坐在电脑后面说悄悄话。
“还没想好,可能和爸妈去T国避寒。”肖寒是苏州妹子,一个人在北方上大学,虞子衿总觉得对方说话软软糯糯的,让她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哇,还是你牛。”邓夜悄悄地冲肖寒比了个大拇指。
“干什么,期末考试还没开始考,就预备着要放寒假了?”虞子衿放下手机,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
“没有,我们这不是为了更好地激励自己,认真准备期末考试嘛。”邓夜知道虞子衿不是认真的,笑着和她打哈哈。
“对了,老师您最近有没有打算去哪里旅行?”肖寒的声音甜甜的。
孩子们并不关注什么国际事件,更不可能把那个获得国际摄影大奖的名记者和眼前的虞子衿联系起来,只以为她是个刚刚博士毕业,进大学教书的新老师。
“暑假的时候去了F洲,倒是很喜欢。”她淡淡说道。
“我大一暑假时跟着旅行团去的那边,法老的神秘国度,还有美女同行!”邓夜突然激动起来。
“你就只知道美女。”肖寒翻了个温柔又可爱的白眼。
虞子衿忍俊不禁,看着两人斗嘴,问:“录完没有,最后一节课都下了。”
“急什么,您今晚有约会?”邓夜狡黠地冲她眨了下眼。
虞子衿无奈地望向天花板。
“没有,我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的虞子衿拖到七点才下班,把两个倒霉学生送出去之后,连忙拿起桌子上的包,锁了门,一路小跑地坐电梯下楼。
自那夜和林许亦分别之后,两人就只在虞子衿学校对面的餐厅吃了一顿午餐,就再也没见过。
两人都很忙,今天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还是去给林许亦送机。
虞子衿望着车满为患的高架,重重叹了口气。
常年的外交工作,让林许亦没有太多的私人物品和私人情感。
以前的每一次起飞都是一小箱行李,然后提着一个公文包,一身轻松地上飞机。
这次倒是平生第一次有了牵挂。
距离登机还剩下不到半个小时,林许亦托运好了行李,站在人流穿梭的机场入口处,静静等着。
他本就身材颀长,气质出众,如今从容地站在一群步履匆匆的旅人之间,便自然成了一道风景线,引人小心翼翼地打量。
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登机了。
他还有五分钟的时间等虞子衿。
如果人没来,他应该也不会太失落,这不是一场偶像剧,更没什么生离死别,他们彼此牵挂就好,他不过多索求。
他前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一直在告诉他,过分多情,就是自掘坟墓。
还有三分钟,他看了眼表,心里有很多杂念,但依旧平静地立在那里。
虞子衿顾不得后面嘀嘀的鸣笛声,将车往机场边的小道上一停,确定能再容一辆车穿过,就匆匆地摔了车门,小跑着过了门口的安检进了机场大厅。
她的视线只是稍稍偏了一点,就看到站在几米远的一株大盆景植物旁边的林许亦。
四目相对,她重重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冲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也笑了。
过路的人只看到一个高挑女人踩着高跟鞋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他们拥在一起,以嘴贴耳,说了几句,然后偏了下头,开始拥吻。
“我没什么要求,就是等着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再到这里接机。”他们很快分开,女人的眼里带着不舍,更多的是沉重。
“我知道了。”林许亦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灌进虞子衿的耳中,也刻进他的心里。
过了几秒。
“好,下次再见!”她呼了口气,用力和他分开。
他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径直过了安检,没有回头。
命运让虞子衿在上一次的等待之后彻底失去了爱的人,可这次她还是要继续等待。
因为爱,等着接受所有的结果。
林许亦觉得,上天决定了他的命运,就是用余生去守护自己的祖国,无所谓身后是什么,有什么,都只管坚定地前行。
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的背后就一直伫立着一个身影,是守护他的,也是他守护的。
二月初,蔚凉终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般纷纷扬扬,倒也不是特别冷。
下午,母亲给虞子衿打电话说家里包了饺子,让她去吃晚饭。
她批完了最后的几张期末考卷,然后把成绩录入上传后,开车回了家。
“别傻站着了,快来端盘子。”父亲浑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虞子衿看着落地窗上雾蒙蒙的水汽,喊了一声:“来了!”在玻璃上画了片小小的橄榄叶。
“怎么这么烫啊?”她嚷着把盘子咣当一声扔在桌上,被母亲笑着说了一句“小心”。
一家人在桌边坐定,虞子衿取了三个高脚杯,从酒架上拿了那瓶林许亦送的红酒,给父母和自己倒了半杯。
父亲摇着杯子略微醒了下酒,然后举起了酒杯:“来,先干一杯。”
“干杯!初雪快乐!”虞子衿很托气氛地跟父母一一碰杯。
虞适一口喝下了一大半,咂了咂嘴,露出一点笑。
“你瞧瞧你爹,人家都是抿一口,你爹直接干一杯。”母亲笑着用胳膊捅了捅虞适的胳膊。
虞子衿夹了个饺子,在醋碟里蘸了一下,一边嚼,一边“哼哼”地笑。
餐厅里的灯光明亮而温和,漆黑的窗外似乎下着荧光的雪,桌上的饺子不断冒出热气,虞子衿拿出手机拍了张饺子的照片,然后给林许亦发了张图片。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今天这样的家庭温暖了。
“哎,酒是好酒啊。”一向寡言的父亲似乎喝了半杯就已经醉了,又喝一口,大声感叹。
虞子衿只偷笑,不说话。
“是那小伙子送的吧。”高脚杯被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咳咳咳——”虞子衿没有预备,重重地呛了一口。
她没完没了地咳嗽了半天,才敢红着脸抬起头——父母正结束一个意味深长的对视,双双看着她。
“您喜欢就行。”虞子衿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挺喜欢的。”虞适喃喃。
“小伙子叫啥名啊?”虞适又夹了个饺子,并没有蘸醋,送到嘴边时,似是不经意地一问。
“林许亦。”
“怎么这两天没见你们俩约会啊?”
虞子衿又呛了一口。
梁雨烟再次捅了捅虞适的胳膊:“孩子没在家里住,你怎么知道没约。”
虞子衿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感觉自己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和苏航恋爱被抓包,然后恼羞成怒的时候。
只是这次,她不再责怪父母。
感谢林许亦,让她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终于放下了一些事情。
“没,他回大使馆工作了。”
“马上就过年了,回E国了吗?”梁雨烟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她一怔。
之前母亲问她林许亦具体做什么工作的时候,她耍了个心眼,说林许亦还在E国的大使馆,主要就是担心他们对于萨罗有些顾忌。
她之前在萨罗,因为战争导致哮喘和心脏病复发,幸亏朗颂在父母面前帮忙做了隐瞒。
她踟蹰了几秒,觉得还是不能说假话,便小声道:“没有,他现在结束了任期,在萨罗大使馆工作。”
餐厅里沉寂了几秒。
父母没再说话,举起筷子,又夹了几个水饺,但虞子衿没动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他是刚刚开始任期吗?”吃了好一会儿,梁雨烟才开口问了句。
“任期差不多还有一半时间。”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就是还要在F洲待很久?”
“至少要满一个任期。”
虞适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缓缓开口:“我们还是觉得这样的工作有些危险,也不稳定。”
虞子衿闭了闭眼,已经可以想象后面的场景,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说:“那也没有办法,怎么,您又要阻止了?”
她说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点玩笑的意思,虽然是试探,但也尽可能不让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虞适叹了口气。
梁雨烟也叹了口气。
“我们也不是要阻止你们。”梁雨烟的声音轻柔了下来。
“那是什么意思?”她有点憋不住了。
“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能注意安全,不要再——”
虞适的声音提了个八度,但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虞子衿低下了头,虞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良久,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直幸福快乐下去。我们就是心疼你啊。”
这句从来没说过的话脱口而出,像一枚锋利的钉子,凿进了虞子衿的心里。
吃完饭,帮母亲收拾好碗盘,又洗好碗,虞子衿穿过客厅,无视了坐在沙发上偷看她的父亲的视线,一个人上了楼。
她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是重重地撞到她的心里。
可能从前是她不懂吧,不懂为人父母的那份简单的心。
她在飘窗上坐着看了好久的雪,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是林许亦回的消息。
“包的什么馅儿的?”
她看着屏幕笑了笑,手指上下翻飞地给他发消息。
“白菜猪肉、芹菜牛肉、素三鲜。”
“种类还不少。”
“你喜欢什么馅儿的?”
“怎么,你也会包?”
“太小看我了。”
虞子衿忘了刚刚那些沉重的想法,坐在飘窗上跟林许亦聊天。
又一声微信提示音,发送人是图利特,只用Z国语言打了个“在吗”。
她有些疑惑,没想到图利特会用微信给她发消息。
她盯着屏幕等了一分钟,一行英文刺痛了她的眼睛。
“Teacher's wife is dying.(师母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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