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从省博出来时,都已经下午四点了。外面正是雨涟涟。俩人在门口躲雨,姜茂说:“太阳雨下不长。”赵平壤望了眼太阳,说:“太阳雨就是狐狸雨,每逢下雨,就代表狐狸要娶亲。狐狸娶亲最讨厌被人看见,如果被人……”“如果被人看见狐狸会很生气,狐狸生气就会留下一把匕首,要看见的人剖腹谢罪。一味的害怕哭泣没有用,狐狸不会轻易原谅看见他的人。要想求得狐狸的原谅,就要归还匕首跪下拼命道歉。”姜茂接他的话。……赵平壤看她,“你猜狐狸住在哪?”姜茂望着天空说:“狐狸的家就在彩虹尽头。”赵平壤又问:“如果狐狸不原谅呢?”“神经,”姜茂回他,“不原谅你住他家。”赵平壤偏开脸笑笑,从包里取出一把透明色的雨伞,“我本来准备拿黑色的,黑色的伞大。但一想透明的伞浪漫,又好搭配你衣服,索性就拿了透明的。”姜茂看了眼雨伞,问他:“怎么不拿两把?”“我又不蠢,拿两把。”赵平壤撑开雨伞。“你唧唧歪歪什么?”姜茂看他。赵平壤把雨伞朝她那边倾,看着手机导航说:“瓦罐牛杂店离这四百米,不算远。”姜茂看他一侧淋湿的肩,把伞朝他那边推了推,“饿了,就早上吃了仨包子。”“没事儿,我不怕淋,”赵平壤又把伞倾过来,“我也早饿了。”经过一家独立书店门口,姜茂缓了步伐,赵平壤问:“要买书?”“你听,里面的音乐。”赵平壤举着伞陪她在雨中听,姜茂问:“你听过么?”“很熟悉,但我不确定名字。”“我也是,非常熟悉,可又叫不上名字。”赵平壤把伞给她,准备去书店问名字,忽又折回来,朝她道:“hable con ella!”“阿莫多瓦!”俩人同时想起来。姜茂笑道:“进去逛逛?”“好。”赵平壤陪她进了书店。姜茂转了一圈,选了两本易妁秋爱看的书。回头找人,只见赵平壤站在书架前,认真地翻阅着一本书。她悄声上前,他手里是一本《两性关系·恋爱》,旁边还有一本《食材百科全书》和一本《海洋生物学》姜茂问:“你买这干什么?”赵平壤看了眼书后的标价,“看啊。”姜茂啧了一声,小声道:“价格不菲。”赵平壤放回书架道:“也没价格不菲,精装版都这价。”“那你买啊。”姜茂看他。赵平壤没做声,犹豫了一会,还是挑下这三本。姜茂把那个什么恋爱的抽掉,“这种图书馆借阅就行。”说完手欠地查了他那两本网上的价格。网上六折。姜茂看他,“怎么办?差挺多的。”“没事儿,”赵平壤说:“支持一下书店。”“小三百呢,你干脆书店买一本,网上买一本,”姜茂示意手里的书,“我也挑了两本。”“没事儿,”赵平壤说:“一年不买一回,我平常都是图书馆借阅。”“那行,赶紧付账去吃饭吧,饿惨了。”姜茂揉着隐隐作痛的肚子。赵平壤拿过她的书要一起付,姜茂拒绝道:“各付各的,这是我送我妈的。”赵平壤也不勉强,拎着书和她一起去吃饭。路上俩人聊到浮世绘,赵平壤说家里收藏了几册浮世绘,姜茂吃惊,问他:“原版的。”……“你是不是傻?”赵平壤笑她,“复刻版的。”“复刻的不叫收藏,”姜茂说:“我妈还有复刻版的呢。”“上海曾经有一个展,有江户时代和明治时代,以及现代浮世绘的原作。”赵平壤说。“你去看了?”姜茂问。赵平壤摇摇头,掀开瓦罐店的皮门帘,让她进店。店很小,但生意火爆,他们前面还有十几碗。赵平壤让她坐在门口等,他去前面买了两个香辣鸭头。姜茂戴着一次性手套啃鸭头,真是饿坏了。他们坐过站返回来用了半小时,上午的预约满了,他们只能临时约了十二点的,最后愣是在省博门口干等,等到十二点才进去。姜茂辣得直吸气,赵平壤给她酸奶,“空腹吃辣的伤胃。”“偶尔一次没事。”姜茂喝着酸奶说。赵平壤指指她嘴,一圈都是红油,随手从包里抽出纸巾,直接替她擦了嘴,随后丢着纸巾说:“你腾不出手,先帮你擦了。”擦都擦了,姜茂没再说什么,而且她确实双手戴着手套。一想通,就没什么好介意了。老板喊了几次号,没人应。他端着瓦罐牛杂上桌,又朝外头喊了声,正在聊天的俩人才回屋坐下。姜茂还在问着,“复查结果出来了么?”赵平壤把沸腾的牛杂挑小碗里,推给她说:“不是很乐观。”“可以让叔叔回来,我妈中医院认识的有人,找熟人会托底些。”赵平壤说:“我想让他去北京。”姜茂点头,“北京更好。要是开销上不够,我这边……”“够,”赵平壤说:“我上个月转过去了二十万,我爸全给退回来了。”“叔叔应该是不想给你增加负担。”赵平壤吹着汤,没接话。姜茂吃了口牛杂,说:“我们工作室也是一堆烦心事。”“我们工作室是分红制,每个设计师都占一点股份,该怎么说呢,独立出来每个设计师都有个性有想法,但放在团队中就摩擦很大。”“你很欣赏她们的个人能力?”赵平壤问。姜茂想了想,说:“北上广深不比较,就我们这个省城而言,她们能力很出众。”“一般能力出众个性鲜明的人,通常都不太能融入团队。一两个还好,四五个在一个团队里就很难了。”赵平壤说。“对,每个人都太有想法了,”姜茂比划道:“大家都有一股很强的劲,但就是拧不到一块。”“有时间我就在想,同性相斥,多少是有点道理的。尤其是在同行之间,大家很难做到相互欣赏。”姜茂说。“这点不必苛求,人的本能吧,”赵平壤说:“能力出众有个性的人在团队里就像刺猬。我们不能一面欣赏刺猬的刺,一面又觉得它刺人。刺猬拔掉刺就不是刺猬了。”姜茂点点头,吃了会牛杂,又说:“她们其实还挺有趣的。不爽就相互翻个白眼,不满就跟我告个状,有时候想想又觉得好笑。”“你跟她们有摩擦么?”赵平壤问。“我好歹是大股东创始人,我再怎么不满也得控制住,也得镇得住场。我不会跟她们起摩擦,”姜茂淡淡地说:“我性子都被她们磨平了,别人工作是赚钱,我工作是练修为。”“她们听你的?”赵平壤问。“还算给面子,”姜茂点头道:“她们也就私下里有摩擦,我也权当不知道。一般不会舞到我面前。”“这说明你能力很强。”赵平壤说。“什么能力?”“领导能力和协调能力。”赵平壤看她。姜茂明白了意思,换个角度想也是,随即笑道:“会聊天。”赵平壤笑笑,给她夹了一筷头牛杂,“不是要换工作室?”说起这件事,姜茂没了胃口,她搁了筷子说:“本来我们拉了一个投资,他要投给我们一笔钱,后来就作罢了。”“怎么回事?”“他野心太大,想做大股东,”姜茂说:“我们都招好了设计师,手里也有资源,打算往普通住宅区发展一下。高中档住宅都做。早前都谈得很好,临了对方变卦有意做大股东。我肯定不乐意了呀。”赵平壤没接话,认真地听她说。“我们工作室一直想扩大业务,但资金有限,光有资源没实力接不到大单。只能接一些零散的客户。”“大单是什么?”赵平壤问。“楼盘精装房,”姜茂说:“我前一段敢接精装房,考虑的是背后有投资人。现在庆幸没接,我要是真签了合同,投资人临时八卦,我不接受也得接受。”赵平壤斟酌了会,看她:“我可以托银行帮你贷款……”“我已经贷了,开工作室的时候就贷了,”姜茂说:“我爸就那点薪资,我妈比他强点,俩人也没什么灰色收入,前两年积蓄拿出来全买房……”“哼、哼、哼———”一道阴阳怪气声。俩人抬头,葛洲坝手里捏着张广告单站在门口,朝脸上扇着风看着他们,“吃、独、食?”……俩人对视一眼,无话可说。“尴尬了吧?”葛洲坝脚勾了张凳子坐过来,看了姜茂一眼,又看了赵平壤一眼。“刚炖好的一起吃,”姜茂让老板添了双碗筷,给她夹着牛杂问:“你周二不工作?”“你们都不工作,我就更闲了。”葛洲坝意有所指道。“你不是有间舞蹈室?”姜茂面不改色地问。“我是幕后老板,又不用亲自上课。”葛洲坝吃着牛杂说。“你舞蹈室在哪条路上?”姜茂同她闲聊。“槐荫路上的漫步云端。”“漫步云端是你开的?”姜茂看她。这家舞蹈机构很专业,规模也相当大。“我朋友家的。她资金出了点问题,我是半路上车。”葛洲坝只顾吃牛杂。姜茂明白了,“你参与的有股份?”“看起来不像?”“不像,”姜茂实话实说:“你这年纪不像有钱到能投资的程度。”赵平壤眼见瓦罐里的牛杂要被捞没了,回头又朝老板报了份,随后拿起筷子给姜茂捞了一筷头。这边葛洲坝还在说着,“我们家有钱,大把的钱。扎手心的那种。”……姜茂好奇,示意她鼻孔,“鼻子上扎耳环不疼?”“这是鼻环,”葛洲坝问:“好看么?”“你喜欢就好。”姜茂委婉道。葛洲坝又转向赵平壤,他说:“有点像牛魔王。”姜茂吃着牛杂笑。“不懂欣赏。”葛洲坝说完,又伸出舌头,上面有一粒舌钉。“吃饭不会影响?”姜茂看她。“你知道唇环么?”葛洲坝扯扯嘴唇,答非所问地说:“把唇给穿透……至于么,你汗毛都立起来了?”“我怕疼。”姜茂觉得瘆。“不疼。”“真不疼。我连麻药都没上,”说完搂起后腰,腰窝上纹了一大朵曼陀罗,接着又撸起袖子,“我今天本来打算在胳膊上纹一株彼岸花,但那个纹身师不在。”姜茂点点头,对她的癖好不置一词。赵平壤接了句,“你这风格有点像《龙纹身的女孩》……”“对对,兄弟好眼神,”葛洲坝捶了下他肩,“回头我把头发染回来,也剪成那样。”“诶兄弟,你这肌肉怪结实哈。”葛洲坝拍拍道。赵平壤避了一下,看了眼姜茂,往里挪了挪,继续吃牛杂。姜茂吃好了,擦擦嘴等他们。“诶对了,詹爷爷住院你去看过没?”葛洲坝随口问她。“前天去了,”姜茂说:“你们跟詹家有亲戚?”“我姥爷和詹爷爷关系好,我昨天领我姥爷去医院了。”姜茂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葛洲坝舀了勺汤,吹吹喝掉,看她道:“老姜,我听詹家商量着要你们提前领证,估计这一段詹致和会回来。”“领什么证?”姜茂看她。“结婚证呗。”“说是詹爷爷身体不好,詹阿姨怕这俩月出了岔子,回头再耽搁你们婚礼。”“出什么岔子?”姜茂看她。“万一出现丧事,你们可能一两年内都办不了婚礼。”葛洲坝直白地说。作话【黑泽明有一部电影《梦》,太阳雨就是里面的一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