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决定再去找那些人家谈一谈,聊一聊,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让自己将他们家遇害的姑娘的尸骨拿去煮—— 他已经做好了被骂出去,被泼粪,被左邻右舍赶出去的心理准备了。, 若是遇上穷凶极恶的大盗,追命或许有自信绝不会遭到这种事,可如果遇上的是那些受害者的家属……那些曾经拥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却因为掌上明珠的去世而悲痛欲绝的家人,他是绝对无法还手的。 保护弱小的民众,或许是一个有良知的公差都会有的正当想法。 身为衙役,无论是个小捕快,还是个大捕头,都想让民众们知道,就算他们自己再怎么弱小,这个国家的制度也会保护他们的。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没有水,再大的船也开不起来。 民为水,臣为船,天子则是船的主人。 县衙的捕头杨峥也自告奋勇的和追命一起去。 追命看着他,他之前和杨峥一起喝过酒,知道他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交了杨峥这个朋友,追命也只是直言相告:“你可知道,和我这一去,怕是会让你很难做事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或许,你也会很难做人。” 杨峥说道:“若是这案子在我任上破不了,我也同样没脸去见街坊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追命也只得带着杨峥一块儿去了。 毕竟在听了追命想法后,杨峥先是眉头一皱,后又是说道:“若是我也一道去,被泼粪的时候,也有我为你分担一些。” 追命大笑,他又很快不笑了,与杨峥一道走了。 他倒是期望杨峥能仗着地利人和,帮上些忙。 唐徐徐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桌子。 唐柔着急。 他当然着急。 唐徐徐看了弟弟的样子,便笑了。 “可是与人有约了?” 唐柔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他本就长得俊秀,在姐姐的注视下,又这么一笑,自然是看上去更像是青涩羞怯的少年郎。 可他脸上的笑容,唐徐徐却读出了其中三味。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唐徐徐看着弟弟,只把他看得面红耳赤,只得拱手告饶,才终于不笑了。 可唐柔还没说话,唐徐徐就将他想说的话讲了出来。 她问道:“你可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虽然在问,可她心中已有了把握。 唐柔自是点头。 唐徐徐便说道:“一定是个好姑娘。” 唐柔又是用力地点点头。 唐徐徐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够让自己这个弟弟看上眼? 还那么一副神魂颠倒,非她不可的样子?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莫要告诉我,那姑娘姓林——” 唐柔瞪大了双眼,他吃了一惊,极其疑惑。 唐徐徐是唐柔的亲姐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就算是眉毛动一动,唐徐徐就知道他是要说谎了还是憋不住想说话了。 看到唐柔这样子,就知道他喜欢上的不是她所惦念的那个人。 千万别是。 否则她一定棒打鸳鸯。 或者直接将那雌的弄死。 “她姓金……” 唐柔刚说了一个姓,唐徐徐手上端起的茶杯就是一抖。 “金十八?” “不、不是,不是她!”唐柔深怕唐徐徐误会了,只能豁出去了,将那姑娘的名字说了出去。 “我只知道,别人唤她婉娘……” 唐徐徐叹了口气。 她只说道:“我偌大一个唐家,数百年来,还没有入赘别家的男儿……” 现在,她开始觉得,唐柔为什么喜欢的人不是金十八——金灵芝? 唐柔不知道唐徐徐的意思。 可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他也很快就想通了唐徐徐的意思。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开口喊道:“阿姊——” 唐柔的声音中透着绝望,之前他还满怀期待,可现在他的所有期望,全都被打消了。 唐徐徐心中不忍,只是说道:“偌大的金家,掌权的是金三爷,金三爷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他一定不会将女儿外嫁的……” 所以金三爷的打算是招郎入赘。 之前金婉娘得了麻风病,这绝症光是名字就让人避之不及,还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现在金婉娘的病好了,她的婚事自然是牵动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那么多人都在关心她的婚事,只因为她嫁人,不只是单纯的嫁人,而是结两姓之好。 何况无论嫁给谁,她都没有决定的权利。 唐柔和唐徐徐正在说话的时候,金婉娘在自己屋内看花。 她生病之前,也喜欢和人说话,热热闹闹的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块儿,今天你家做东,明天她家下帖子请你去做客,过的日子自是快活的很。 可她后来得了病,手帕交们就再也不上门了。连信都不写了。 她就改了爱好,喜欢去看花了。 现在她的病好了,出得了门,却发现自己见的人越多,居然越发的喜欢花了。 这可真是让人没辙的事情。 真是没办法啊。 她倒是不知道,几百年后,会有一个文学家说了句名言“见的人多的了,我就越发喜欢狗”,虽然一个人喜欢的是花,一个人喜欢的是狗,可这不妨碍他们两个人隔着文化和时间的长河,在河的两岸发出同样的感慨。 他们两个人想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大约是相同的。 金婉娘看够了花,准备回去了。 她不想将这花摘下来。 它好端端地长在枝上,扎根在土里,为什么人要将它们剪下来呢? 她不是这种人,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杀了她,大概她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她想不出来自己做这种事情的理由。 所以,她自是不愿意去做这事情的。 她等的人没来,也没必要折花发泄。 可她一转身,就见到自己等的人来了。 唐柔的脸色惨白,可他的眼神却亮的吓人。 金婉娘没让侍女们跟在她左右,这花园是她的父亲特意为了女儿修建的,是她的地方,若是她不愿意,谁都进不来。 金家的其他几房的人自然气恼金三爷的偏爱,可别人再怎么羡慕妒忌恨,都和金婉娘没关系。 她压根不在乎。 一文钱和一千两的黄金,在她眼里没有区别。 而比起这些“身外之物”,她更在乎的是唐柔。 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唐柔深吸了一口气,他鼓足了勇气,问道:“若是我看不见了,又断了双手,你可会嫌弃我?” 金婉娘笑着说道:“若是我不吃辣的东西,又怕翻山越岭的走路,你可会背着我走?” 唐柔笑了。 他问的问题是,若是我弃家而出,被家里的人逮住了,挖去双目挑断手筋,你会厌弃我吗? 金婉娘的回答是,我吃不了辣的东西,也不喜欢翻山越岭,可只要你愿意背我,我就愿意和你走。 唐徐徐在写信。 她在写信,陈述与金家联姻的利弊,只望家中的唐老太太能够觉得,让唐柔和金婉娘成婚,利大于弊。 若是不行。 唐徐徐的笔锋一转,轻轻写下了三个字。 她写的是,一剪梅。 . . 追命和杨峥自然是被赶了出来。 他们好歹没有被泼粪。 这是件幸事。 可一无所获。 追命和杨峥二人决定先去墓地走一趟。 好歹看看那几个姑娘下葬的地方。 可二人到了坟地,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白衣,低声轻泣的少女。 不知道是哪个浪荡闲汉说过,女人家“想要俏,一身孝”的。 这话说的很糙,但是理不糙啊。 那姑娘穿着一身白衣,俏生生的,水灵灵的,若不是地点时间不对,追命也想夸一句这姑娘可真美。 然而杨峥却皱起了眉。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完全不为美色所动。 光凭这一点,追命便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六扇门里若是有这种人,又何愁正义不能伸张,罪犯不能伏法呢? 那姑娘像是发现了有人在看自己,她猛地一抬头,看到两个大男人,先是一退,又看清了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才松了口气。 “二位差爷,可有何事?” 她的声音动听婉转,还带着刚哭过的些许沙哑。 追命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又介绍了杨峥,那姑娘才壮着胆子,小声问道:“二位差爷,可是为了阿乔的事情而来?” 她说的是梅花盗的一位死者,这墓,确实是她的。 她欠了欠身,又说道:“我日思夜想,阿乔素来与人无仇,平日里也没有与男子见面的机会,更是不敢和男人说话了,她这般、这般性子,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情?” 她想不通,不能理解,只能来哭阿乔。 她日思夜想,都在想是谁杀了她的好友。 所以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白衣少女便将她的想法说出了口,“我在想,那梅花盗一定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他那么熟悉阿乔家里的布置,能够顺顺当当的进入阿乔的房间,一定事先知道路线。” 追命点了点头。 可是那梅花盗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他的轻功真那么好,好到能够来无影去无踪,无论是小门小户还是高门大户,都挡不住他? 何况那女子的闺房,都在家中的内院,是极难找到,又很难进去的地方。 便是乔装成侍卫或者是家丁,也很难进去。 那白衣少女又颤声说道:“会不会,梅花盗,其实是个女人?” 她的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 但是仔细一想,如果梅花盗是个女人,不,如果他有个女性的同党,那么就很简单了。 杨峥忽然说道:“可哪个女子会让一个男人这么摧残别的女子?” 白衣少女惨然一笑,轻声说道:“差爷是有所不知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似是受了其中之苦,却又不愿意说出口。 追命倒是能够理解这白衣少女的意思。 若是想一想先帝的后宫,那些佳丽一旦失宠的下场,哪怕一百件传闻之中只要有一件是真的,就知道在这宫殿楼阁之间,也有着不输官场的恐怖之处。 追命向那白衣少女道过谢,忽然又想到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便问了。 那姑娘又欠了欠身,道:“奴家姓林,家父唤奴仙儿……” 她就是将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给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 追命觉得将男人的愚蠢怪罪在女人身上,是一件非常卑劣的行为。 可如今见了这传闻中的林仙儿,才觉得传闻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 她确实是个符合“倾国倾城”这种形容的美人。 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杨峥才开了口。 “可就算是女子之间藏着种种龌蹉,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追命点了点头。 “对,我们要找的帮凶,可能是个心理扭曲的人。” 唐徐徐听说他们得到的新思路,只是皱着眉,想着许神医曾经对她说过的一番话。 “心理扭曲的人,可能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过不幸的事情,可也有的人,哪怕是父母双全,家庭幸福,也一样会做出恶心的行径。” “所以后天或者是先天的因素,都不能排除。” 她想到了许神医说完这番话后的叹息,又说道:“后天被扭曲的人很可怜,但是遭遇了不幸的对待,也有更多的人活得很好,没想到报复这个社会,也不会将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加诸在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童年的不幸,成长时遭遇的挫折,亦或者是先天的本性,都不是你伤害他人的理由。” 唐柔听了这话,笑了起来。 “这话一定是许神医说的。” 唐徐徐点了点头,认下了这一点,可她又很好奇。 “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柔苦笑。 “这种一套一套的道理,我不知道听许神医说了多少了。” 追命却说道:“这些事情,若是人人都能知道,或许我们也不用那么忙了。” 可有些人犯罪,只是因为他们想要这么做,他们没有遭遇过不幸,也没有变得愤世嫉俗,只是单纯的想要做这种恶事罢了。 就像是公孙大娘。 便是这案子不是追命破的,光是看铁手的卷宗,他就觉得脊背发凉。 怎么会有人,会将杀死无辜者当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乐趣,一件消遣时间的事情来做? 怎么会有人,以强|奸女子为乐趣,疯狂作案? 这种家伙不能称作人,只能说是披着人皮的畜牲。 可最擅长伤害自己同类的,不是别的生物,正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