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涵连着让五太太陪了张翼本两个晚上,张翼本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看不出来高兴,也看不出来不高兴,这让香涵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香涵肯定是不好从张翼本那里打探消息了,就叫了个丫头去五太太那里探探风。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张翼本对她冷得像块冰似的,夜里居然让五太太睡在客厅的床榻上,连她的面都不想见。香涵想说,这个男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呢?要是不乐意,不去就好了,何必屁颠屁颠地往那里跑,去了又这么冷落人家。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早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只会让五太太更加难堪。去打探消息的丫头细雯,还说了另一件事,香涵听完之后,心下一惊,很怕五太太从此以后,会彻底失宠。“听五太太屋里的秀菊说,五太太知道自己讨不到老爷的欢心,就想学着二太太,跟老爷讨点赏赐,以后也好充充门面。”“老爷应了吗?”香涵估计这事不大可能,依张翼本的性子,是不会答应的。“哪能啊?老爷一点面子都不给五太太,当着一屋子丫头的面,都没搭理五太太,直接就走了。”“她怎么会当着一屋子丫头的面,跟老爷讨赏赐呢?”“秀菊说,五太太是怕老爷不允,故意这么做的。想来有那么多下人在场,老爷是不会驳她面子的。五太太猜想,老爷既然连着去了她屋里两夜,这般的假意恩宠,多多少少还是愿意做个样子的。”香涵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对,这不是明摆着威胁张翼本,他一向不吃这套的。“这个五太太,这回可把如意算盘打错了。她这情况能和二太太那时候一样吗?二太太那是正好撞见了,又挑的老爷心情好的时候。何况那阵子,二太太还承着老爷的宠呢。”陈妈在边上插了一句嘴,香涵听了心里更着急了。“对了,二太太跟老爷讨镯子这事,五太太是怎么知道的?”香涵问道。“自从那天四太太说出来之后,全府都知道了,好像连老爷都知道。”细雯小声地回着话。香涵想想也是,本来这府里就人多口杂,在屋里说话还得防着隔墙有耳,何况四太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么一嚷嚷,可不就全府都知道了。没准这个裴红霞,要把这笔账也算在自己的头上了。“老爷那里又是谁去说的?”“听说是四太太。”细雯如实答道。这个王宝珠真是任性,改不了的小姐脾气,受不得一点委屈。其实不过是个镯子,女人家谁还没点爱慕虚荣之心?给她这么一闹,平白无故又生出多少事来。五太太也是不巧,正好就撞在了这么一个节骨眼上。“五太太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哭呢。”“这事倒是怪我,原本也是好心,想让她多亲近亲近老爷,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这事怎么能怪您呢?明明是她自己不争气。”甘草正好进来,递了条热帕子给香涵揩手,立刻反驳道。香涵没心思跟甘草说这些,吩咐细雯道:“从我新打的那些首饰里,挑几个像样的,给五太太送过去,就说是老爷赏的。”“太太,说是老爷赏的,这恐怕不好吧?”莹儿劝阻道,连陈妈也觉得这样做不妥。“老爷那边我会交代的,你们按我吩咐的做就行了。五太太也就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为了这么点小事,回头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看着也心疼。细雯,这事你赶紧去办吧。”“是。”细雯那丫头做事倒是利落,不愧是原先跟着钱丫头服侍张翼本的大丫头。领了吩咐立马就取来了钥匙,去库房找东西了。香涵又让莹儿和甘草,把剩下的首饰分了分,派人给各房送去。“您不留几件?”甘草有点心疼。“算了,原本就不多,一件也别留了。”新打的首饰,一件都没落下,香涵心里也不舒服。可是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堵其他几位太太的口。明眼人自然一眼就知道,给五太太的那些首饰,绝对不会是张翼本送的。可也就是这么个说法,她们得了东西,估计也就心知肚明了,大家含糊含糊,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如今,香涵在这府里,说话也还是有几分分量的,这些琐事,香涵自认为还做得了主的。晚上吃饭的时候,香涵和张翼本提了一句这事,张翼本没说什么,就算是默许了。看样子,张翼本不喜欢五太太这种类型的。香涵屋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不下十几个,贴身伺候的就有八个。青梅算是她们之中,品貌拔尖儿的,而且很是本分,偶尔也能和张翼本说上几句话。这种温柔体贴的女子,怕是没有男人不动心的。香涵看张翼本待她不错,态度似乎比对别的丫头好点。“老爷,您觉得青梅怎么样啊?”香涵看着张翼本问道。香涵一直觉得青梅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在府里也能评上“四大丫鬟”,完全归功于她的美貌。张翼本一脸不解地望着香涵,看了看她的这个表情,他就明白了。没好气地白了香涵一眼,低头继续看报纸。香涵还不死心,追着问道:“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帮您留意留意别的姑娘。”张翼本放下报纸,面有愠色地说道:“你就这么着急,想把自己的丈夫,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啊?”“我这不是不方便嘛。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能总让您一个人待着啊。”“你还真把我当成‘色中饿鬼’了啊?”张翼本轻轻地捏了一下香涵的脸。“那您也没有‘坚贞不屈’啊。”香涵一句话把张翼本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要不是她有孕在身,张翼本现在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色中饿鬼”。跟张翼本闹了一阵子,总是香涵占上风。香涵现在肚子里有这么个宝贝,当然是为所欲为了。张翼本也不敢过分跟她嬉闹,生怕会动了胎气。张翼本握着香涵的手,在灯下把玩。“我这戒指,都给磨得没什么光了。”香涵随口说了一句。“再叫人去打就是了。”张翼本这话里有些不悦,以为香涵另有所指。其实这次真的是张翼本多心了,香涵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听了这话,香涵也有几分生气了,张翼本居然把她当成了和她们一样的女人,于是赌气道:“当然是叫刘管家去置办,难道我还敢劳烦您去跑腿儿吗?”张翼本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了,赶紧换了个话题,赔着笑脸说:“过几天我要去趟巴黎,那边有点事要处理,估计要有些日子才能回来。”虽说刚刚还在和张翼本闹别扭,可一听到要分开,香涵立刻就心软了,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其实,前两天香涵就在各大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张翼本的“训令”。上头假借这几日在浙江省境内发生的几桩命案,对张翼本大加训斥,故意给他难堪,打击他在社会上的威信。张翼本一怒之下,就以出国就医为名,一封辞呈递上去,不做这个浙江省政府主席了,打算以后专心当他的建设委员长,好好地抓一抓基础设施建设。“非去不可吗?”“非去不可。”“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到时候看情况吧。我会尽快回来。”张翼本的几个女儿现在都在巴黎,香涵也只是看过她们小时候的照片,还没见过她们几个呢。“我也想去。”一直以来,香涵都梦想着能和张翼本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以后我们三个一起去。”张翼本摸着香涵的肚子说道。张翼本给香涵描绘着他们以后在法国的生活,说到兴致处,还给香涵唱了一首法文歌。“您今晚还在我这里过夜吗?最近可不少人说我专宠,总是霸着老爷。”“我就是喜欢专房专宠,他们管得着嘛。”张翼本任性起来,还真是拿他没办法。“说正经的,老太太看这大半年,您都‘闲着’,希望老爷多去去其他几位太太屋里。”“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装肚子疼。”张翼本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香涵这几日老是把自己往外推,是因为老太太施压了。看着这个年幼单纯的她,张翼本突然就有点心疼了。“老太太也是想要抱孙子,万一我这回生了个女儿,老太太恐要失望了。”“你跟母亲说,让她别着急,不管这一胎是男孩女孩,回头我们俩一准给她生一堆的胖孙子。”“那我不成老母猪了。”香涵笑道。两个人东拉西扯,一直聊到困得睁不开眼,才关灯睡觉。张翼本出远门之前,特意把小厨房的几个厨子叫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几天的食谱,把其中香涵不爱吃的食物,都给换了。更是不忘吩咐常德,送来了一个黄杨木的音乐盒,上好发条之后,会发出悦耳的音乐,那首曲子便是张翼本那天唱的法文歌。原来他是这样一个细心体贴的人。送张翼本出门的那个早晨,一小段路,他们俩就磨蹭了老半天。张翼本在政府办公室里的两个秘书,一大早就已经过来候着了。香涵还是舍不得张翼本,嘱咐道:“早点回来。”张翼本原本都打算上车了,看香涵两眼泛着泪光,又转身回来,众目睽睽之下,在香涵的脸上亲了一下。香涵被他吓了一跳,这里可是南浔,大门口又人来人往的,他也不怕人家笑话。敢情这是要去法国了,人也变得“罗曼蒂克”了。香涵看了张翼本一眼,示意他在这么多人跟前正经一点,可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只能由着他了。“快去吧,免得误了船。”虽然舍不得,也还是得让他走。直到看不见张翼本的车,香涵才和陈妈回去。张翼本不在的这段日子,一点儿特别的事都没有。生活每天都在重复,整个张府死气沉沉的。香涵每天靠和陈妈聊天,来打发时间。肚子越来越大了,人也越来越懒了。香涵这几日是越看青梅越觉得顺眼,那天找了件自己之前穿过的旧旗袍给她,让她往园子里一站,真是人比花娇艳,美得跟风景似的。“陈妈,您说老爷喜欢二太太吗?”兴许是怀孕的缘故,香涵又在胡思乱想。“这话怎么说呢?老爷毕竟是个念旧的人。”“有一点倒是真的,她待老爷还是很好的,我能看出来。”香涵补充道。“当年要不是老爷在乡下病了,她尽心尽力地伺候,也轮不到她进门。”“老爷什么时候病的?怎么病了?”“那年荟柔刚走,老爷为了建厂的事,去乡下处理田地纠纷,不知怎么突然就病了。裴红霞的外公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所以她从小耳濡目染的,颇通医理。当初幸亏她及时发现、处理得当,要不然老爷可就回不来了。”“所以她就嫁进了张家?”“是啊。”“老太太就没反对吗?”“老太太是想拿点银子打发了,可是人家不乐意啊。老太太那会儿觉得,像荟柔这样的大家闺秀,难免娇气了点,不如乡下女子好生养。只要老爷同意娶,让她进门当个偏房,倘若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张家倒也不吃亏。可惜啊,到现在都没个动静,一次都没怀上过,还不如人家三太太。”“老爷待她还是不错的。”“要不怎么说老爷念旧呢。静芬她们几个之所以叫她‘扫把星’,那都是有缘故是。这个裴红霞一进门,老爷生意上就栽了个大跟头。当时急着要现钱,她也是厉害,把老太太送去他们家的聘礼,一分不少的又给要了回来了,还卖了不少的家当首饰,三天之内硬是给老爷凑出了一笔不小的钱,帮老爷解了燃眉之急。”香涵知道,张翼本那时候哪里是在生意上栽了个跟头,分明是他当年追随国父,当了个财政部部长,为了筹措经费所致。据说,不管前线需要多少银钱支援,只要一个电报,他都如数奉上。那年,他把思南路的六幢花园洋房都给卖了,也没填补上这个窟窿。“这么说,其实这个二太太倒也不错,至少待老爷是真诚的。”“她的小心思多着呢,我劝你还是少跟她接触,省得吃了亏。”陈妈就是这样,总怕香涵吃亏,把别人都说得像是豺狼虎豹。香涵现在之所以不大喜欢裴红霞,多多少少也是受陈妈影响。香涵每天数着日子过,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张翼本回来。“太太,邢家的大太太来了,已经到大堂了。”小陶说道。邢家乃是南浔“八牛”之首,江浙这片地界上,到处都是他们家的当铺。邢家和张家是世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邢家有两位小姐分别嫁入了张家,东号大老爷张珉恩的二女儿,则嫁给了邢家三老爷的次子。老太太庞倾城是这位邢家大太太的表姑妈,东号二老爷张珉贤原配夫人的妹妹,也嫁给了邢家的六老爷,当了个填房。怀孕的人,行动总是有诸多不便,等香涵到了大堂,下人说二太太早就陪着邢太太,去老太太那里说话了。刚刚来报信的小陶,让香涵扑了个空,生怕香涵责怪,有些不乐意地说:“老爷不在家,来了客人自然是太太招呼,哪里轮得到旁人上前呢?”“兴许她们原本就走得近。既然邢太太有二太太陪着,那我就不过去了。”香涵和邢太太年岁上差距有些大,倒是和她的大儿媳妇,关系更亲近些,可惜这婆媳俩关系不和,香涵夹在中间,也甚是难做。“那邢太太您又不是不认识,还是过去打个招呼比较好。毕竟您是正主,可别失了礼数,让人讲闲话。”陈妈这么说也有道理,香涵要是待在屋里一直不露面,别人还以为她躲着邢太太呢。“陈妈,那我们先回屋,让刘管家派辆汽车过来,我们坐车去后院吧。天气这么热,我不想走这么远的路。”陈妈心疼香涵,也不忍心让她顶着个大太阳,就这么赶过去。等香涵一行人到了后院,裴红霞和老太太正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乘凉。不知道她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老太太一直笑个不停。看样子,邢太太已经回去了,来回这么一折腾,香涵愣是扑了个空。“以后可别这样了,就算身子不舒服,也不能这般失礼。今天要不是红霞,可不就让人邢家看笑话了嘛。”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看香涵慢吞吞地从汽车上下来,无精打采的,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因为顾忌香涵的肚子,说起话来也还算温和。“知道了。”香涵进府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老太太当面“训斥”,心里有点委屈。虽然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但既然老太太说了,也就只能先应着。“你先回吧,外头风大,我们娘俩再说会儿话。”二太太在一旁,轻轻地拿着团扇,替老太太扇风驱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连陈妈都是第一次看见她们俩,这般亲密。“陈妈,这是怎么回事啊?”香涵完全不明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一出后院,就赶紧迫不及待地问道。“一准又是那个裴红霞搞的鬼。那个邢太太想必是来看你的,听老太太那口气,肯定是她在老太太跟前抱怨什么了。我跟了老太太这么多年,这点门道还是能听出来的。”“我和邢太太一向关系不错,今天她怎么没见到我,就匆匆走了?”“这就不知道了。”“邢太太一直是心直口快的人,待我是很好的。这中间要是有了什么误会,她怕是再也不会和我来往了。”“我看也是。”“陈妈,我想去一趟邢府。一来,可以把事情弄个清楚。二来,倘若有什么误会,也可以跟邢太太解释一下。”“老太太那里是不会准的。”“张府这么大,老太太又成日在后院里待着,我偷偷出去一趟,老太太哪里会知道?我屋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只要她们不说,不会有人发现的。”“那就这么着吧,邢府离得也近。”陈妈心里总觉得这事会被发现,可是经不住香涵的软磨硬泡。第二天一早,常德负责开车,香涵和陈妈两个人悄悄地溜出府,去了邢太太那里。陈妈办事果然利索,除了香涵屋里几个信得过的丫头,需要她们留下来打掩护,他们出门这事完全没人知道。路上,香涵正好看见张家的码头上,停靠着的张翼本从国外买回来的那辆游艇,正在维护保养。香涵便摇下车窗,想看个仔细。结果,张翼本专门从国外请回来的几个洋人技师,认得他的车子,看见香涵,赶紧欢呼着挥着帽子打招呼,香涵也热情地挥了挥小手。这些原本倒是也没什么,可一大清早发生在南浔古镇上,却显得格外扎眼。邢府粉墙黛瓦,甚是清雅。到了邢太太府上,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她那几个儿媳妇,也像是得了命令一般,没一个人出来招呼的。香涵是了解邢太太的,她这一定是在生香涵的气了。香涵毕竟是张翼本的正房太太,邢府的下人见了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奉茶递水的,十分殷勤。香涵在邢府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邢太太从里屋出来。“昨天真是对不住姐姐了,您是知道的,有了身孕的人,步子也跟着慢了。我今天可是专程来给姐姐赔个不是的。”邢太太的年纪,比香涵母亲略小几岁,称呼她为“姐姐”,其实香涵也有点膈应。不过,邢太太是香涵在南浔,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了。香涵上学的时候,因为性子寡淡,就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如今好不容易有几个真心待自己的人,自然还是要格外珍惜的。“我怎么敢劳你尊驾,亲自登门啊。”邢太太听了香涵这话,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欢喜的。她们聊了没几句,香涵就听出个大概来了。原来,昨天邢太太得了几样滋补的方子,特意给香涵送过去,也因为好些日子没见到香涵,正好想去看看她。没想到下人刚通报过,裴红霞就去了,拐弯抹角地暗示邢太太,香涵不愿意见她。这个邢太太,进了邢家这么多年,是一个孩子都没保住。怀了好些回,全都没了。邢太太最忌讳人提这事了,一向甚是敏感,裴红霞这么旁敲侧击的,正好戳在了她的软肋上。邢太太听了裴红霞的话,误以为她们交好,是香涵故意叫裴红霞去截住她的。好在这下误会都解开了,邢太太也不是那种爱记恨的性子。“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哪个女人想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啊?我看了家里面的那些个小妖精,心里也堵得慌,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了,人家二太太,怎么说也比你先进门,遇事多忍让她一点,不要正面起了冲突才是。”邢太太叮嘱道。“姐姐,我记下了。我这就得告辞了,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瞒姐姐说,我可是偷跑出来的,老太太看得紧,不准我随便出来。”“表姑妈那也是疼你,快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到了府上,给我来个电话。”“好的,姐姐放心。”上了车,香涵看出来陈妈不怎么高兴,知道她这是在怨自己,对二太太过于信任,一直不听劝,不肯多提防着她一点。“你就是太仁慈,才让人家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陈妈,我知道错了。当务之急,是老太太那里,别让她钻了什么空子才好。老太太再怎么疼我,也经不住有人故意在里头挑唆啊。”“这话倒是在理。”没一会儿,香涵和陈妈就回到府里了。她们俩刻意从侧门绕进去,避人耳目。一进屋就傻眼了,香涵屋里近身伺候的所有丫头都在,老太太坐在厅里,身后站着的是贴身的大丫头锦屏,二太太站在边上陪着。香涵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好在陈妈看起来镇定自若,香涵跟着也有了底气。香涵从左手边看过去,老太太跟前站成一排的丫头,依次是小喜、小陶、甘草、莹儿、钱丫头、细雯、青梅、云雁。香涵觉得这回,自己把她们给害惨了,只怕还要连累陈妈在老太太那里失宠了。“妹妹啊,你这是去哪儿了啊?可把我们都给急坏了。快过来,老太太等你半天了。”裴红霞见了香涵,立刻很亲热地迎了过来。“您可真是费心了。”陈妈笑着回了一句。“陈妈,老太太让您过来,是让您好好伺候着的。您倒好,香涵挺着个大肚子,还领着她在外面闲逛,要是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啊。”这是裴红霞进张府这么多年,第一次跟陈妈这么说话,心里甚是痛快。香涵刚想开口解释,就被二太太抢了话。“您老别生气了,香涵妹妹年纪轻,不过是出去走走,总不至于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她错就错在,该事先跟您说一声的。您又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凡事都可以商量着来的嘛。您就原谅妹妹这一回吧。”裴红霞看老太太毫无反应,这话越往下说,底气越弱。“香涵,你先进去歇着吧。锦屏,去叫个大夫过来瞧瞧。”老太太的怒气,似乎并不是针对香涵的。“是。”香涵得了命令,赶紧进屋,乖乖躺下了。“陈妈,你说吧。”香涵一进去,老太太便吩咐道。陈妈早就怀疑香涵屋里,有裴红霞的眼线了。她几次三番,对张翼本和香涵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最开始的时候,陈妈怀疑甘草是那个内应,毕竟甘草和二太太的贴身丫头小桂是旧相识,又是香涵在随心苑的时候,带过来的最底层的丫头。为了些散碎银子,出卖消息,也是常有的事情。结果陈妈几次试探,发现她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实在是揪不出那个内应,便只能设下了这个圈套。香涵屋里的这八个近身丫头,陈妈最先排除的是钱丫头,她跟了张翼本这么多年,二太太见了她还要礼让三分,哪有轻易被人收买了的道理。于是,陈妈便赶在香涵出门之前,先给老太太去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事情原委,又让钱丫头留心盯着她们几个。果不其然,她们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去报信了。“莹儿,你这般吃里扒外,可还有什么话说。今天敢四处散播主子的行踪,明天是不是就敢往饭菜里下毒了?”陈妈冷冷地说道。莹儿吓得面色铁青,裴红霞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原来,这个莹儿仗着自己从后院出来,以为跟了香涵,便可混上一房的管事丫头。没想到香涵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张翼本,还是个正房太太,不但轮不上自己管事,月例银子也因为品级低,比预期的少了不少。加上前头有钱丫头、青梅、细雯和云雁压着,什么人都可以轻易使唤她,觉得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便生了二心。这次便是莹儿跑去后院报的信,老太太从小在庞家大宅长大,什么样的鬼魅伎俩没见过,即便是裴红霞话里话外的小心思,老太太也一目了然。于是刻意叫上她,一道过来。老太太虽然不喜香涵这般没有分寸,身为张府的正房太太,又怀着身孕,居然偷偷摸摸地去给人登门道歉,简直丢尽了张家的脸面。但也绝对容不下一个小丫头,在里面挑拨离间、制造事端,当场便发落了莹儿,逐出府去,永不叙用,也当是给裴红霞一个警告。余下的几个丫头,因为没有尽到规劝之职,被老太太罚了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以儆效尤。至于香涵,因为这事,还没等张翼本回来,就被名正言顺地搬去后院。还好,老太太仍旧让陈妈她们伺候,不过是搬到她眼皮底子下,天天看着罢了。之前虽说也来过后院几次,可是香涵不知道,后院原来比自己见到的大多了。后院的池塘上,有一座听水阁,听水阁里有一个手摇式的留声机。老太爷闲来无事,最爱在听水阁里看看风景,听个小曲,练会儿太极拳。和老太爷接触过几次之后,香涵发现老太爷并不像想的那样可怕。其实,张尔善在外经商多年,并不是一个思想守旧的人。相反,事实上他很是开明,很多的新思想也容易接受。因为对这个小丫头颇有好感,张尔善和香涵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架子。“您在研究棋谱?”香涵和陈妈散步经过听水阁,过来看看。“是啊,现在不比当年了,人老了,什么都不中用了。”张尔善喝了一口熏豆茶,放下茶碗说道。“听说老爷小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跟您学下棋的。”“他才这么大一点的时候,就成天跟着我了,一晃这都几十年过去了。怎么?你这个黄毛丫头,赢了徒弟,想来挑战师父了?”张尔善边说边比划,因为听儿子说过,这个小丫头棋艺了得,便也就来了兴致。“那就跟您讨教讨教。”自从赢了张翼本之后,香涵对自己的棋艺颇为自信。“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张尔善笑道。香涵原本以为自己的水平算是不错的了,结果碰上了老太爷,简直就输得一塌糊涂,越是输还越是不甘心。陈妈和云雁在一旁提点了多次,香涵才回去吃晚饭,约了老太爷改日再战。张翼本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自从搬来了后院,香涵几乎每天都在跟老太爷下棋,纵然每天都输,仍旧玩得不亦乐乎。陈妈隐隐觉得不妥,又不忍搅了她的兴致。“我就不信赢不了您。”香涵虚张声势地说道。张翼本因为公务繁忙,其实这么多年来甚少陪在父母身边,香涵权当是替张翼本尽孝了。自从有了香涵,整个听水阁每日都欢声笑语的,张尔善也觉得有意思。偶尔一起说说张翼本小时候的糗事,说说张家的历史,正好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你又输了。”老太爷丢下棋子,平淡地说道。“这么快?不行,这局不算,我们重来。”香涵下棋的水平没看有多大提高,这耍赖的能耐倒是见长。“你啊!”张尔善拿扇子,轻轻地敲了一下香涵的脑袋。现在的老太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祠堂里,凶神恶煞地拿着藤条的老太爷了。和张尔善一起下棋的时间久了,香涵也就没那么多忌讳了。两个人正准备再来一局的时候,老太太来了,面无表情,神情甚是不悦。“你先回去,好好歇着吧。”老太太这话是对香涵说的,香涵吓得赶紧退下了。没想到刚走出听水阁,等香涵再偷偷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老太爷已经从另一侧走了,就只剩老太太站在那里,背影孤零零的。香涵心里怕的厉害,赶紧小声问陈妈:“老太太这是多心了吗?”“倒也不至于。你毕竟是老太爷的儿媳妇,老太太总不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她只是不喜欢老太爷的做派。”陈妈朝不远处努了努嘴。“那里面住的,是老太爷的姨太太?”“谈不上,都是买来的。”“她们年纪可都不大。”“要不老太太怎么会不高兴呢。”“我之前可是一点都不知道。”“有老太太在,哪轮得到她们有名有份的。这府里知道这回事的,原本也就没几个。等老太爷归了西,拿几个钱打发了就行。”老太太庞倾城当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老太爷张尔善成亲,不过是奔着“四象”联姻罢了,为的是在客观上形成了一个家族财团。老太爷之所以只有张翼本这么一个独子,恐怕和夫妻不睦也不无关系。香涵听陈妈这么说,心里替她们觉得悲哀,大好的青春,就这么被几个钱给耽误了。越发觉得庆幸,自己至少找到了一个心爱的人,而且他待自己很好。她们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是情爱了。一提到张翼本,香涵就觉得心里难受,想他想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日日盼着他回来,一家人可以早日团聚。“陈妈,您说我之后该怎么办?”“以后没事就多往老太太那里跑跑,别总这么躲着。”“见了老太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多跟老太太请教请教,她还是很疼你的,你看即便到了今天,不也还是处处护着你嘛?香涵觉得陈妈的话在理。而且,她是张翼本的母亲,自己就该尽心尽力地侍奉好她。张翼本终于要回来了。这些日子,香涵有空就在老太太屋里待着,问的大多是一些带孩子方面的问题,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刘管家叫人带了个口信来,说是张翼本已经到了上海了,隔天回来。香涵因为这个,一宿都没睡好。香涵之前在电话里听张翼本说,上头“体恤”他生病,要他辞去现有的各项职务,以便“安心养病”。张翼本辞去了省主席的职务还不够,他们还想让他交出在政府里头的各项实权。张翼本的那个倔脾气,直接在文件上回复了四个字,“绝不辞职”,便又把文件给丢了回去。上面为了这事,专门搞了个议案出来,想尽办法地拆解他的权力,想要架空张翼本。香涵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国外究竟过得怎么样。第二天,终于见到他了,可是一句话都没机会讲。香涵觉得他瘦了,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自己了,女人总归是敏感的。如今这个时局,南浔小镇反倒是比大上海,更安稳些。香涵看见一堆人跟着张翼本,进出书房议事,就知道他们有大事要谈,便忍着没有过去打扰他们。香涵住在后院,真的是有诸多不便。张翼本送走了最后一拨人,虽然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也还是寻摸着来后院找香涵。只是他来的时候,香涵已经等的睡着了,她这几日总觉得身子重,乏得很,估计是快到日子了。陈妈已经给做了好几身小衣服了,香涵拿在手里,真的是爱不释手。张府上下,好像都认定了香涵怀的是男孩,屋子里堆满了这个未来小少爷的东西。张翼本最近一段时间,正好“赋闲在家”,暂时都不打算回城里了。自从张翼本回来了,香涵先前的头晕恶心,好像也跟着都好了。有他在,总觉得心里踏实。香涵和张翼本从后院出来散步,才发现自己搬去后院的这么点时间,张府的变化可真不小。张翼本说他打算在府里修一条连贯的马路,可以把汽车一直开到后院。“老爷,为什么要修路?”之前香涵听说,兴许是因为一些政治因素,张翼本最近的生意也不大好做,何苦在这个时候,无端花费这么一大笔钱。“后院往北还有块空地,正在修园子,修条马路以后方便。”张翼本不愿多说,没说两句就故意和香涵岔开了话题。他其实多多少少有点官场失意,想要以后和香涵带着孩子,在这里过几年安稳日子的意思。香涵天天在府里,竟然不知道还有修园子这回事。她知道张翼本最近日子不大好过,既然是他决定了的事情,香涵便不再多言。两人在路上边走边聊,张翼本也特意把步子放慢了许多。走着走着,香涵发现原先路上的那个小亭子已经拆了,香涵当初就是在这里苦等张翼本,想跟他和好,还被他无视了的。因为亭子拆了,连接处没了台阶,对香涵而言,从这跳下去实在是太高了。边上倒是有临时搭的台阶,可惜中间有根没拆完的柱子,寻常人从那里上下,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那么窄的地方,香涵挺着大肚子,要想跨过去怕是有些费力。张翼本一句话没说,直接跳了下去, 让香涵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握紧自己,把她缓缓地抱了下来。香涵紧紧地握着张翼本的手,那一瞬间,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动。因为府里在修路,到处都有点磕磕绊绊的,张翼本后来索性就一直牵着香涵的手往前走。这众目睽睽的,香涵有点不好意思,本能地往回缩了缩,他反倒握得更紧了。回去的时候,亭子那里,刘管家已经安排人,搭好了小台阶,路上的小石子也都清理干净了。回到后院,香涵发现之前的那道冰糖红枣炖雪蛤,已经不声不响地被张翼本命小厨房,换成了冰糖红枣炖燕窝。他知道香涵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他对她的好,总是那么细润无声。“今天累了吧?”张翼本现在好像不再那么忌讳,在下人面前对香涵好了,兴许是在官场几度大起大落,反倒觉得那些虚名,没那么重要了。香涵轻轻地摇了摇头,依偎在张翼本的怀里喝甜汤。最近府里还有一件喜事,小钱要嫁人了。钱丫头本名钱墨琦,一直是张翼本跟前的人,算是张翼本在这府里的大丫头。原先张府就只有她和常德,能进张翼本的书房伺候,可见恩宠之盛。所以,除了在帐房支出来的那份喜钱,香涵又另外给她准备了一份厚实的嫁妆,算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希望她日后有太平日子过。香涵正在卧室里,看账房拟的清单,细雯进来说,刘管家派人送了些锦盒过来。香涵一听就知道,这是张翼本在法国买的礼物到了。香涵逐个打开一看,居然全是首饰,简直称堪称琳琅满目。其中有一条蓝宝石的铂金项链,尤为贵重。张翼本进来的时候,香涵还在专心致志地端详那些首饰,从切工研究到配色,简直有点百看不厌的意思。“喜欢吗?”“喜欢的。”香涵扑上去,就是一记香吻。张翼本出手真是阔绰,哪有人送首饰,一次送这么多的。“我亲自挑的。”张翼本刚刚捡了一个大便宜,这会儿居然得寸进尺,明着求表扬了。香涵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他哪里会挑什么首饰,无非是进到店里,跟店员随手一戳,然后全都要了,要不然怎么会买了这么多。“这些全都是我的吗?”“只要你喜欢,就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那你不要告诉旁人,说你送了这么多给我,免得有人惦记。”“好,我谁也不说。”张翼本宠溺地应承道。钱丫头未来的婆婆和丈夫,明日亲自登门,来给张翼本送喜帖,香涵问他要不要一起见见,也好给钱丫头掌掌眼。没想到张翼本对这事并不大上心,要香涵全权处理便是了。香涵派人查问过,那户人家家世清白,那小伙子也品行正直,钱丫头挑的人还不错。以后嫁过去,背后又有张府撑腰,是断然不会受罪的。张府的大丫头嫁人,比一般的穷门小户嫁闺女,还是要气派许多的。香涵还刻意吩咐刘管家,打了一对赤金的梅花鹿给她,也不枉她在府上,跟了张翼本这么多年。张翼本搬来后院暂住之后,一般早饭还是在大厅里,和老太爷、老太太一起吃的。因为一会儿要见钱丫头的婆家,香涵吃早饭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手帕一不小心掉在鞋上了。刘管家看了,但是没敢动。毕竟手帕是女人家的私人物件,又落在了鞋上。他也不能钻桌底,去替香涵去捡手帕。香涵担心手帕让人拾了去,再到老太太那里编派自己不检点。张翼本坐在边上,看见了,在香涵耳边小声说了句“我来捡”,香涵连忙在桌子下面摆摆手。这要是老太太看见了,她的儿子钻桌底替自己捡东西,那还了得。香涵灵机一动,佯装口渴,叫一旁的小丫头端了杯温水来。自己借机往外侧了侧身子,顺道把手帕带了出来,给那个丫头使了个眼色。还好这个丫头聪明,身手也灵活,香涵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顺手就把手帕给捡了起来,悄悄地还给了香涵,老太爷和老太太完全没有发现。因为这事 ,饭后香涵让云雁把她叫去了自己屋里。“你叫什么名字?”“小兰,兰花的兰。”“这名字雅致,你人也机灵。原先是在大厅里当差的吧?我跟刘管家说一声,以后来我屋里吧。”钱丫头嫁人了,原先那个莹儿又被撵了出去,香涵屋里正好缺人手。甘草虽然淳朴踏实,但是多少有几分木纳,上不了台面。小陶和小喜跑跑腿儿还行,其他方面,真心指望不上。剩下的青梅、细雯和云雁,毕竟是张翼本身边的人,主要工作还是要伺候老爷的。这个小兰,没准以后可以重点培养培养。“谢谢太太,小兰一定尽心伺候太太。”这个小兰在后院其实有些日子了,陈妈原本就认得她,做事很是合陈妈心意。自从跟了香涵,做事也十分勤快。“二太太和五太太来了。”小兰从窗口看见了裴红霞,赶紧给香涵报了个信。香涵邀她们坐下说话。“香涵,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块在后院里走走吧?”五太太韩映雪难得来一次后院,估计嫁入张府这几年,都还不知道后院长什么样子呢。“也好,这个时间出去转一圈,回来正好可以睡个午觉。”香涵不忍当众拂了她的面子,便答应道。“老爷今天不在吗?”二太太头往里屋看了看,柔声问道。原来这个裴红霞又是来找张翼本的,可惜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让她扑了个空。“他在老太爷那里,估计这会儿正下棋呢。”香涵随口答道。“哦。”裴红霞看起来颇为失落。香涵装作没看见,继续吃核桃。“小兰,拿件大衣过来,我们走吧。”“太太,要等老爷回来吗?”小兰问道。“不用了,他们下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那我去叫醒陈妈。”“让她再睡会儿吧,她昨天晚上头疼睡得晚,这会儿才刚睡下。你和云雁、小陶跟着就行了。”陈妈真的是为香涵操碎了心,如今有了小兰,总算有人能帮她分担点了。小兰被陈妈调教的,对裴红霞也是十分防范。“那我们去院子里等,香涵你收拾好了再出来,不急的。”五太太拉着裴红霞出去了,似乎有意方便她们主仆说话。“好,你们先去,我这就过来。”因为天气已经入秋了,后院小树林里遍地落叶,景色甚是优美。香涵带了三个贴身丫头,加上二太太和小桂,五太太和秀菊,一行一共九个人,在后院的小树林子里穿梭,颇有些秋游的野趣。香涵也是今天才知道,后院竟然这么大。要不是有二太太领路,她们怕是都没办法从这小树林子里走出去。一行人走到林子深处,竟然发现了一个别致的小木屋,拿篱笆围了起来。香涵从外面看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菜圃。一个妇人在院子里站着,穿了件很旧的湖蓝色的粗布旗袍,很是素淡。估摸着有五十多岁了,一个人兀自地自言自语。香涵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香涵。香涵感觉这个院子的质朴,和张府的气派,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再看那老妇人,明明年纪不小了,居然还是个学生装扮。香涵觉得蹊跷,忍不住想要进去一探究竟。“这位是九姑姑,老太爷的亲妹妹。”好像在场的人除了二太太,所有人都不认得她。大家一听这话,都恭敬起来。香涵和她攀谈了几句,感觉她言谈举止都还算得体,虽说穿着怪异了点,但似乎不像疯癫之人。这院子里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怎么说她也是老太爷的妹妹,堂堂的张府,怎么会在日常起居上短缺了她。院子里随意地摆放了几个小板凳,九姑姑拉着二太太她们说话,因为板凳太矮,香涵就没有坐下,只留了小兰在身边陪着,随意地在菜圃边上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聊着聊着,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九姑姑突然站起来了,一路咯咯地笑着,冲香涵走了过来,小兰赶紧拦着。九姑姑笑盈盈地搂过香涵前面的小兰,用手轻轻地拍她的脸,感觉更像是闹着玩的。裴红霞和韩映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香涵本能地往后躲,没想到这个九姑姑突然发力,一巴掌把小兰打倒在地,力气之大,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小兰的嘴角,隐隐地渗着血。可九姑姑还在笑,甚至面目还很祥和,一步步逼近香涵。在小板凳上坐着的几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想要冲过来拦着九姑姑。香涵心里害怕,可还算冷静。香涵知道,倘若这个时候有人趁乱推自己一把,那后果可就严重了。无论如何,香涵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伤害自己的孩子。小兰火速爬了起来,和香涵一起尽力握着九姑姑高举的手腕,不停地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根据香涵的观察,九姑姑并不是一个无法沟通之人。这时候,小桂已经飞快地冲了出来,香涵给云雁使了个眼色,现在要重点防范的,其实是二太太她们。云雁反应极快,和小陶奋力把她给拦了下来,惹得五太太和秀菊一通报怨。香涵现在最怕的,不是九姑姑高举的这一巴掌会真的打下去,而是她们趁乱推推搡搡,伤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香涵格外镇定地冲她们命令道:“都站着别动,九姑姑岂是你们能冲撞的?”香涵屋里的那两个丫头,也明白香涵什么意思,死死地盯着她们,不允许任何人上前,生生把裴红霞她们四个和香涵这边隔开了。云雁让小陶留下来看着,自己转身飞奔过去支援。香涵怀着身孕,本就虚弱,加上僵持的时间久,即便是和小兰合力,手上也控制不住九姑姑,被她反手扣住了手腕。九姑姑换了一只手,扬手就给了香涵一巴掌。好在小兰拼了命地护着香涵的肚子,拿身子挡在了前头。不然凭九姑姑的力道,香涵是抵挡不住的。这是香涵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甩巴掌,除了脸上火辣辣的疼,更多的是心里堵得慌,又委屈又愤怒。云雁从背后一把抱住九姑姑,和小兰前后夹击,好不容易才勉强控制住了她。云雁转头大声喊道:“九姑姑不知道被什么业障迷了心智,小桂你去屋里找根绳子来绑了她,秀菊你快去老太太那里搬救兵。要是太太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杵在原地的那个几个人,一听这话都觉得有道理,秀菊飞快地冲了出去,裴红霞和小桂一起去找绳子,帮忙上手捆住九姑姑。小陶看形势稳定了,火速过来扶住香涵,五太太韩映雪因为先前被拦着,知道曾香涵也防着自己,便不远不近地站着,应付差事般地关心了一下香涵的伤势。直到张翼本赶过来,香涵心里才松了一口气。等家庭医生做完检查,香涵已经累得不行了,眼皮一搭就睡了过去。醒的时候,身边只有张翼本。张翼本问她怎么回事,香涵想把事情含糊过去,只说自己和二太太、五太太去散步,遇上了九姑姑发狂,脸上挨了一巴掌。香涵即便怀疑裴红霞,无凭无据的,总不能去诬陷人家。九姑姑发难的时候,从头到尾,裴红霞和小桂连香涵的边儿都没沾,甚至连去后院的小树林,也还是五太太韩映雪提议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自己和孩子也都没有什么大碍,香涵就不想再追究了。毕竟,这事要是查下去,说不定反倒会牵连无辜之人。张翼本听完,心里大概有了一个自己的判断,面色不悦地出去了。陈妈从老太太那里回来,说老太太下了命令,从今以后,没有她和张翼本的命令,谁都不准擅自进出后院。“听说五太太受了罚,在小祠堂里跪着呢。”陈妈帮香涵后背垫了个枕头,方便给她上药。“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听陈妈这么说,香涵心里还是挺吃惊的。香涵心里觉得,这事和五太太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没想到老太太居然疑心到她头上去了。“听说是罚她不守规矩,擅闯后院。”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香涵觉得韩映雪不过是女人家的小心思多了点儿罢了,绝不至于有什么害人之心。而且,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敢在老太太和张翼本的眼皮子底下打歪主意。“陈妈,给我拿件衣服。”“这要去哪儿啊?”“去老太太那里求情。”“你挺着个大肚子,刚刚又受了惊吓,还是别到处跑了,老爷一会儿就来。”“那可不行。五太太无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天都要黑了,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倘若再跪上一夜,哪能熬得住啊。她心里该恨死我了。”陈妈坚决不让香涵出去,正好这时候张翼本进屋了。“老爷,陪我去老太太那里走一遭吧。”香涵哀求道。“出了什么事?”“五太太被老太太罚了,在祠堂里跪着呢。”“不用去了,是我罚的。”香涵心想,这个老爷可真是糊涂,本平日里那么睿智的一个人,遇到这些小女子的把戏,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呢?香涵不想和他争辩,现在首要的是先保住韩映雪。“老爷,今天是我叫五太太来后院,陪我说话解闷的,这事不怨她。”“我刚问过红霞,她也非说是自己让她来的后院。”印象中,香涵好像第一次听张翼本这么称呼二太太,好不亲密。听了张翼本这话,香涵真是一肚子的气,却又说不出来。在香涵的软磨硬泡之下,张翼本才点头答应,等天黑了就放韩映雪回去。“我今天累了,您还是去二太太那里睡吧。”香涵负气地说道。张翼本听出来了,香涵这是在吃醋,笑着道:“那我就先回书房了,你好好休息。”张翼本的本意,是想让香涵睡个好觉,可他就不知道了,他不在跟前,香涵怎么可能睡得好。香涵心里不免埋怨,这个张翼本,真是个蠢货,叫他走他就走,一点都不解风情,笨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