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醒其实没有回家,白天她接到了大学室友齐珊珊的电话,齐珊珊过来出差,顺道约她这个昔日室友小聚一下。姜醒想反正现在无处可去又闲着没事,跟齐珊珊玩玩也挺好,就这样,两人约在A大老校区旁边的咖啡屋碰面。齐珊珊做完事已经四点多了,姜醒比她早到,两人会合后一起吃了晚饭,随后去逛母校。A大是沈泊安最初任教的学校,也是当初姜醒千方百计考进去的地方。想起那年仍然历历在目,她跟打游击似的,耍尽了心计,最终成功瞒骗父母改了第一志愿,如愿被A大录取,查到录取结果那天她高兴得发疯,躲在楼下花坛里给沈泊安打电话,又哭又笑,整个人恍恍惚惚,那感觉就跟抗战胜利了没两样。只不过代价也挺凄惨。通知书寄到家那天,父母怒到极致,她不仅得到一巴掌,还被关禁闭一个月,手机上缴,电脑也不给用,她每天混混沌沌,表面上在反省,实际上想沈泊安想得要命。好在一切已成定局,上了大学终于过起自由的恋爱生活。想来,那四年的确是难以形容的美好。没有父母管制,身边又有沈泊安。想起来,他也是真心宠过她的。只是现在再看,都成了讽刺。齐珊珊神经大条,没注意到姜醒情绪不佳,反而一路兴奋不已,侃起从前没完没了。她们以前住的那栋女生宿舍被称为“公主楼”,姜醒其实没兴致再去看那栋楼,偏偏齐珊珊要拉她去,两人在楼下大厅逛了逛,又溜上去看以前的宿舍,朝南的一间八人宿舍,靠近水房,位置很好,现在住的是经济学院的学妹。齐珊珊指着水房说:“这当年可是你的专用电话亭啊,每晚十点半准时跟你家沈老师煲电话粥,我印象最深刻。”“是是是,就你记性好。”齐珊珊笑得贼兮兮:“老实告诉你,我偷听过两回,哎呦,你俩那甜蜜的,羡煞旁人哪。”姜醒头疼,没好气地拍她,“这种猥琐事,也就你干得出来。”离开宿舍楼,两人一路走到大操场,在主席台上坐下,齐珊珊感慨万千,一会说这个一会说那个。“记得么,那时你可傻了,大晚上非要跑这儿来学人喝酒,伤春悲秋,后来被你家沈老师直接拎走了,笑死人了。”那件事确实很糗,齐珊珊说了好几年,现在仍然记得。她一边笑,一边拍姜醒胳膊,“喔,还有那次运动会,咱们跑四百米接力,臭西瓜那二货她居然跑反了,你气得都要哭了,好在沈老师是裁判,直接让你们重来,你说西瓜怎么能傻成那样啊,我看沈老师当时脸都黑了,他肯定在想你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室友哈哈。”姜醒一句都没接,齐珊珊却越说越带劲,激动起来一边笑一边拍姜醒大腿。齐珊珊手劲超大却不自知,可怜姜醒疼得想骂人。“唉,回想当年风华正茂啊。”齐珊珊感叹,“要我说,这个时候要是有瓶酒就好了。”说完又是一下重击。姜醒捉住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腿上,“拜托,拍你自己的。”齐珊珊却突然来了劲:“亲爱的,咱们去喝酒吧,不醉不归!”她这么一提议,姜醒也挺心动,想了想,拉着她起身,“走,带你去个好地方。”姜醒说的好地方就是学校后面的酒吧,她们毕业后才开的,齐珊珊没来过。或许是难得相聚,两人都有点疯狂,在酒吧厮混到深夜。齐珊珊是山东姑娘,酒量好,姜醒就怂了,喝到最后,齐珊珊还挺清醒,姜醒已经不省人事了。齐珊珊直接拖着姜醒去旁边小旅馆开了房间。第二天早上,齐珊珊要赶飞机,走时见姜醒还醉着没醒,就给沈泊安发了短信通知他来接老婆。她不知道,这条短信的确发过去了,但最先看到短信的人却不是沈泊安。这时,五点半才刚刚过。简单的一条信息,江沁宁看了半晌。她也想了很久。最后,她转头看看沈泊安,他仍在熟睡。江沁宁坐起身,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阳台打电话。沈泊安是被电话吵醒的。因为是周日,他取消了固定的闹钟。他昨晚没有回家,睡在另一个公寓。最近他睡眠极差,昨晚才稍微好些,这个点被吵醒便十分愠恼,即便电话是江沁宁打来的。他接通了电话,声音冷淡:“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沈老师,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什么事?”江沁宁捏紧手机,轻轻说:“我在学苑路等你,请你一定要来。”挂断电话,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心脏仍剧烈跳动,难以抑制。二十分钟后,沈泊安来了。江沁宁一句话也没说,低头调出手机相册。“沈老师,你先看完这个。”沈泊安低头扫了一眼,脸陡然沉下去。这时,江沁宁突然握住他的手。她的眼角一点点红了。“沈老师。”她低低说,“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今天就可以解决一切。”沈泊安一震,却见江沁宁轻轻笑了。她像在安抚他,“你看到了,谁也没有错,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只要你愿意,这件事会完美地解决,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影响我们。”江沁宁想得很美好,而事情似乎也在按照她的期待发展。她看着沈泊安一言不发地进了那家小旅馆,看着他走向简陋的前台。她拼命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快步跟进去。沈泊安走到了二楼206号房外,手抬起来,放下,又抬起,仍是放下。江沁宁在一旁看他。他唇瓣紧抿,脸色乌沉如墨,两只手慢慢握成拳。江沁宁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他,她只是走过去,抬手敲响了门。江沁宁的手心几乎渗出汗。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影进入眼帘,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么早来赶客么,我又没——”姜醒的声音断了。她的视线笔直地投在沈泊安脸上。同一时间,陈恕的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人却怔在那里。姜醒站在床边,刚刚扣上倒数第二粒衬衣扣,她的头发没梳,乱糟糟披在肩上,眼睛微肿,明显的宿醉模样。这几秒过得格外缓慢。姜醒与沈泊安沉默地对视,在某一瞬间,谁也看不明白彼此的眼神。“沈、沈老师。”陈恕低低的声音打破了一切。姜醒瞬间回神,低头仔细扣好最后一粒扣子,伸手拿过床头的包。“让让。”她已走到门口。陈恕闻声让到一边,不安地侧过头看她。姜醒一眼也没再看他,她往前一步,同样没看门口二人,径自往一侧走。刚迈一步,沈泊安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腕。姜醒顿了一秒,接着用力抽回手,半转身,一巴掌甩上沈泊安的脸。她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沈泊安微微趔趄,半边脸立刻红了。江沁宁“啊”的惊叫一声,慌忙去扶他:“沈老师!”沈泊安甩手推开她,目光直直盯着姜醒。姜醒面无表情地回看他。几秒后,她唇扯了扯,带了点嘲弄:“沈老师,你干嘛呀。”沈泊安脸庞紧绷。姜醒说:“分个手而已,我又没毁你名誉,又分不了你财产,多大事,你干嘛呀,费这么大心思。”沈泊安脸黑得骇人。姜醒却摇摇头,轻轻一笑,“好啦,我就是比你笨嘛,我认输了。”她收起笑,一字一字把话说完——“沈泊安,我们分开吧。”就像江沁宁想的,事情解决得迅速而完美。姜醒没有解释一句,也没有谩骂一句,最主要的是她在这个时候透露了一个讯息,一个重要的,江沁宁此前一无所知的讯息。分个手而已啊。她居然是这么说的。这几个字锤子一样轰在江沁宁脑袋上。她有点晕。怎么是分手呢。明明是离婚呀。不然……不然沈泊安纠结到今天是干啥啊。如果没结婚的话,姜醒怎么会是沈太太,怎么会是她的师母,如果没结婚的话,分手不是一句话的事么,哪有多麻烦,沈泊安在犹豫些什么,他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有什么不忍心的。分个手而已啊,多普通的事。江沁宁心里止不住发紧,突然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沈泊安没跟她说过,如果这是真的,沈泊安他居然都没提过。这样一想,江沁宁觉得有点儿可怕。她好像看不懂沈泊安了。江沁宁直愣愣地盯着沈泊安,后者却在看着姜醒。姜醒把所有话都说完了,眼里平平静静,心里也没滋没味。她无意多待,最后看了一眼沈泊安,说:“明天我来拿走我的东西,钥匙我会留在屋里老地方。”她所说的老地方是指鞋柜上的一个绿色小盘子。别人不知道,沈泊安不会不知道。姜醒说完就走了,沈泊安站着不动,姜醒的背影在他视线里远去。他看见她走到楼梯口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往下走了。她的身影看不见了,沈泊安仍静静站着。江沁宁心慌意乱。她觉得该说点什么,张了张嘴,脑子里陡然一跳。她差点忘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江沁宁转过头。门边角落的暗处,陈恕仍站在那,脸有些白,好像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儿愧疚,虽不清楚陈恕是怎么跟姜醒牵扯上的,但她这样设计他到底不太厚道,毕竟平常交情不错,也看得出陈恕并非那种滑头的男生,他说什么做什么总给人诚恳的印象,让人没法讨厌。这样的人总是容易被人骗的。江沁宁想,说不定姜醒就是骗着他玩了玩。说实话,陈恕长得也不错,估计上次聚餐姜醒就瞧着他了。就像小叶说的,姜醒总在外头跑,心多少有点野了,如今跟沈泊安又没什么感情,找个小男生解解闷也不无可能。不管事实究竟怎样,他们肯定有点什么,否则陈恕怎么会一听说姜醒有事就过来了?无论怎么说,今天这一出,她不算冤枉姜醒。只是有点对不住陈恕。然而比起陈恕,江沁宁此刻更在乎的,显然是沈泊安。江沁宁有点难受地看着沈泊安,他这样呆站着是在想什么呢,他怎么看今天的事?其实他信不信都没关系,他本来也是要跟姜醒分开的,她给他铺了路,姜醒也撕破脸了,不管他们是离婚还是分手,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再维持那样奇怪的僵持状态,他难道还不愿意抓紧断了么?他是不是……还有些舍不得姜醒?江沁宁有点不敢往下想。姜醒早已出了大门,这处三人却都还站着。过了好半晌,沈泊安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低头摩挲了下被打的半边脸,面色淡淡地对江沁宁说:“你先走。”“……沈老师。”江沁宁微微瞠目。显然,她不想这个时候跟他分开,她想听他说个清楚。但沈泊安似乎无意多说什么,只是再一次道:“你先回去。”江沁宁徒劳地站了一会,转头看看陈恕,最终不情不愿地走了。她一走,沈泊安的目光笔直地看向陈恕。直到傍晚,江沁宁仍然没有得到沈泊安的只言片语。她心神不宁地握着手机,一旁小叶不断安慰:“你不要急,现在状况对你有利,他们要是真没结婚,那你要烧高香了,沈老师的钱那女的一毛都分不走,他们闹到这步不可能再回头,等沈老师变成清清白白的单身汉,你俩的事没一点闲话能说,你担心什么。”听她这样说,江沁宁脸色稍霁,想想也觉得形势利己,别管沈泊安从陈恕那问出什么,他跟姜醒两人都回不去了,这事没有转寰,即便沈泊安怪她自作主张那也没什么,她只是帮他们扯断了最后一根丝罢了。沈泊安怎么能不清楚这点。理智上想到了这一步,感情上却意难平,一根刺搁在心底,摸不到取不出,连疼痛都是模糊难辨的。这感受江沁宁没法跟小叶描述。她只是觉得,今天虽然成了事,但好像并不觉得有多高兴。沈泊安的那副表情始终在她脑子里。到了晚上,江沁宁总算鼓起勇气给沈泊安打了电话。电话通了,那头沈泊安的声音异常沉郁:“有事?”江沁宁心一绊,一丝委屈终于再也压不住,她声音戚戚,喊:“沈老师……”沈泊安蹙眉,默了两秒,低缓地道,“沁宁,你做了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但现在不要说这些,今天我只想静静。”说完,挂了电话。第二天下午姜醒回去拿东西,没料到沈泊安会在。明明是周一,工作日,他却没有出去。姜醒惊讶过后也没开口,径自从客厅走过,进了卧室。房间里传出开柜子的声音,沈泊安闭了闭眼,眉心渐渐拧紧。半刻钟后,姜醒拖着箱子出来,滚轮压在地板上,从房门口一直到玄关,沈泊安被那声音刺激得脑仁疼。他捏了捏鼻梁,突然起身。“等等。”姜醒顿了一下,手握上门把,按下去。沈泊安走过来,“姜醒,等等。”姜醒回头看他。沈泊安微蹙着眉,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箱子上,看了两眼后,他说:“去哪?”“跟你有关系?”“你有地方住么?”“说了不关你的事。”沈泊安沉着脸,缓缓说:“这房子你可以继续住,我搬走。”姜醒愣了一下,随后凉凉笑了声:“分手补偿?给我免租入住?沈老师,你还挺懂情义。”沈泊安的脸色很难看。姜醒却又说:“可我嫌恶心,你留着养新欢吧。”她说完要走,沈泊安却动了气,一脚将她拉开的门踹上。“你能不能别任性?你在这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瞎折腾什么?”“我任性?”姜醒气笑了,“沈泊安你有病吧,你绕这么一大圈不惜连学生都用上,这样算计我不就是逼着我主动滚吗?不就是想让我没话可说吗?谁不知道你这个人骄傲得要死掉了,你不就是没法在我面前低头承认你出轨了你对不起我吗?你以为给我个房子住就能让我感恩戴德,就能让你自己心安理得了?你做梦。”姜醒情绪略微激动,沈泊安的脸越发僵凝,他闭着嘴,一句也没有解释。姜醒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她突然收了口。再说这些也没意思,算了。姜醒平定心绪,口气微缓,“你不用忙着接济我,离开你,我也不是不能活。沈泊安,你也许是个好人,但你肯定不是什么好男人,你如果能承认这一点,或许会轻松点。我们俩就到这了,往后没瓜葛。”她再一次拉开门,这回沈泊安没有阻止。姜醒拖着箱子出门,转身前伸手把门带上了。她的身影就这样在沈泊安面前消失。拖箱滚轮的声音一路伴随,出了大门,姜醒停下脚歇息。她转身看身后居民楼,一眼望到最边上那栋。六年前被沈泊安牵着第一次踏进这里,六年后一个人离开。这个梦很长,是时候醒来了。午后的阳光格外耀眼,转瞬额上就聚满了汗珠。姜醒一路躲在树荫下走,五十米外就是公交车站,等车的间隙,她抬手抹汗,视线随意地望向对面。那里是家小超市,今天做牛奶促销,门口摆着花花绿绿的牌子,高高的遮阳伞下不少人进进出出。姜醒看了几眼,视线一顿,定在了一处。绿色遮阳伞下有一辆蓝色的自行车,旁边站着一个人,他胳膊上搭着书包,眼睛望着这边,人却站着一动不动,不知在发呆还是在想什么。姜醒几乎与他对上视线。下一秒,他好像突然看见了她,着急地推过车。然而路上有护栏,斑马线不在这一处,必须往回走一小段才能过马路,他又把车停下,往那边跑,不时抬头望这边,很是焦急。他已想明白昨天的事,也想好解释的话,现在急于同她讲清楚情况。隔着宽阔马路,他猛挥了挥手,试图让姜醒等他。这时,一辆公交车驶近,26路,到火车站。正是姜醒等的那一路。车停下,又开走。陈恕过了马路,往这边跑来。站台上已经没有姜醒的身影。远处,那辆绿色公交车在十字路口转弯,消失在视线中。一堆云飘来,遮住太阳,天骤然阴了几秒。很快云飘走,一切依旧亮得耀眼。阳光下,十九岁的陈恕大口喘气,他的汗衫湿透了。汗珠淌下额头,沾湿了他漆黑的眉。这个夏天如此炎热。“……筹建中的上海迪斯尼乐园计划于2016年春季开业,并会增加一些景点。而开园时间有所推迟,则是由于上海迪士尼建设的规模和复杂性,以及对中国春节因素和春天可能带来的人流量的综合考虑……”姜醒的手指滑到这里停下,恍惚觉得上一秒好像刚刚看过有关上海迪士尼正式动工的新闻。但那明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2011到2015,无知无觉过了快五年。微微发愣时,手机突然振动,有电话进来。屏幕上显示“孙瑜”。孙瑜是姜醒表姐,远房的那种。但现在,亲戚姊妹中只有她俩联系最多。与沈泊安分开后,姜醒在那一年曾回家乡待过一阵,但因与沈泊安那一段,她与父母始终有隔阂,旁人闲言碎语也多,她的处境不大好,后来还是离开了,这几年常常投奔孙瑜。姜醒接通电话,那头一道女声说:“什么时候到?”“快了。”姜醒说。“说具体地点。”姜醒只好说:“在出租车上,到天山路了。”“哦,那正好,赶紧跟师傅说去趟实小,顺道把小西带回来。”原来打电话是这目的。姜醒回答:“行。”实验小学姜醒去过很多次,轻车熟路,下车后在固定地方等待。放学铃响,各班学生排队出来,队伍长得吓人。小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戴着帽子,跟在老师身后,既欢快又秩序井然。按班级顺序,一(01)班排在最前头。五分钟后,一(02)的学生才出来。姜醒眼睛不错,一眼找到人,挥手喊:“小西。”队伍中间一个小男孩伸头踮脚,看见树边的人,兴奋叫道:“小姨!”人也在一瞬间跑来,小熊书包在背后跳舞,他两手伸着,跑到近前,抱住姜醒大腿。“喔,你回来啦。”圆乎乎的脑袋蹭在姜醒腰上。每回见面都要被这样抱半天,姜醒早已习惯了,等他抱够,便牵住他小手,“回家。”十五分钟车程不算长,小西话多,随便聊一聊就到了。四点半,车在豫河路210号门口停下。小西跳下车,转身拉姜醒,“小姨快点,妈妈在等我们。”话刚说完,孙瑜已经从店里出来,站在门口喊,“姜姜。”姜醒还未应声,小西先跑了过去。“妈妈。”这声音极欢快。姜醒付好车钱,走过去。这是一家小书吧,名字很简单,叫“七月”,是小西出生的月份。孙瑜喜欢自由,开店也是如此,这书吧的营业时间跟别人不一样,从上午10:00到18:00,其他时间用来享受生活、陪儿子,但即便这样懒散,时间一久还是站稳了脚跟,客流量不错,大多都是附近熟客。有旧相识看到姜醒来,上前低声打招呼:“姜小姐,这趟走得久哦,大半年没见你了。”姜醒点头笑笑,寒暄两句,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背包放到一边,吁了口气。她这趟的确跑得久,在外待了八个月。这一次回来,她想好好休息。孙瑜送小西到后头小书房,随后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午饭吃的什么?”她放一杯到姜醒面前。“盒饭呀。”姜醒喝了两口,皱眉,“苦。”孙瑜白她一眼,“这是最近销量最高的,你没品味。”姜醒舔舔唇,回味片刻,仍觉得苦。这时孙瑜问:“晚上想吃什么?”姜醒没什么要求,只说:“随便,什么都可以。”孙瑜不满这答案,“你改名叫‘随便’吧,你现在张口闭口都随便。”“是么。”姜醒好像不想接这话似的,语气淡得没意思。孙瑜恨铁不成钢,“你过的什么日子,能不能有点要求?”她说完盯着姜醒仔细看了看,说,“你这趟怎么又瘦了,这脸都快没了,我看你别再乱跑了,就留这边找个稳定工作吧,反正杂志社、报社多得很,你要想进,我也能找着路子。你不知道,你妈你姐都打电话说过几回了,实在不行,你就留在这书吧,反正我也不介意招一个吧台小妹。”姜醒低着头,佯装仔细品味苦咖啡,半天没接话。孙瑜伸手拍了拍她脑袋,她不好再装没听见,只能点头,含糊道:“哦,那工资多少啊,我考虑考虑。”孙瑜看不惯她敷衍的态度,叹口气,懒得再理她,起身招呼别人去了。六点,书吧打烊,孙瑜驱车带姜醒和小西出去吃饭。吃饭的地方不远,是以前去过的意式餐厅。姜醒中午没吃几口,这会觉得特别饿,一顿饭就她吃得最多,小西在一旁看着她,几次惊呼:“噢,小姨好能吃,小姨大胃王。”姜醒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厚脸皮地把桌上剩下的食物一点不剩地扫进了胃里。走之前,小西嚷着上厕所,姜醒正好也要去,便趁孙瑜买单的空档带他过去。两人说好待会儿在门口等对方,之后各自进了男女厕。姜醒出来时,小西已经踮着脚在那洗手了。“你这么快。”姜醒惊异。小西扭头瞥她一眼,一脸骄傲,像模像样道:“我本来更快的,但是刚才碰见熟人了,我跟他说话还占了一分钟。”姜醒好笑:“你还有熟人?谁啊,张甜甜还是赵子涵啊。”张甜甜和赵子涵是小西最喜欢的两个女同学。果然小西脸立刻红了,罕见的害羞模样:“小姨瞎讲,我是男生,去男厕所,哪里会碰见她们呀。”说着,不等姜醒再问,自己揭晓答案,“是陈叔叔啦,他也是男生,也去男厕所。”“哪个陈叔叔?”“就是住妈妈店里的陈叔叔啊。”姜醒一愣,“谁住妈妈店里?”“陈叔叔呀。”“……”姜醒牵着小西去楼下同孙瑜会合。“上个厕所这么慢。”孙瑜皱眉抱怨。小西抢先告状,“小姨问题好多,一直问一直问,就晚了。”孙瑜瞥了姜醒一眼,姜醒说:“我隔壁房间租出去了?”孙瑜不指望她问这个,愣了下才答:“是啊,那间空着浪费,有人租当然不能留着。”说到这,怕姜醒有顾虑,又解释,“但你放心,不影响你住的,只是楼下厨房你们要共用一下,反正你很少用到厨房,这也不算问题,我都考察过,那人蛮不错,是正经人,做建筑设计的,很忙,也就晚上来过夜,不吵闹,屋子也整洁,更没见过带人回来乱搞,这年头很难找到这么合意的租客了。”姜醒也只是问一句,她倒不在意这个。一年到头,她仅是在休息时过来住几个月罢了,住得好不好都没什么要紧,她只是挺惊讶那间屋子居然能租出去,毕竟这种房子不是很受租客喜欢,楼下有店铺,楼上有房间,进出不大方便,也不够安静。这么看来那人还真是不怎么挑剔。路上,孙瑜提醒姜醒回去前先在旁边便利店买些生活用品,姜醒一一应了。到了豫河路,姜醒下车,孙瑜把钥匙给了她,姜醒独自回店里住。门口不远处有家好德便利店,姜醒进去买了新的牙刷牙膏,又挑了点零食就回去了。虽然很久没住,但房间不需要整理,孙瑜早就帮忙收拾过。姜醒在床边坐了会,看时间不早,便洗了澡躺到床上。她想早早睡觉,但睡到半夜却做了噩梦,醒了过来,感觉嘴巴干燥,渴得难受。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靠着枕头坐了一会,等脑子清醒了点便下床找水,但翻了一袋零食也没有发现可以喝的东西,这才后悔没买瓶矿泉水备着。这下倒好,得大半夜跑楼下去烧水。没别的办法,姜醒挣扎一会,拿着水杯出了门。楼道感应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孙瑜竟也没找人修,姜醒忘了这事,摸到楼梯口,跺了几脚,周遭仍是一片漆黑,她才想起来灯坏了,只好摸黑下楼。还好厨房有个热得快,姜醒接了半壶水插上电,烧到半热就急着喝了一杯,之后又倒满一杯,端在手里再摸上楼。她扶着墙走完最后一级台阶,身子一转,一口气没呼出口,黑暗中突然撞上个人。杯子落地的声音在深夜极其刺耳,盖住了本能的惊呼。姜醒失去平衡,几乎摔倒,幸而对方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姜醒胸口睡裙湿了一片,然而被撞的人也好不到哪去,在那下碰撞中她触到他胸脯,也是一片透湿。所幸那水只是半开,否则真要烫死了。两人皆是惊魂未定,呼吸都明显急促。不远处未掩的房门口透出一线灯光,姜醒站稳身体,借着那点光线,终于看到眼前人大概的轮廓,瞧不清脸,只能看出个子比她高出很多。他应该就是孙瑜说的那位租客,小西口中的“陈叔叔”。第一次与邻居碰面,居然是这种状况,实在有点尴尬。姜醒正要道歉,对方却已先开口。“抱歉,你还好么?”姜醒说:“没事。”他又说:“地上有碎玻璃,只能天亮处理,你当心脚。”姜醒嗯一声,说:“陈先生吧?对不起,太黑了,没注意到你。”“不要紧,我也没看到你。”两人在幽暗中略略说完几句,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姜醒回房间,对方下楼。第二天,姜醒起床后发现门外走廊的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时间还很早,孙瑜还未过来,显然只可能是那位陈先生处理的。这一整天姜醒没出门,毕竟是休整期的第一天,她需要补眠,即便昨晚睡得够久,白天也依然嗜睡,午饭后一觉睡到下午,直到小西放学才起来。晚上没有再出去吃,孙瑜买了菜亲自动手,三人就在书吧吃了晚饭。饭后,孙瑜带小西回家,姜醒独自出去散步,逛完回来刚过八点。到了门口准备开门时才发觉钥匙没带。无奈之下只好给孙瑜发短信,没多久,孙瑜回过来一条,却是告诉她陈先生就快回来,让她安心等着,末尾还附上了那位陈先生的电话。姜醒没辙,并脚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着。她脑袋耷下来,眼睛望着马路,轻轻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大约过了一刻钟,一辆红色出租车从远处驶来,在路边停下。车门开了,副驾驶位走出一个人,背影挺拔。他对司机道谢后,转过身,在暮色中大步走来。远处小广场传来缥缈歌声,城市的灯光照在头顶。这夜晚有一丝不真实。视线里那人越走越近。他的面庞逐渐清晰。姜醒的眸光顿住了。有一瞬,姜醒在想,是不是看错了。时间隔了太久,记忆错乱也很正常。但她无暇再想,那男人已经走到近前。姜醒仍坐着,半张脸埋在膝间,脑袋没抬起,眼睛却跟随他。她发愣的样子实在呆傻。暖黄灯光止于脚边,她靠玻璃门坐着,身体恰在光线死角,几秒后,眼前半明半暗处多了一道瘦长人影。那位陈先生站在她跟前。他张口道歉:“抱歉,孙小姐打电话时我正赶上堵车,你等久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拿出钥匙。姜醒眨了下眼,脑袋终于抬起,人紧接着站起来。她没有接话,退到一边角落,让出位置给他开门。门开了,他按住把手站在一边,说:“进来吧。”姜醒走进去,经过他身侧时闻到淡淡酒味,进屋后她摁亮了吧台顶灯,却没有立即上楼。他已经关上门,上好锁,正在仔细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他拉好遮光帘,转身往里走,然而脚迈出一步就陡然停住。四目相对,她脸色平静,他睁大眼睛。明亮灯光中,姜醒倚在高脚凳旁看他。个子高了,身形更挺拔,脸庞有了棱角,眉眼已是男人的模样。原来五年并不短。这样看一眼,不可避免地想到以前,记忆没有防备地被翻出,逐渐清晰,城市、人、事,桩桩件件,扑面而来,令人难以招架。她摇摇头,别开脸,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他看到的便是她侧脸,白皙、细腻,轮廓很美。仅过了两秒,她目光忽然又挪回来。“陈恕。”她叫他。陈恕漆黑的睫毛颤了一颤,他张嘴,上下唇瓣微动,却没发出声音。太过惊异,情绪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待平静了点,从前便全都浮现,第一句话不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如何称呼她。看他这模样,姜醒没太多反应,她也没有与他寒暄旧事的兴致,只说:“谢谢你赶回来开门,我先上楼了。”楼道灯管仍没有修好,吧台小灯的光线仅能照到几级台阶,几步之后姜醒的身影没入黑暗。夜晚寂静,脚步声清晰可闻。她走完楼阶,进了走廊,周遭恢复安静。陈恕独自站了一会,突然快步上楼。姜醒回到房间,只觉浑身疲倦,什么也不想做,于是窝进小沙发随手拿过一旁的抱枕塞到怀里,闭上眼睛长长吸进一口气,顿时感觉舒服很多。然而歇了没到三分钟,门被敲响。这个时间,楼上楼下只有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敲门的是谁。他敲门也十分礼貌,轻轻两下,隔了一会,见没有动静,再敲两下。姜醒睁开眼,安静坐了两秒,听到第四声时,丢开抱枕,起身走过去。门一开,陈恕的脸便在眼前。她微抬头,他垂眸,两人视线笔直地对上。陈恕唇瓣抿了抿,默了一秒,低声说:“可以占用你两分钟吗?”姜醒看他一眼,往旁边走两步,示意他进来。陈恕没有关门,站定后说:“有件事我务必要对你解释。”姜醒眼睫微动,但只是看着他不表态。陈恕表情认真,语气也十分郑重。他说:“你一定记得,那年你在旅馆,我去找你,后来沈老师和江沁宁出现,我不确定你怎么想,但我的确没有与谁共同安排这件事,虽然那时我很尊敬沈老师,但并不是我通知他去那里,我也不是听他安排故意去找你。总之,我没有想害你。”他语速适中,不紧不慢,声音也十分清晰,说到这里便认真看着姜醒,等她回应。姜醒似乎料到他要讲这个,听完后没有明显反应,只低头沉默一瞬,抬起头时笑了一下。“我早就不在意那个了。”她说,“是谁安排的都无所谓,你参与不参与也无所谓。”她说得平淡,陈恕看着她,她白净脸庞找不到一点异样的表情,仿佛真的不在乎了。那件事不是愉快的经历,她放下或忘掉都是好事,是正确的。但……它曾经刺一样梗在他心口大半年,后来也不曾彻底忘掉,因她走得不声不响,他没机会同她解释。如今居然这样碰上,惊讶过后,第一反应便是向她澄清,想过她或许不信他,也想过她或许一开始就没有误会,但没指望她是这样的回应。不在意那件事,所以他有没有害她,他是不是无辜的,也都不在意。陈恕微微敛眸,没有再讲话。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姜醒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陈恕点点头,同她道别。这段对话如此短暂,他们甚至没有想起给对方一句简单俗套的重逢问候。这夜姜醒依然沉沉睡去,只是梦中仍不安稳,醒来时全身汗湿,后背黏糊糊。正是早上六点,她起床去后面露台收回衣服,进去卫生间冲澡。洗完后感觉全身通爽,坐在小沙发上一边吹头发,一边听完两首歌,然后去楼下厨房。孙瑜每天上午十点来店里,因此姜醒早饭都是自己解决,她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储备,随便做个早饭不成问题。但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已经抢先占了厨房。姜醒站在门外,看里头男人忙忙碌碌。他穿着衬衣长裤,却系了个土气的红格子围裙,画风略显诡异。姜醒猜测那个围裙八成是在超市买米时送的。陈恕正在专心煎蛋,并没有注意到有人下楼来了,直到转身去拿挂面时才看到门外的人。他愣了一下,隔了两秒反应过来,要去拿挂面的那只左手也同时放下来。“……你起来了?”姜醒点了下头,目光从红格子围裙移到他脸上。“你煮鸡蛋面吃?”她问。“嗯。”他想到什么,问,“你要用厨房吗?我……”“不急,你先煮,我待会来。”姜醒说完往外走。她没有上楼,到前面厅里随便找张沙发坐下了,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看。她读了一段文字,陈恕就过来了。姜醒抬起眼,陈恕站在书架旁,一只手还拿着锅铲。他问:“你……吃不吃鸡蛋面?”姜醒愣了一下,然后说:“煮多了吗?”“……对。”他又说,“我还蒸了点香肠,你吃么?”“好啊。”姜醒合上书,站起身走近他,“那我不用做早饭了。”“嗯,快好了,你等一下。”他说完,捏着锅铲往厨房走。几分钟后,他端了两碗面出来,姜醒说:“我去端香肠。”“很烫,我去。”“没事,我来。”姜醒去了厨房。香肠是用小碟子装的,刚蒸好,的确很烫,姜醒用洗碗巾包着碟子捧过去,走到半路陈恕上前接下。两人在桌边坐下,各自吃面。只是普通的鸡蛋挂面,但陈恕把鸡蛋煎得很香,口感不错,姜醒吃完一个竟觉得意犹未尽,面汤味道好,香肠蒸得也软,跟姜醒每天早上煮的速食汤圆比起来,这顿早饭很不错了。吃完后姜醒同陈恕道了谢,给了中肯的评价:“你做东西挺好吃。”“只是煮个面。”陈恕起身拿过空碗,要去厨房洗。“我洗碗吧。”姜醒说,“你要上班吧。”“不急,时间够的。”陈恕洗好碗,又上楼收拾了一下,七点十分拿着公文包下来。姜醒还坐在下面看书,见他下楼,问:“走了?”“嗯。”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看了看她,说,“再见。”“再见。”姜醒将书看了三分之一,去厨房倒水喝,发现灶台角落躺着一只手机。早上只有他们两个进过厨房,不是她的,那么就是陈恕的。他看上去是个认真严谨的人,没想到居然也会落下东西,实在有点出人意料。姜醒拿起手机,打算替他保管一下。等到十点书吧开门,厨房就会有别人进去了。谁知她刚走出厨房,手机就突然震动,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秦淼。贸然接别人电话不合适,姜醒便没理会,将手机放到吧台抽屉。铃声响了一会儿就停了。大约过了十分钟,有人推开玻璃门进了书吧。姜醒抬头看到一个短发女孩走进来。对方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着打招呼:“嗨,我是陈恕的同事,你就是他邻居吧?”姜醒点头:“是,但他已经出门了。”女孩说:“我知道,他到公司了,我刚打了办公室电话,他说手机落了,我刚好路过这儿,帮他带一下。”“哦,你等等。”姜醒走到吧台,从抽屉里取出手机递给她。女孩道过谢,离开了。姜醒看了一天书。下午三点,书吧人少,孙瑜很清闲,亲自做了小饼干,又给姜醒煮了牛奶。这待遇不是每天都有,姜醒受宠若惊:“劳烦孙老板。”“贫嘴。”孙瑜坐到她对面,说,“怎么样,昨天见到陈先生了吧,人是不是不错?”姜醒喝口牛奶,嗯一声,“是不错。”“我就说嘛,年纪不大,倒蛮稳重,对人也礼貌,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很少了。”姜醒跟着点点头,表示同意。孙瑜又夸了几句别的,姜醒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接着,两人聊起家常,孙瑜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姜姜,跟你商量件事。”“什么事?”孙瑜说:“之前跟你说的那位何律师,有印象吧?”姜醒眼皮微动,神情多了丝警惕,“你打什么主意呢。”孙瑜面露恳求:“姜姜,你去见见人家吧,就一面,看不对眼就算了。”“你怎么又这样。”姜醒皱眉。“我朋友都央求几次了,话都说出去了,她也不好跟人家交代呀,再说,你年纪不小了,难道真要一直耽误下去么,你妈每次打电话催我劝你,你去试试也没什么不好。”姜醒低头不语,孙瑜急了,“姜姜,你是不是还记着那混蛋呢。”“没有。”“这话谁信,都四五年了,你离了他就一直单着,跟别人试都不试,你这态度一看就没放下。”姜醒不知道如何跟她说,只好解释:“也不能随便拉个人就试吧,这又不是买衣裳。”孙瑜不满,“谁让你随便拉一个了,这个何律师我朋友很熟的,各方面都不错,你好歹去见见,我也好跟你妈交代。”顿了下,又说,“姜姜,你要是真放下了从前,就听我的话去试试,你再这个样子,那就是没放下。”姜醒没辙,“好了,我去还不行么。”她站起身,“不说了,我去接你儿子。”逃避的态度如此明显,孙瑜岂会看不出来,但姜醒已经松口了,孙瑜见好就收,从吧台拿了车钥匙给姜醒,末了交代一句,“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跟人家约时间。”姜醒嗯一声,接过钥匙走了。今天是周五,放学的时间比平常早,三点四十学生就出来了。姜醒带小西坐上车,帮他绑好安全带。因为明天放假了,小西很兴奋,他本来就是小话唠,今天话更多了。姜醒一边开车,一边应付他各种各样的话题,路上经过一家披萨店,小西顿时更兴奋,“小姨小姨,去吃披萨好不好,好想吃喔。”“晚上跟你妈妈一起吃饭。”姜醒拒绝了他。小西显然不甘心,再三请求,好话说尽,几乎把姜醒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姜醒招架不住这种讨好,只得答应。披萨店里人不少,很久才排上,吃完已经五点了。姜醒给孙瑜发了短信告知情况,免得她担心。从店里出来,小西想玩商场的抓娃娃机,姜醒不忍拒绝,只好陪他去,最后两人抱着一堆娃娃离开。一路上小西两眼冒桃心,一张小甜嘴不住地夸姜醒,“小姨好厉害,太厉害了。”姜醒勾勾唇,“那当然。”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觉得有什么。她以前爱玩这个,但总抓不到,后来沈泊安教过她技巧,练了很多次自然就会了,这种技术没多大含金量。车开到路口右转,到了最繁忙的拾宜路。等红灯时,小西突然叫:“咦,陈叔叔!”姜醒一看,还真是陈恕。他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正招手拦出租。一辆车到他近前,他还未坐上,身后一个女孩已快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姜醒和小西目睹他被人抢了车,小西很气愤:“那个姐姐怎么这样子,是陈叔叔先招手的,应该陈叔叔坐车。”正说着,绿灯亮了,姜醒跟随车流驶出,但她行了几十米就停下了。车窗降下,小西朝外喊:“陈叔叔。”陈恕循声望过去,先看到后座的小西,视线略微移动,便发现驾车的人是姜醒。这时姜醒也微微侧过头,对他说:“是回去么?”“是的。”“那上来吧。”陈恕愣了一下,小西已经开心地叫:“陈叔叔,快上车,一起回家哦。”上车后,陈恕先道了谢。“不要客气啦,陈叔叔。”小西抢先接话。姜醒便没再说。陈恕想起什么,又对姜醒说:“早上谢谢你。”姜醒意识到他说的是手机的事,便说:“没关系。”陈恕看到身边一排毛绒娃娃,惊讶地问小西:“这些都是你的?”“对啊,”小西扭着身子同他炫耀,“都是我小姨抓给我的,小姨是不是很厉害?”姜醒虽专心开车,但还是将他们的对话听进耳里。她听见陈恕说:“是么,那是很厉害了。”小西却又问:“陈叔叔,你会抓娃娃么,你是不是也和小姨一样厉害?”陈恕回答: “我没抓过那个,不知道难不难。”小西惊奇道,“啊?那个很好玩,你怎么不玩呢,那下次你跟我们一起玩,抓娃娃有点难,但是你不要害怕,反正小姨很厉害,她可以教你。”陈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姜醒的方向,她握着方向盘,他在后视镜里瞥见她的脸,平静淡漠,没什么表情。“陈叔叔,你要不要去?”小西还在等他回答。陈恕只好说:“好,有空跟你一起去。”“那让小姨教你?”“……嗯。”小西连忙喊:“小姨,你要教陈叔叔哦。”姜醒正在打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小西很高兴地摇摇陈恕胳膊:“喔,你看,小姨答应了!”陈恕笑着摸摸他脑袋:“谢谢小西。”只要小西在,气氛就不会沉闷,他总能迅速想到一出又一出,所以接下来的一段路,陈恕忙于同小西聊天,姜醒倒是暂时轻松了。回到七月书吧,六点刚过,店里最后一名顾客也已离开,孙瑜得空来门口迎接,见陈恕一道出现,“咦”了一声。小西嘴快地解释,“妈妈,我们在路上碰到陈叔叔了。”孙瑜没再多问,急着同姜醒说另一件事。“有几个老同学从外地过来,晚上我得应酬一下,估计她们要疯到很晚,恐怕没法太早回去,小西搁这儿住一晚,行吧?”姜醒说,“小西愿意就行,我没问题。”话音刚落,小西立即表明态度:“没问题,妈妈你快去吧,要玩得开心哦。”他打好了小算盘,如果妈妈不在的话,他就可以求求小姨,小姨心太软,比妈妈好说话,只要小姨点头,今晚可以不用做功课啦。喔,太开心。果然,孙瑜离开后,小西立刻抛弃了乖巧的外壳,如同放飞的小鸟,扑棱扑棱地到处飞。陈恕在厨房做晚饭,小西窜来窜去,一会问他这个,一会又问那个,姜醒在外面厅里听着都觉得头疼,她简直钦佩陈恕的耐心。晚饭做好后,陈恕邀他们一道吃,姜醒肚里的披萨还没消化,摆摆手拒绝了,小西却是小馋猫,愣是又塞进一顿。吃完饭姜醒催促小西上楼洗澡,小西不愿意,姜醒催急了,他冒出一句:“小姨,你先洗,等下我跟陈叔叔一道洗。”姜醒皱眉:“你自己洗澡。”“哎呀,我是男的,陈叔叔也是男的,我们可以一道洗的,以前爸爸也带我一道洗的。”“……”姜醒头疼,不懂他怎么这么爱粘着陈恕。想了想,又有点明白。小西从小跟孙瑜生活,跟他爸爸相处太少,这对他多少有影响。毕竟是小孩子,姜醒心一软,就随他去了。恰好陈恕也说:“你先上去吧,我会照看他的。”姜醒点头,“那麻烦你。”“没事。”八点钟,陈恕过来找姜醒。他已经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穿的是宽松的白T恤和黑色棉长裤。他在门口问:“有小西的换洗衣服么?”“有的,在楼下。”她说着往外走,“你等一等,我去拿来。”陈恕跟过来,“一起去吧,楼道太黑。”两人一道下楼,陈恕用手机照着路,走到一半,姜醒不慎踩空一阶,差点摔倒,陈恕及时拽住她。“小心。”姜醒借助他手臂的力量站稳身体,心跳却还是失序的。“吓到了吧。”他轻轻问。昏黝中,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格外清晰,而他手掌温暖有力,仍握在她手腕上。“没事。”姜醒说。陈恕松开了她,重新照着她脚下的路,再一次提醒:“当心点。”到了楼下,姜醒去小书房取了衣服交给他,两人一道上楼。小西换好衣服后被送回姜醒房间。陈恕要走时,小西拉住他:“陈叔叔,一起看电视吧。”说着,扭头央求姜醒,“小姨,陈叔叔房里连电视都没有,我们让他过来看一会好吗?”姜醒和陈恕都是一愣,看看小西,又对视一眼,陈恕正要说不用了,姜醒开了口。“好啊。”几年前姜醒刚来住这屋子,孙瑜客气,提前配齐家具电器,电视机就是那时候买的,但姜醒很少看,只有小西过来才会放一放。沙发让给了陈恕和小西,姜醒靠坐在床上。电视上在放一部老电影,动作片,姜醒以前看过,对剧情还有印象,因此半闭着眼要看不看。小西像主人一样招呼陈恕。“陈叔叔吃啊。”薯片袋递过去。过了一会,“陈叔叔喝水。”水杯送上。两人显然相处融洽,小西问题多,看几个镜头就要问个问题,陈恕耐心出奇的好,每个都认真回答。姜醒听了一会,掀了掀眼皮往那看一眼,一大一小并排坐在那,认认真真讨论剧情,挺有意思。她闭上眼,悠闲地听他们说话。电影放完已经九点半了。“小姨……”小西打了个哈欠,张口喊。没听到回应,正要再唤,陈恕拉拉他,小西扭过头。陈恕比了个手势,以口型说:“小姨睡着了。”小西连忙伸手捂嘴。陈恕关掉电视,走过去拿起堆在角落的薄毯轻轻搭在姜醒身上,转头对小西打手势:去我那睡?小西猛点头。陈恕在桌角笔筒找到一只笔,抽了张纸巾,给姜醒写下几个字。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小西终于放心地呼了一口气,说:“小姨这么快就睡着了,难怪我妈妈说她是睡神。”“睡神?”“对啊,她好喜欢睡觉,有一次她从晚上睡到早上,吃了饭又睡到晚上,我喊她起床,她都不起来。”陈恕忍不住笑了一声,“她太累了吧。”“她不累也爱睡。”小西晃晃脑袋,“陈叔叔,我想尿尿。”“好,去尿尿。”陈恕将他带回了屋。姜醒第二天醒来发现屋里安安静静,小西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她起床看到了陈恕留的信。简简单单五个字:小西在我那。姜醒没去隔壁找他们,洗漱后就下楼,准备做早饭,到了楼下却发现陈恕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忙活。“早。”陈恕听到声音回过头,漆黑的眉微挑了下,“这么早?”姜醒:“没你早。”她走过去看了看灶台,“做什么好吃的?”“瘦肉粥,鸡蛋。”他揭开锅盖给她看炖锅里的粥。香气迎面扑来,姜醒的肚子顿时叫唤。“好香。”“我再炒个蔬菜,小西还在睡,等下我叫他。”他盖好锅盖,转身去洗西兰花,洗完放到砧板上切。姜醒无所事事,倚着橱柜看他切菜。他今天没穿衬衫,穿的是宽松的灰色卫衣,袖子在手肘处堆出几圈褶皱,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臂。他做事专注认真,即便是切菜也一丝不苟,低垂的眉眼在淡光里令人觉出莫名的温柔。姜醒静静看了一会,别开脸。粥在锅里沸腾,姜醒掀开盖子,拿调羹拨拉两下,手却不小心碰到锅,烫得她“嘶”了一声。陈恕被惊到,“烫了?”他几乎下意识地抬头看她,手却没停,菜刀划到左手食指,血立刻涌出。“没事。”姜看到他放下了菜刀,左手冒血。她一愣,紧接着快步出门,到吧台抽了纸巾过来捂住他手指。陈恕怔了下,低头看到她细白的手指,隔着两层纸巾,似乎感觉到她手指的温度,他后背莫名绷紧。“先捂好。”姜醒转身出门上楼,没一会又下来了,手里拿着创可贴。她常年在外跑,背包里备着常用药,创可贴更是必不可少。她撕开创可贴,陈恕将沾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姜醒上前帮他贴伤口。她低着头,动作轻柔,手法熟练,陈恕盯着她乌黑发顶略微失神。她靠得近,他似乎闻到淡淡香气。姜醒突然退开一步,“好了。”说完抬起头,松了口气。陈恕恍了恍神,喉头微动,“谢谢。”“没事。”姜醒走到灶台边,“这菜我来弄吧。”“没关系,我可以的。”姜醒却已经拿起菜刀切起来。“我炒的也还能吃。”姜醒说,“不如你上去看看小西。”陈恕只好应声,“那好,我去看看他。”小西已经醒了,乖乖地在洗手间刷牙,陈恕一回去,就见他满嘴牙膏沫。“你去哪儿了,陈叔叔。”小西吐一口泡沫,扭着脖子说。“去楼下了。”“喔,我以为你去看我小姨了。”小西说,“她肯定还在睡懒觉吧。”“没有,她起来了,在给你做饭。”小西惊奇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小姨哪有这么爱我,她最爱睡觉!”陈恕被他逗笑,说:“你洗好脸,就可以下去看她。”小西飞快地洗了脸,跟陈恕一道下楼,果然看见姜醒在厨房里。“小姨!”小西跑过去,“早哇。”“不早了!”姜醒笑道,“你起得最晚。”小西不好意思了,吞吐着说:“……陈叔叔的床好舒服,睡在上面就起不来了。”说完,回头冲陈恕吐了吐舌头。姜醒循着小西的视线,望见陈恕站在门口,视线对上,他淡淡地笑了。姜醒也笑了笑,喊他:“可以吃了。”陈恕走过来,帮忙从小锅里取出白水蛋,小西也帮忙端菜。一切弄好后,三人坐下吃早饭。饭后陈恕要洗碗,姜醒上前阻止,“你手先别碰水,我来。”她说话语气淡淡的,但行动却干脆迅速,已经打开水龙头。陈恕不知该道谢还是该同她说明这样小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听到小西在外面喊“陈叔叔”,只好先出去。上午姜醒辅导小西做完了作业,中午吃完饭,孙瑜送小西去上“吉的堡”英语课,姜醒留在楼下看店。孙瑜回来后,姜醒得了闲,准备上楼赶稿。她在一家旅游周刊开了专栏,就快到deadline,不得不提起兴致赶一赶。到门口时,看到陈恕端着洗衣盆从房间出来。姜醒看了一眼,盆里的不是衣服,好像是床单。她皱了皱眉,说:“……不会是小西尿床了吧。”陈恕一愣,低头看了看,反应过来,立刻摇头:“不是。”当然不是,她想到哪里去了。陈恕觉得有点好笑,顿了顿,又再次帮小西澄清:“跟小西没关系,今天周末,我本来就要洗被子的。”“哦,”姜醒说,“没有就好,吓我一跳。”她指指露台,“你要晾在那儿么?”“嗯。”“那我去收衣服。”屋里的阳台朝向不好,采光差,她只晾内衣,其他都晾在小露台。陈恕见她往露台走,跟过来说:“不用收,我有晾衣绳,再牵一根就行了。”“是吗?”姜醒站定,“那你去拿绳子吧,我把这一根调一下,给你挪点地方。”“好,谢谢。”陈恕放下盆,拿来了晾衣绳,绑到架子上,把床单和被套晾上去。他的被子是蓝色格子的,洗得很干净,姜醒闻到了肥皂的淡香。虽然陈恕已经拧得很干了,但挂上去还是会滴水。姜醒说:“今天太阳不大好,这个脱过水会干得快一点。”陈恕牵开床单,“没关系,到晚上就会干了。”姜醒没有再说,收了两件干衣服回了房间。接下来的一下午都在赶稿,孙瑜打烊后,上来喊她去吃晚饭,姜醒拒绝了,让孙瑜先带小西去吃。姜醒写完稿已经快七点了。她拿了钱包下楼,到厅里,听到厨房的动静,过去一看,发现是陈恕在切菜。“现在才做饭吗?”陈恕回过身,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姜醒走进去,“还有什么菜?”“只有土豆了。”姜醒看了一眼砧板上的土豆条,说:“你晚上就吃这个吗?”“嗯,就剩这个了,明天再去买菜。”姜醒想了想说:“不如出去吃吧,街后面有大排档,有很多吃的,要不一起去吧。”陈恕愣了下。姜醒走了两步,见他没动,又说:“很近的,几步路。”说完顿了顿,“你不想去么?”陈恕没有说想不想去,他把菜刀放下,没有处理砧板上的土豆条,而是解下围裙,洗了手。“我换双鞋。”他走过来说,“等我一下。”姜醒低头一看,他脚上穿着灰色凉拖。“好,我在外面等你。”姜醒坐在吧台边,过了一会,陈恕下来了。姜醒下意识地看他脚上,他换了一双帆布球鞋,很普通的样式,像学校里的男孩子穿的。陈恕已经走过来。“走吧。”他说。两人沿街走了十多分钟,到了姜醒说的大排档,夜市小吃有很多,最多的是烧烤,也有卖炒饭炒面的。他们沿着摊子走,姜醒问:“你想吃什么?”陈恕说:“都可以,你选吧。”“那我们去吃鸭血粉丝,那家——”她手指着一个摊子,说,“去年我吃过,是这里最好吃的。”“好。”吃鸭血粉丝的人很多,他们过去点了餐,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一个空位。姜醒站在凳子旁边看着邻座的女孩,她才吃了半碗,而且吃得很慢。陈恕说:“你坐着吧。”“再等一下。”姜醒看了看邻桌,恰好有人走了,空出一个座位。姜醒立刻跟邻座的女孩打了个商量,问她能不能换座,女孩很爽快地答应了。位子空了出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也上了桌。“试试看。”姜醒取了筷子递给陈恕。陈恕尝了第一口, 姜醒问:“怎么样,好吃么?”“嗯,好吃。”他没有说假话,味道确实不错。他在这儿住了快半年,没有来吃过大排档,不知道哪家最好,但感觉比学校食堂里的鸭血粉丝好吃很多。两人在周遭的嘈杂中安静地吃完了晚饭。姜醒喝掉最后一口汤,问陈恕:“你饱了么?”“嗯,饱了。”陈恕看了看她的碗,说,“你呢?”姜醒:“我有点撑了。”“……”陈恕不知道说什么,低头笑了一下。姜醒看他一眼,“你笑什么?”陈恕摇了摇头,站起身说:“走走就消化了。”姜醒赞同地嗯了一声,拿起钱包准备去结账,陈恕却比她快一步,他已经走过去,把钱递给了老板。姜醒没说什么,走到他身边,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转弯的地方有一个联华超市,姜醒停住脚步,“我要买点东西。”陈恕说:“好。”“你在这等我。”“一起去吧。”“行。”姜醒买了两盒樱桃,一些芒果。陈恕去蔬菜区看了看,发现还剩下一些菜,看着也算新鲜,便挑了几样。他去收银台的时候,姜醒已经结完账了。“等我一下。”他朝姜醒说,看见她点了点头。陈恕要了个中号袋子把菜装起来,结完账就出来了。两人离开超市,拐过街角,走了一会就到了书吧。陈恕把菜放进冰箱,姜醒把两盒樱桃都洗了。陈恕又将砧板上的土豆丝收拾好装到盘子里,封上保鲜膜,也放到冰箱。姜醒递了一盒樱桃过来:“给你。”陈恕愣了愣,没有接,“不用,你自己吃吧。”“我买了两盒。”陈恕心想,买了两盒你也可以自己留着慢慢吃,但他没有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再拒绝,也许她会不高兴了。他接下了,说:“谢谢。”姜醒笑了笑,出去了。周日上午,陈恕去公司加了半天班,下午才回来。姜醒在吧台看书,顺便帮孙瑜看店。陈恕进来时,她以为是有客人来,没想到却看到他。不过不只他一个人。姜醒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是那个女孩,之前来帮他拿过手机的。陈恕似乎也没有想到坐在吧台后的是她,愣了一下才对她笑笑,他身后的女孩也认出了姜醒,打招呼道:“嗨!”姜醒笑了笑,“你好。”陈恕转过身说:“秦淼你等一下,我上楼拿给你。”“好,你快点。”陈恕上了楼。秦淼靠着吧台同姜醒说话:“这是你家的书吧吗?”姜醒摇头,“不是,是我表姐的。”秦淼哦了一声,仔细打量后,说:“感觉挺有书香气的,上次匆匆忙忙,都没仔细看。”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又跟姜醒聊了几句。不一会,陈恕拿着资料袋下来了。秦淼接过来,感激又夸张地跟他道谢,急匆匆地走了。陈恕回过身,见姜醒已经低着头在看书了。他没有再跟她说话。当天傍晚,陈恕就收拾行李出差了。晚上,孙瑜发来短信,说跟那位何律师定好了时间,让姜醒周五晚上跟人吃个饭,还附上了具体的时间地点。这是姜醒第一次相亲,孙瑜格外重视,当天还带了套新裙子过来,姜醒不好意思辜负她。临走前,孙瑜给姜醒发了何律师的手机号,叫她到了地方联系对方出来接。相亲地点定在一个商务酒店,在拾宜路,算这一区的新兴CBD。对方约了六点半,姜醒早到了几分钟,便在楼下站了一会,准备到六点半再给对方打电话。她站的位置显眼,且今天穿的跟平常不同,孙瑜挑的裙子惹眼,把她身材上的优点都衬出来了,腰细腿长,胸算不上丰满,但也够了。姜醒也不知道她这趟为什么会来,难道就真的是应付孙瑜吗?她觉得可能是,也可能还有点别的。或许内心里,她也在告诉自己:该有另一个开始了。她这个样子站在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再匆忙也会看上一眼。一个过路男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撞了她,她往后退,又擦到身后的人,转身一看,却是熟面孔。陈恕显然也是刚认出她,两人都愣了一下。姜醒好几天没有见过他,突然在这看到,有些回不过神,过了几秒才说:“是你啊。”“嗯。”陈恕顿了顿,说,“在等人?”“是啊。”陈恕还要说什么,前头已经有人喊,“陈工,怎么了?”“没事。”陈恕低头对姜醒说,“我先进去了。”“好。”姜醒打了电话,何律师很快就出来接她。何律师外形跟孙瑜描述的没有太大出入,个头高,脸不错,身材也不错,西装革履,很有律政精英的样子。打过招呼后,何律师将姜醒上下打量了一遍,露出了笑容:“姜小姐你很美。”姜醒说:“谢谢。”两人进了酒店,点好餐,何律师开始找话题聊天。姜醒话不多,但始终保持礼貌,对方问一句,她答一句,态度看上去也算真诚。几个来回之后,何律师笑了笑,说:“姜小姐,就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我对你基本满意,但我认为有两件事我们有必要约定一下。”姜醒咽下口中红酒,抬头看他。何律师继续说道:“第一,你知道,我是个律师,习惯凡事分得清楚明白,所以我希望你同意做婚前财产公证,第二,我认为你的工作十分不利于照顾家庭,所以我希望婚后你能放弃工作,至于经济方面,你完全不必考虑,我可以为你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至少不会低于你现有的生活水平。”说到这里,见姜醒没说话,他又说,“如果对这一点你没有异议,那么我再问几个问题,纯粹只为加深了解,希望姜小姐如实回答。”姜醒:“你说说看。”“第一,请问姜小姐你交过几任男朋友?”“一任。”对方似乎松了口气:“这么说姜小姐感情史不算复杂,那么请问姜小姐您跟对方关系到了哪一步?”姜醒看了他一会,忽然笑笑,“你猜。”何律师一愣,皱眉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亲吻?”姜醒笑出声:“你真单纯。”她说完突然站起身,收起了笑,“何律师,不浪费你时间了,我不是处女,也不会放弃工作,所以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再探讨要不要做婚前财产公证了,祝你成功,再见。”话说完,脚刚迈出一步,过道里突然冲出个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揪住她头发,一巴掌甩上脸。姜醒脑袋一懵,不及反应,腿遭人猛地踢了一脚,她跌倒在地,耳朵里一堆嘈杂声响。有人喊:“打人了打人了。”有人叫:“干什么,你干什么!”脚步声,惊呼声,都冲进脑子里,她听到女人尖利的嗓音在身边吼:“不要脸的贱人,臭小三,总算逮到你了,你他妈敢抢我的人,我抽死你!”有服务生上前劝阻,被那女人一把推远。姜醒撑着地面想起来,忽然又被踢了一下,那女人显然是练过的,姜醒疼得发晕,这时目瞪口呆的何律师终于上前阻止。姜醒听到他训斥:“张笑笑,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他这一喊,那个叫张笑笑的女人哭喊起来:“何盛明,你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你他妈玩我,这就是你微信里那贱人吧!我等着你求婚呢,你这个混蛋居然给我找小三,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呢,你把我当傻子耍,混蛋!”被骂的何律师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疯女人!”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带保安过来了,那女人被拽出去,何律师也跟着走了。姜醒被人扶起来,腿疼得几乎站不稳。裙子被扯坏了,领口破掉,大半片肩背露在外面,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没事吧?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服务生一直问,却是一点动作也没,甚至不知道帮忙遮一下她裸露的肩。姜醒扶着桌角,半天动不了。人群中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姜醒还未抬头,一件衣服已经将她上身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