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后悔了。”与他对视,林昭感到一阵发怵,高中时她胆子太小,以至于现在长大了还总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大人。她拧着眉应,“那是你自己的事。”说完她转头避开,并未注意陈泽野眼神流露出的微末异样。手肘被人轻轻拉住,林昭疑惑中,肖晴艰难绕到她身旁。她在她身后小声宽慰,“林昭,边上都围着这么多人了,现在就什么都别说了,毕竟还有我们这些人是无关的,大家来都只是想聚一下,并不想闹成这样的,再继续下去就是让别人看笑话了。你要真有什么事想说,以后再私下说吧?”林昭顿了顿,“可这跟你也有关。”肖晴:“跟我有关?”“你只是做得少,不代表没做过。”肖晴嘴角的笑意僵住,她缓缓松开紧握林昭的手。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属于中间那拨人,家境一般,相貌中等,成绩普通...起初她旁观,但后面受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肖晴语气低了几分,“那个时候大家不都不太懂事吗,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那我现在跟你说声抱歉。”林昭:“我早就不需要你们道歉了。”肖晴突然面子挂不住,背也酸得厉害,她把手轻放到突出的肚子上,紧皱眉头,“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抓着不放?都过去这么久了啊,你难道是想让我们跟你磕头赔罪。”方正跟着劝告,“林昭,你先别说重话,肖晴毕竟还是个孕妇。”林昭略过方正,淡然道:“这倒不用。对我而言,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你们从此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肖晴瞬间哑口无声,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当年闹得这么不愉快,明明阔别已久毫无同学情谊,林昭还是愿意过来见她们,原来,她的本意在此。“你们继续。”看差不多了,林昭作别。她饮了酒,面珠红润,洒脱地挎着包,眼皮淡淡扫过一圈人,微卷的长发垂在肩上。陈泽野眼中柔意渐渐冷却,他往前走了一步。“林昭。”名字从他喉间低沉溢出,“我呢。”他眼神专注认真,逼近她,“那我该怎么做。”林昭轻飘飘抬起眼,视他无物。众目睽睽中,她手臂被猛地攥住,扯到他胸口的位置。陈泽野抓着她的手狠狠按压到胸口。林昭稍抬起头,看到他额角青筋跳动,她的手感受到他胸腔正剧烈跳动。她怅然,“现在说什么都一样。”陈泽野嗤一声,似笑非笑看她片刻,“想走就走?谁惯的你。”他神情突转严肃,眉下眼神凌厉。“这才过了几天几个钟,你不久前不是还躺在我怀里,一副快活样,怎么现在就说都一样了。”林昭凑近,她抬起头轻声问:“怎么,之前没碰过女人?”齿缝里吸气,陈泽野下颌绷成一线,他紧紧捏住她双肩。他目光痴迷,落在她细长的脖颈上,他极力克制,手劲更大,捏得林昭忍不住蜷缩起十指。周围人跟着心一紧,有人想拉他,被一把甩开。“你们真是...够了。”方正不忍,他上前再次拉住陈泽野,坚实的肌肉撞开他的手,他又去拉他衣袖。汪刚不耐烦地拎起方正领口,警告道,“你别多管闲事!这娘们就该收拾。”他巴不得越演越烈,阻止的人来一个他挡一个。场面混乱,餐桌上的白布被扯上,瓷器摔落,林昭反应过来时,她的手里被强塞进一把切牛排的小刀,陈泽野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微颤的十指。“你做什么?”她愕然发问。“你就这么恨我?”林昭觉得自己的手被迫就着他的力,一直推着刀柄往前,她想说话,却觉得自己嗓子内壁像黏在一起,已然失声。陈泽野望她一眼,他诡谲地扬着嘴角,额上冒出细汗,他微微张开唇,又紧闭,始终深沉望着她。林昭用尽全力抽手,她痛苦地皱紧眉。刀尖没入几分后,有人过来了。他身上浅色的衬衫布渗出血丝,陈泽野笑得恍惚,他只是望着她笑,有人扶他,他不甘愿,反复嘀喃,“林昭啊...你不忍心了?”松开刀柄,像一个铁片刺耳地掉到地上,林昭一瞬间视野朦胧,她摇着头,低声哀怨两字,“疯子。”乱作一团的场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已不在她,林昭站在门口一时不知所措,指甲盖一阵润凉的感觉,她低头,看到指尖上凝了不少血珠,自顾自地说了句:“我要去洗手。”昏沉地走进洗手间,直到水流冲过带来的一点凉意林昭才回过神,其实手上沾的那点血水一冲就什么都没了,不过她还是用力地反复揉搓,眼睛牢牢盯着自己的手,这样怪异的表情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林昭抬了点头,忽然发现面前的镜子映出个人影,她刚松懈的神经又瞬间紧绷。“吓到了吗?原来我有这么可怕啊。”钟琪依在墙壁上笑着看着她,说,“嗷,我懂了,其实你不用紧张的,他死不了。”林昭没有理她,她关掉水龙头,径直走到烘干机旁吹干手,烘干机嘈杂的声音一响,钟琪也就没再说话,但她开始饶有趣味地盯着林昭的后背。机器的声音才刚停,钟琪就笑出了声,“这才几年怎么就什么都变了,你也变了,变得我都不敢认面前的这个人是你,但唯独这点没变,你还跟以前一样不喜欢听就装听不到呢。”“不过我挺佩服你的,我这段时间就有点纳闷,为什么当初那个带头欺负你的人,现在竟然愿意为你出头了?”看着林昭一如既往的沉默,钟琪挺直身子摇了摇头说,“跟你说话还真是没意思。”林昭终于看着她,“竟然没意思,那就不要说了。”说完,她就走了。看着林昭高挑的身影要走出门框,钟琪一把叫住她,“林昭。”她回过头。钟琪垂下眼,“你现在很讨厌我了?”林昭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钟琪咬着嘴唇,“就聊几句都这么难吗?”她长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上根烟,火光窜起的那一刹,她不经意看到镜子里自己浓重暗色的妆,还真是与当年的学生的样渐行渐远。她抬头算了算,这些年究竟有多少人与她渐渐断了联系,又仔细一想,林昭当初确实是真情实意的待她的,她竟开始有些想不通到底为什么才会走成今天这样的。钟琪低头一笑,觉得当年自己真是无比幼稚。出来后发现有人正站在门口,钟琪有些错愕,但随即低声地叫了声林昭的名字,“我们能不能聊会儿?”林昭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关于以前的事我都不太想记起了,我只想这些事都赶快结束。还有,我没有怪你,反倒是我要谢谢你,谢你当年愿意成为我唯一的朋友。就这样吧,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钟琪手上的烟总往她这飘,可能刚才闻到血腥味,此时她有些招架不住。“我先走了。”钟琪夹着烟的手不稳,她睁大眼眶,缓过来想说话又慌忙扔掉手上的烟,却发现林昭已经走远了。*这段时间,林昭只联系过林景珍一个人。林景珍抱怨林昭不记得答应过自己的事,林昭这才想起自己前段时间说地过只要她有空就会去医院探望陈尊,但其实这些天她一次也没去过。林景珍催促她今天一定得去,林昭本还想说什么回绝但还是妥协了。她从床边站起来,脱掉睡衣换了件长裙。到了医院,林景珍从她刚进入病房就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她,“林昭,这都几点了你才过来?磨磨蹭蹭地也不知道你在那边忙什么,让你来一次就这么难是吗。”林昭忍不住劝道,“妈,你先小点声吧,你再说下去,都把人给吵醒了。”林景珍咽下将要脱口的话,从椅子上站起来,“知道了,不用你提醒。我跟你说,看护这会儿差不多过来了,你先跟她在这守着,我回去一趟可以吧?”“可以,不过你别太久。”林昭应着。“谁让你这么晚才来的。还有,林昭我告诉你,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不许跑!”“嗯。”看护没一会儿就来了,是位年近五旬的阿姨,她也不说话,林昭就坐在椅子上等了很久,陈尊期间一直卧床深眠,她百般聊赖,观察着四处解闷,直到有个护士进来查房换药,陈尊才有意识地醒来。林昭跟着帮忙扶着陈尊坐起。陈尊眼角下弯贴切地看向她,艰难的吞咽了下才开口说:“来了啊,林昭。”林昭:“嗯,抱歉陈叔,前几天有些事所以没能来。”陈尊似懂非懂地点头,“不是什么大事儿。”检查完,护士收起笔,到林昭身旁嘱托,“你们俩记得啊,这个床头要抬高30度的啊,可以降低颅压,老人家如果睡得不舒服就跟他解释一下。”“好的,谢谢,麻烦你了。”林昭回答。护士离开时轻声带上了门。陈尊用手示意看护上前来,他说:“你先出去逛逛,过个钟头再回来,我和小昭有事情要谈。”看护阿姨答应后识趣地离开,病房又忽然变得异常安静。林昭有些不知所以地走到他跟前,陈尊抬手让她坐在椅子上,“你站着多累啊,坐下说吧。”林昭坐下后,思量着开口,“陈叔,最近感觉身体好点了吗?”“越来越吃力了。”陈尊说,“现在连说话都费劲了。”“那您先休息吧,有什么以后再说也不迟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陈尊摇头,他的眼里带了丝浑浊,“不,不行,我怕我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说出口了。”林昭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她迟疑地答应,“那您说吧。”“我想你应该已经也猜到我要谈什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林昭,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一直以来你都很懂事,叔叔也很欣赏你。”陈尊蠕动干裂的唇,声音显得凝重而深沉,“可你在我们家却受了不少委屈吧?其实我很后悔这些年没能像待泽野一样对你,这才会让他越来越变本加厉,而让你这些年过得太辛苦,其实都是我的错。”林昭否认道:“不,并不是,我很感激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帮助,如果不是您,我想我是没有办法读大学的,大概会比现在过得辛苦百倍,至于之前的事,现在也都过去了。”“你真的不怪叔叔?”“嗯。”“那你跟泽野的事,你...其实我大概也知道全都是因为他做得实在太过分。”陈尊喘了喘气,“我也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马上打死他。”林昭没有说话。陈尊额头纵横的皱纹愈发明显,他费力地说:“可是小昭,你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不要太怪罪他,能不能原谅一下泽野,再给他一个机会?”林昭有些呆怔,这些话远远出乎她的意料,犹豫了一会儿她只说了:“对不起,陈叔。”陈尊悲恸道,“是泽野亲口告诉我他如今希望能跟你结婚,我如今最大的心愿也是如此,并且他跟我保证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小昭,你别怪我,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强求你们能有结果,但是至少给他看到点希望可以吗?”林昭没有应答,她说不了违心话也有些不忍看到他求她的样子。陈尊见状一把掀开被子,他想要起身。林昭站起身制止,“你这是做什么?陈叔.”他两颊凹陷,惨褐色的眼睛深陷眼窝里,陈尊盯着林昭恳求,“至少给他个追求你的机会,行吗?”林昭欲言又止。“你们本身也算是青梅竹马,如果最后能走到一起不是也好么?就算我快走了,林昭,我也可以跟你做出保证,公司、房子、车这样只要你开口,你们在一起后,泽野都可以给你。”“这些东西谁都想要,可是我不想要的是他这个人。”陈尊头住不住地摇动,他情绪激烈起来无法控制四肢。林昭说:“或许我一辈子也没办法享受你们那样的生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想要的,只是摆脱这里而已。”陈尊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后仍含糊不清地说话,但是林昭实在是听不清。房门忽然被推开,屋里的两人齐刷刷地望向赶来的林景珍。林昭想着还好有人来,自己也就有借口离开了。林景珍瞧见陈尊在咳嗽,二话不说就上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你这又是怎么了,突然咳得这么严重。”等陈尊平复了些,林昭才说:“妈,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陈尊拍着胸脯,想说什么还想挽留她,但林昭也装作没看见,“陈叔,您好好休息,希望您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