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丽只在娘家住了两天,她担心陈曦,丧事料理完,也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是时候回去了。临走前的那晚,妈妈交给林晓丽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三万块钱。那是爸爸存了多年,留给女儿的嫁妆钱,一直没机会给她。这笔钱超出林晓丽预期,她没为爸爸付出过什么,却得到了他的恩赐,感慨之余,至少不用再为了陈曦的治疗费而发愁了。第二样,是一根金项链,项链是水波纹,坠子是代表幸福的四叶草,经典的款式永不过时,“这项链还是我跟你爸结婚时买的,当时我不知道他那钱是借的,足足攒了两年的奖金才把钱还清。一直留着想给你当嫁妆,把它带走吧。”妈妈对这条项链也是有感情的。“谢谢妈。”林晓丽接过项链,24K 的纯金经过三十来年的岁月,看起来还跟新的一样。“谢什么,只要你过得好,妈就放心了。我的话有效期一辈子,不论什么时候遇到困难, 扛不住了,你就回来。”妈妈帮女儿把项链带上,又捧起女儿的脸,不舍地看着,“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委屈自己。”七年的感情债,一笔勾销。父母永远是天底下,最心疼自己的人,直到今天,林晓丽才真的明白,颈上的项链重似千斤。第三样,是多年前,妈妈截留陈曦写来的情书。那是林晓丽闹结婚闹得最凶,被关禁闭的日子,足足十二封,几乎每天都有两封信。那些信,都是用林晓丽买的漂亮信纸写出来的,华丽的背景上,却有着朴素的文字,关于未来,关于家庭,陈曦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理想,跟他的字一样质朴,没有半点花哨,只要个简单的小房子,有个善良的好老婆,两个人不用为衣食发愁,他就满足了。那些年深日久的笔迹,如今看来,依然让她动心。世上浮华的东西太多,而她却一直沉溺在年少时跟母亲一样的追求中,她的方向跟陈曦其实截然不同,就像两根交叉过的直线, 本应在交叉后距离彼此越来越远。怪只怪,她只记得恋爱中的甜言蜜语,完全忽略了陈曦真正的追求。这才是她跟陈曦因为价值观不同而引发矛盾的最终根源。热恋中的人,谁会想过离婚这种煞风景的事,就像喝醉了酒,那晕晕乎乎的感觉格外享受,爱情会让人上瘾,能自我沉醉多一天也好。就是抱着这种冲动,林晓丽选择了那个可以让她沉醉的男人。她是真的对陈曦上瘾了, 宁可背叛父母拼上前途,也要把全部青春都压在这张婚姻的赌桌上,为了怕自己后悔,她决定迅速买定离手,以不容后悔的速度去办了结婚证。电光火石间,林晓丽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陈曦,坐在桌旁苦苦思索着写出这些信,怂恿林晓丽跟他私奔,他为的只是个看不出方向的未来,他要的只是一路有心爱的女人相伴而已。在林晓丽下注的同时,他何尝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在赌。林晓丽堵住了自己的阳关道,陈曦拆掉了自己的独木桥,他们当真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结婚后,他辛苦工作换来的一切,无怨无悔地交给了老婆,他为自己保留的,就只有网络世界里那个小小的自我,他唯一做错的,就是那枚吻痕。坐在回去的火车上,林晓丽看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在这个充满陌生人的车厢中,回忆当年往事,真有点不可思议。只不过相隔一个多月而已,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这段婚姻, 曾经那些以为全世界都无法容纳的委屈和抱怨,其实渺小得可笑。真把忽然有那么一秒,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要跟陈曦在一起。这七年来,他们已经对彼此无比熟悉,那不仅仅是同化,更是心有灵犀的默契。只有真正有感情基础的夫妻,才会拥有的默契。妈妈说的对,一个成年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要对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都尽到自己的义务。对于父母来说,赡养和关怀是必须履行的义务,对于夫妻来说,不离不弃也是应该尽到的义务。林晓丽躺在卧铺上,很想马上打个电话给秦医生,问问陈曦这几天好吗。手机就在手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可就是那么短的距离,林晓丽怎么也够不着,手脚跟面条似的,软,浑身上下却使不上劲。这是怎么回事?晚上吃过东西,不是低血糖,也不是悲伤过度,那是种仿佛中了魔法的无力感。黑暗中,林晓丽很害怕。万一现在有人来偷东西,她连爬都爬不起来。幸好这种事没有发生,无力感持续了大约半小时,才逐渐恢复了气力。这一晚没有睡好,她始终处在对那种无力感再度袭来的恐惧中。这种无力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袭,前不久她去进货时就发生过,原本应该扛得动的大包,居然扛不动了,到后来, 就连拖着小车走,也觉得疲惫不堪。也许是前阵子太累了,小月子没坐好的后遗症吧。她不禁抱怨,快三十岁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真是罪过。第二天清早醒来,虽然整个人很疲惫,抬抬眼皮都累得慌,还是得强撑着爬下床。拖着行李箱出了车站,顾不上回家,林晓丽先赶到医院,把陈曦的治疗费给交上,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了。秦医生已经安排给陈曦开始新疗程了,只要交钱,就会尽快用上进口药,但为了保证治疗效果,最好能坚持两到三个疗程。林晓丽在心里叹了口气,带回来的三万块,还不够。“您别担心钱,我会尽快把第二个疗程的钱也交上,您安排就好。”林晓丽想着自己的小网店,是时候把生意做大,雇人帮忙了,她需要更多时间进货,摆地摊,还有来医院。“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秦医生盯着林晓丽,看了又看。“我还好,家里有点事,没休息好。”林晓丽强打起精神笑笑。“最好是做个检查,别以为自己年轻,很多病就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落下病根的。要是真有问题,早发现早好。”秦医生关心地说。林晓丽谢过秦医生的关心,拖着行李箱回家了。她哪有时间看病,大把事等着她张罗。这个家,现在只能靠她一个人撑下去了,她得拿出比平时强十倍,百倍的力量,来应付这一切。要对得起自己在父母面前说过的那些话,还要对得起陈曦,最重要的是,不能辜负自己, 当初那股舍弃一切创造这个家庭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