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雪阴沉地盯着葛尔敏, 胸口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两下。 胡尔馨站在葛尔敏旁边,也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目光十分古怪。 葛尔敏笑『吟』『吟』地望着林若轩, 挑了挑眉:“林大人, 怎么不说话了?” 林若轩瞪着葛尔敏,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位女真大单于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多人的议和场合,怎么说话如此轻浮? 林若轩很想怼他两句,但自己毕竟是来议和的,还要设法把骷髅草弄到手, 如今这个时候, 最好不要和葛尔敏起冲突。 想到这里, 他只能忍气吞声道:“大单于谬赞了,在下一介残缺之躯,哪里算得上什么美人?” 葛尔敏笑道:“要是林大人这般模样都不能算美人, 我那些姬妾娈宠们,用你们大渊人的话, 岂非是歪瓜裂枣, 不堪入目了?唉,我真羡慕宁远王的福气啊。” 林若轩:“……” 福气?什么福气?算了,他不想明白。 “宁远王确实好福气, 哈哈哈……”乌花儿等几名将领轻蔑地笑了起来,似乎以为葛尔敏在故意羞辱林若轩。 季如雪紧紧抿着唇, 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胡尔馨偷偷瞥了他一眼,低声对葛尔敏道:“哥哥,人家大渊四皇子和林大人是来议和的, 你怎么这样啊?” 葛尔敏没有理会这个妹妹,一双鹰隼般的眼珠似笑非笑地盯着林若轩:“对了,林大人,我听说宁远王已经被褫夺王位,降为了宁远侯,放逐到东南沿海去剿倭寇了?” 林若轩见他问起了正事,便认真回道:“确实如此,大单于的消息好生灵通。” 葛尔敏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倾,饶有兴趣道:“如此说来,萧图南如今没权没势,已经靠不住了。林大人,你觉得本单于怎么样?” 哈??? 林若轩呆滞地眨了眨眼睛,脑子有点空白。 季如雪忍无可忍地踏前一步:“大单于,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我听说大单于还有一位野心勃勃的小叔叔,倘若大单于这只手废了,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葛尔敏望向季如雪,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四皇子殿下,你之前伤了我,如今还在我的地盘上出言不逊,你难道不怕我一声令下,即刻要了你的小命?!” 胡尔馨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哥哥……” 乌花儿拍案而起:“大单于,只要你一句话,我乌花儿现在就拿下他!” 季如雪懒得搭理乌花儿,一双漆黑的眼睛只冷冰冰盯着葛尔敏:“大单于,你我之间,只有五步距离。” 葛尔敏愣了愣。 女真将领们也立刻反应过来,大堂里一片死寂。 林若轩心中极其焦灼,季如雪这小子向来非常冷静,今天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葛尔敏不过是胡说八道,占点口头上的便宜罢了,再说自己也是个男人,最多有点尴尬,又没什么实际损失,何必闹得这么剑拔弩张?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药』汤,从后堂走了出来:“大单于,您该喝『药』了。” 葛尔敏回过神来,没好气道:“喝个屁!一堆庸医,我他妈都喝了多久了,还是看不清!”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动,赶紧踏前一步:“大单于可是几年前开始,黄昏后便看不清东西?” 葛尔敏抬眸望向他:“林大人怎么知道?” “在下偶然听说的。”林若轩恭恭敬敬道,“最近这段日子,大单于的目力是不是每况愈下?如今哪怕是白天,只要在昏暗的室内,也看不清东西?而且眼睛还时常干涩,有迎风流泪之感?” 林若轩的话并非全无依据,女真一族长年生活在塞外草原,不仅风沙很大,而且空气十分干燥,夜盲症很容易并发干眼症,病人不仅看不清东西,还会迎风流泪,非常不舒服。 葛尔敏审视一般打量着他:“怎么,你会医术?” 林若轩谦逊道:“略懂一点。如果大单于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给大单于仔细瞧一瞧,开个『药』方试试。” 乌花儿大叫道:“大单于,您千万不要相信此人!大渊人都很狡诈,最会骗人,我看他多半是胡说八道!” 葛尔敏望着林若轩,沉『吟』不语。 这个时候,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八/九成把握,便道:“大单于,我愿意尽力一试,倘若治不好大单于的眼疾,我可以接受任何惩处。这也是为了大渊和女真的百年交好。” 葛尔敏的眼神微微动摇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大单于终于缓缓道:“既然如此,待会儿你便到后堂,仔细给我看一看罢。” 季如雪焦急起来,低声道:“先生!” 林若轩用眼神安抚住他,又对葛尔敏道:“大单于,只是有一件事,我有些为难。” “什么事?” “治病自然要开『药』方,到时候可能需要几十种『药』材,比如人参、当归、茯苓这些。倘若在大渊还好办,可是单于这儿……可有那么多『药』材供我选用?” 林若轩一边连哄带骗,一边暗暗琢磨,葛尔敏明显十分骄傲,最好能哄得他主动把骷髅草拿出来。 季如雪听着林若轩的话,瞬间便明白过来,林若轩想要借机诓骗骷髅草。他想明白之后,胸口的焦灼之意终于淡了一些,抿着唇不吭声了。 葛尔敏果然冷哼一声:“不止你们大渊有珍稀『药』材,我们女真一样有!到时候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就是。” 林若轩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诚恳道:“如果大单于这里也有『药』材,那自然最好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葛尔敏便挥散了众人,又叫了两个婢女,让她们带着季如雪去休息:“你们带四皇子殿下去客房休息吧。林大人,你随我到后堂来。” 季如雪有些迟疑,不太愿意离开,林若轩低声道:“殿下,我给大单于看了病,马上就过来。” 他说完之后,又在衣袖下面悄悄捏了捏季如雪的手,轻声道:“放心。” “哦。”季如雪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葛尔敏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的互动,忽然道:“林大人和四皇子殿下很要好?” “还不错。”林若轩含含糊糊道,“走吧,我给您看病。”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到了后堂。 林若轩让葛尔敏躺在一张矮塌上,又吩咐府里的随军大夫拿来了『药』箱。 他打开『药』箱一看,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随军大夫虽然看着不咋地,但『药』箱里的东西却很齐全,小银剪、小刀子、数十根银针、五六卷蚕丝线……总而言之,微型外科手术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 “林大人,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葛尔敏疑『惑』道。 “顺便给您做个小手术。” “手术?” “您先闭上眼睛。”林若轩让葛尔敏闭上眼睛,又叠了一块热『毛』巾盖在对方眼皮上,“大单于,您先热敷一会儿,我趁这个时间,把右手的肌腱给您接上。” 葛尔敏呆了呆,而后一把抓住林若轩的手腕:“我这手筋还能接上?!” 林若轩点了点头:“断裂的时间不长,应该可以接上。” 葛尔敏沉声道:“你最好别跟我耍什么花招!” 林若轩无可奈何道:“大单于,您那么多亲兵守在外面,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剁成肉泥,我难道会自寻死路?” 葛尔敏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这病人可真难伺候。林若轩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地把葛尔敏手腕上那层厚厚的纱布拆开,然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缝合技术也太烂了,再拖个十天半月,葛尔敏这只手就算废了。 葛尔敏这个人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似乎还能沟通,如果自己治好了他的手和眼睛,议和这件事情没准还真能谈成。要是葛尔敏废了,让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叔叔上了位,辽东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搞不好还不如葛尔敏。 好好给他治治吧。 林若轩沉『吟』良久,从医箱里取出一柄小银剪,仔仔细细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缝合线一一剪断,又轻轻抽了出来,然后选了一卷蚕丝线,挑了一枚最细的银针,认认真真缝合起来。 肌腱、皮下软组织、皮肤…… 肌腱断裂得很整齐,对林若轩这个心外科医生而言,缝合难度很低,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缝好了。 林若轩剪断线头,将葛尔敏眼睛上的热『毛』巾拿开:“缝好了,大单于您看看吧。” 葛尔敏盯着自己手腕上整整齐齐的缝线:“林大人,你确实有点本事。” 林若轩一边给他裹绷带,一边道:“大单于这只右手,三个月内不能提重物,痊愈之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照样能够挽弓『射』箭。” 葛尔敏大喜过望,便想坐起身来:“你此话当真?!” 林若轩拿出医生的威严,板着脸道:“大单于,我让你起身了吗?好好躺着,把眼睛尽量睁大,让我看看角膜有没有损伤。” “哦哦。”葛尔敏这会儿听话得简直像个小学生,老老实实躺了回去,努力睁大眼睛。 林若轩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吩咐下人点上油灯,而后又看了许久,一直没吭声。 葛尔敏渐渐有些着急了:“是不是没救了?不会瞎吧?” 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治疗方案,却故意长叹一声:“有救倒是有救,只是……” “只是什么?” “大单于的眼疾时日太久,确实有些棘手。我手里有个外敷内服的祖传偏方,或许有用,但这个偏方需要的『药』材都非常珍贵,未必凑得齐全。” 葛尔敏急道:“需要些什么『药』材?” “老山参、红莲子、夜明砂、长春藤……这些『药』材,或许高价还能买到。可是还缺一味至阴至寒的『药』材,比如千年天山雪莲,却不知能不能找得到。”林若轩的声音十分淡然,心里却很紧张。 他不敢直接提骷髅草的名字,但葛尔敏身为女真大单于,骷髅草又是女真族圣草,葛尔敏一定知道骷髅草是最好的至阴『药』材,至于什么千年天山雪莲,那是林若轩随口编的,根本找不到。 “你说,需要至阴至寒的『药』材?”葛尔敏果然愣了愣,而后轻轻眯起眼睛,望着林若轩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 林若轩若无其事道:“如果实在没有,就算了。” 葛尔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也罢,给我三天时间,这些『药』材我都能给你弄来。” “那就好,大单于的眼疾已经不能再拖了。我先下去了,大单于好好休息吧。”林若轩松了口气,心中暗暗欢喜,但也知道言多必失,便起身告辞。 …… 当林若轩回到卧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季如雪正愣愣地坐在床上,连油灯都没点,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他看见林若轩进门,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握住林若轩的肩膀:“先生,没事吧?” 林若轩略微有些不习惯,侧身往床边走去,不动声『色』地摆脱了季如雪的手:“没事。” 季如雪点起一盏油灯,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季如雪仔仔细细看了林若轩半天,确定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林若轩笑道:“放心吧,葛尔敏等着我给他治病呢,暂时不会动我们,议和这件事情,我看多半也能成。” 季如雪沉默片刻,犹犹豫豫道:“那葛尔敏很是轻浮无聊,在大堂上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说什么舅舅好福气……” 提起那件事,林若轩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个嘛,你舅舅以前很照顾我,我报答他也是应该的,没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葛尔敏这些蛮夷,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不懂’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似乎在细细判断着他这些话的真假,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舅舅曾经照顾先生,先生在危急时刻保护舅舅,确实也是应该的。” 因为林瓦儿和萧图南的狗血纠葛,林若轩并不想多说这些事情,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还记得吗,我想要骷……” “骷髅草”三个字还没说完,季如雪忽然一把捂住了林若轩的嘴,翻身把他压在床上,又胡『乱』扯过被子盖住两人。 林若轩稀里糊涂地被狠狠压住,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正想发火,却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嚓”声,好像有人踩碎了一片枯叶——有人在窗外偷听! 定然是葛尔敏的人。 完了完了,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万一被窗外的人听见了,然后告诉了葛尔敏,葛尔敏或许就会猜到,自己以治病的借口,想要谋取女真族的圣草! 怎么办?怎么办? 厚厚的锦被遮盖之下,季如雪在黑暗中死死压着他,阵阵灼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边,而后,青年忽然哑声道:“先生想要哭?像昨晚那样舒服得直哭吗?” 林若轩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季如雪这是在帮他圆话,把“哭”和“骷”谐音含糊过去。 可是,可是……这他妈都是些什么话?! 他还在不知所措,季如雪已经粗鲁地把他翻了过去,让他跪趴在床上,又在他耳边柔声哄道:“先生,腿再分开些。” 虽然两人蒙在被子下面,但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林若轩也知道季如雪只是在做戏,可是那低哑暗沉的声音,那扑在后颈上的灼热呼吸,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殿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