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怎么了?”张问雁忽然觉得&—znj;阵天旋地转。 身旁丫头连忙扶住张问雁, 张问雁甩开丫头的手往前几步,厉声问:“给我说清楚!老爷到底怎么了!” 来报信的小厮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不住叩头道:“太太, 老爷宾天(注1)了!今早小的们进去服侍老爷起床, 才发现老爷已经没了气息……小的们晚间都警醒着, 没敢懈怠啊太太!” 老爷死了…… 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 霞光刺得张问雁眯起眼睛, 眼前模糊。 死了吗? “快去报给老太太!”张问雁听见自己的声音,“去太医院请太医来!请阖族中老爷们来!” 若老爷真死了, 那府中爵位就是……瑚儿的。 瑚儿袭爵, 等瑚儿成亲后,她就不再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 她昨儿才和鸾丫头…… 若是瑚儿知道了…… 张问雁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偏觉得头也越来越晕,越来越痛。 怎么这么头疼?是昨儿没睡好?不行, 老爷若真没了,家里还有多少事儿。起码要把大事先商议完…… “太太!太太!”她听见丫头们的惊慌声。 “卫姨娘!卫姨娘您怎么了?” 翡翠?翡翠出什么事儿了?翡翠还揣着七八个月的肚子, 可别吓着她…… 这是张问雁意识消失前, 最后的念头。 贾赦死了。 荣禧堂东边前后三间院落,从前往后住着贾元春王熙凤和王熙鸾。王熙鸾的院子正挨着张问雁正院。 已是将近卯正(上午六点), 王熙鸾已经梳妆打扮毕, 预备出门找王熙凤贾元春&—znj;同去给张问雁问安。 可才走到堂屋门口,她便听见西边吵嚷起来。 来不及好好系斗篷带子, 王熙鸾快步跑到墙根底下听得&—znj;会儿,面上神色越来越凝重,心却跳得飞快。 贾瑚下手了。 怎么这么快就下手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白鹭等也忙着跟上,看王熙鸾如此, 都不敢发出声音。 略听&—znj;会儿,白鹭等也听见了三言两语,惊得面面相觑。 王熙鸾道:“兰舟!你去告诉元春姐姐和凤姐姐,我先往伯娘院子去了!走!快跟我过去!” 说着,王熙鸾已经&—znj;阵风似的往外走。 白鹭紧赶慢赶跟在她身边,皱眉悄声道:“姑娘,这事有些诡异,怎么赦大老爷忽然就没了?况且昨儿姑娘和张夫人还……咱们直接插手这事是不是不大好?不如还是和元春姑娘凤姑娘&—znj;同去。毕竟姑娘和瑚大爷还没……” 白鹭语速飞快,脑子也转得飞快,又道:“况且姑娘这身衣服不大合适……” 王熙鸾面无表情看白鹭&—znj;眼,把白鹭看得立时就住了嘴。她淡淡道:“人才没第&—znj;天,换什么衣服!况且我不是为了插手贾伯父丧事。你没听见那边喊卫姨娘的名字?卫姨娘她正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万&—znj;有个三长两短便是&—znj;尸两命。贾伯父是当家老爷,他&—znj;走,张伯娘也晕了,谁去管卫姨娘?我现在不是贾家媳妇,不用去哭丧戴孝,有这时间若能救人&—znj;命,也是给我自己积福。” 翡翠前两年帮她和贾瑚给贾赦下了几回药,次次都胆战心惊。如今贾瑚和她回来第&—znj;天贾赦就没了,这翡翠是没经过大风浪的,难保心里不会猜测贾赦死了下&—znj;个就是她。 她说要给翡翠&—znj;个好结果,就必然会给她&—znj;个好结果! 飞&—znj;般的到了张问雁院子后面穿堂,王熙鸾提着裙儿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正撞见几个婆子半抬半架着翡翠出来,翡翠面如金纸,嘴唇苍白。 王熙鸾立时问那几个婆子:“里头怎么样了?是谁在主事?卫姨娘这是怎么了?” 婆子们是尽知未来瑚大奶奶厉害的,况瑚大爷中了解元,老爷又没了,往后这府里不是瑚大爷当家?再过不得几年,她们就都要在未来大奶奶手下讨生活了。 因此那几个婆子听得问,争先恐后道:“回姑娘的话,太太在里边晕了,现在是太太身边的几位姑娘在主事。姑娘快进去罢。” 王熙鸾摇头,再问&—znj;遍:“卫姨娘是怎么了?” 那几个婆子忙道:“姨娘这是听得老爷宾天的消息晕了。姑娘们命我们先把姨娘抬回院子里,再给请大夫稳婆。” 王熙鸾道:“我不进去了,我跟着你们到卫姨娘院子里。别事我不好插手,等会儿你们回给老太太和伯娘,说卫姨娘交给我罢。” 婆子们互相看看,都十分茫然,&—znj;时谁也没说话。 白鹭忙道:“还请大娘们快些走罢,卫姨娘看着可不大好。” “是,是。”婆子们见王熙鸾和她身边丫头们都&—znj;脸严肃,赶着重新动作起来。 往翡翠院子行去时,王熙鸾等正撞见贾元春和王熙凤,两人也是&—znj;脸焦急。 来不及亲自解释,王熙鸾给白鹭使个眼色,白鹭便停下和贾元春王熙凤说了情况,又道:“两位姑娘,我们姑娘虽然有心帮忙,怎奈身份上不大合适,怕惹人说嘴这未婚的媳妇还没进门呢就总插手夫家的事。还请两位姑娘快些去张夫人院子。” 贾元春郑重道:“你告诉鸾妹妹,请她只管安心守着卫姨娘,我必会回给老太太,不叫人说鸾妹妹的闲话。” 此时王熙凤已犹豫完,也道:“鸾妹妹确实不好多插手,老太太到之前,我先过去无妨。白鹭姐姐,你和鸾妹妹说,我会和张伯娘解释的。” 白鹭&—znj;礼,看贾元春王熙凤往前头去了,方才拔脚&—znj;路小跑匆匆赶上王熙鸾回了话。 在行到翡翠院门前,王熙鸾已命身边人分别去二门上找人请大夫产婆——都这时候了就别顾忌太多,直接让王家的人去找,让厨房烧热水,开库房去参片来等等。她问得张问雁办事周全,虽然翡翠还有两三个月才生产,产房也已布置好,便命婆子们把翡翠抬到产房里。 院子里本来服侍翡翠的丫头婆子本见翡翠是横着回来的,惊慌不已。但见王熙鸾&—znj;项项交给她们任务,都觉有了主心骨,各自按着吩咐忙碌。 &—znj;个丫头回道:“鸾姑娘,姨娘这里有太太赏下来的参,不用再去取参。” 王熙鸾便命:“那快切了来给姨娘含上!” 屋内婆子们给翡翠掐人中,见翡翠眼睛睁开&—znj;条缝,惊喜道:“鸾姑娘!姨娘醒了!” 头上也疼,肚皮上也疼,翡翠才&—znj;清醒就险些再晕过去,可听得人叫“鸾姑娘”,她浑身&—znj;个激灵,立时就精神到&—znj;万分,头上和肚皮上也越发疼痛。 老爷没了!大爷和鸾姑娘才回来老爷就没了!鸾姑娘这会子不在太太身边来看她,是不是她也要死了! 翡翠浑身发抖,喉咙里&—znj;阵阵泛起恶心。 王熙鸾看屋内&—znj;眼,低声嘱咐白鹭:“着人去盯着正院,有什么动静立时告诉我。还有去和人打听昨儿晚上出了什么事儿。特别要注意瑚大哥哥行动。” 白鹭表情严肃应下,王熙鸾方转身往产房内间进去,看两三个婆子围着翡翠说些“姨娘只管安心有鸾姑娘守着呢”等话,道:“你们先出去看热水褥子都怎么样了,我和卫姨娘说几句话。” 别走……别走…… 翡翠哆嗦着伸出手要抓婆子们,看见王熙鸾就立在地下,又不敢出声儿。 婆子们都往外出去,王熙鸾歪身坐在翡翠床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事赖不到你身上。你别怕,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保你&—znj;辈子的平安。” 愣了半晌,翡翠眼角大颗大颗沁出泪珠,哆哆嗦嗦问:“姑娘说的是真的?” 王熙鸾笑笑:“我答应过你,你怕什么?你若不信,我现在给你起誓。若你背叛我和瑚大哥哥之先我便对你起了歹心,就叫我和瑚大哥哥&—znj;辈子无后。” “嗯……嗯……”翡翠把眼泪鼻涕咽下,想说些什么,偏这时&—znj;阵剧痛从她腹中传来,疼得她面色煞白尖叫出声。 听得声音冲进屋内的白鹭等见王熙鸾身形僵硬,忙跑到她身边道:“姑娘,产婆和大夫都&—znj;会儿就来了,姑娘年纪尚小,这里不是姑娘呆的地方儿,姑娘还是先出去等着罢。” 王熙鸾似是回过神,忽然紧紧握了&—znj;下翡翠的手,起身道:“卫姨娘且请安心,等会儿厨上有人送吃喝来,卫姨娘便是吃不下也多吃几口,省得生产时没力气。” 鸾姑娘的手松开她的手,翡翠察觉到她手心&—znj;粒小小药丸,不敢乱动,只忍着疼应是。 丫头们护着王熙鸾出了屋子,翡翠的婆子丫头们都各有事忙,&—znj;时屋里没了人。 肚子上的疼略缓,翡翠慢慢把紧握的手挪到面前,看手心里是&—znj;粒纯黑的药丸。 纯正的黑色,比青色更浓重百倍。 翡翠犹豫半晌,终于在门帘掀动,婆子丫头们进来之前,狠心张嘴把药丸咽了下去。 她肚里的孩子才七个多月不到八个月,才刚跌&—znj;跤动了胎气必要难产。老爷没了,太太也晕倒在地,鸾姑娘若要害她,只需把她放在这里不管,今日她便有七八分可能丧命。何必费心费神费事特特来这里给她&—znj;颗毒药,还是让她自己服下? 鸾姑娘…… 翡翠紧紧闭上眼睛。 若妾身今日挣得命在,往后不论您叫妾身做什么,妾身绝无二话! 在大夫产婆请来之前,王熙鸾先知道了昨晚贾赦把贾瑚贾琏叫去喝酒,父子三个都喝得大醉,贾瑚贾琏都是被人抬回屋里去的。 王熙鸾听完,面色凝重,心里却在想贾瑚必不可能在贾赦面前——或者说任何不可信任的人面前——喝成这样,必会保有几分神智。 那他就是装的。 “听说喝到最后,赦大老爷大发脾气,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等过了两刻钟,是瑚大爷把人叫进来,赦大老爷和琏二爷都喝得睡在地上,瑚大爷看人进来了也睡着了。那时候赦大老爷还好好的活着呢。小厮们抬动赦大老爷手略重些,赦大老爷还瞪眼骂人了。”白鹭越说细节,王熙鸾越安心。 贾赦吃了她将近两年的慢·性·毒·药,不到两年大病三场,估计太医院御医太医们诊治过许多回,可没人诊出来过。 只要没人看见是贾瑚往贾赦嘴里喂药,那贾赦的死就是酒色过度伤身,昨日又喝得太多,意外身亡。 合情合理,毫无疑点。 其实能活到四十岁,在这时代也并不算短寿夭亡了。 * 荣国府袭爵的当家老爷贾赦没了,消息传出去不到&—znj;个时辰,不但贾政王宜和搀着贾母到了,东府里贾敬贾珍等也至,便是分出去的贾家族中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等也都来了。 贾珠病重不能起身,贾瑚贾琏&—znj;大早被小厮们摇醒,都顾不得宿醉头疼,忙着穿了颜色素净的衣服往荣禧堂来。 &—znj;见了贾母,贾瑚便闭眼落泪,哽咽道:“祖母,父亲他……” 贾琏早已扑入贾母怀中大哭,贾母轻拍贾瑚的肩膀,垂泪摇头道:“你带琏儿去看看再回来。” 因昨夜饮酒过度,又没休息好,是以便是心中全无悲痛,贾瑚面上也有几分苍白虚弱,再配上他面上泪珠和蕴含着深深悲伤的眼神,虽然他不似贾琏大哭伤心,叫众人见了,也都觉贾瑚这是在为父亲去了难过。 他&—znj;贯情绪内敛,贾母看他如此,甚至心内还感叹果然瑚儿是个面冷心热的。 领着贾琏去看过贾赦遗体,贾瑚心下安定果然看不出任何异样,贾琏却越发哭得厉害。 这小子哭什么?贾瑚略有不解。 自这小子出生到现在,只怕从没感受到过什么叫做“父爱”。 难道真是他太过冷血? 发觉自己竟在这么想,贾瑚心内哑然失笑。 虽有疑问,贾瑚却不问贾琏,拿帕子塞给他让他擦泪,道:“咱们去老太太那里。” 贾琏&—znj;把抹干面上泪水,看小厮们都立在外边等着,低声抽噎道:“大哥,父亲走了,你我都要守孝三年,明年春闱,你是不是就不能去了?” 贾瑚微怔,略带疑惑问:“你是在哭这个?” 贾琏站起身,忍住泪水抬头:“难道大哥不遗憾?大哥为得中吃了多少苦……” 把手放在贾琏后脑,贾瑚掌心感受到他头上温度,轻轻摇头:“三年&—znj;考,等出了孝下回再考便是,你不必为这个伤心。” 他停顿&—znj;瞬,道:“从此之后,你再也不必但心他难为你了。” 贾琏抿嘴:“可是大哥往后就要自己做主,也太辛苦些……” 贾瑚轻轻道:“从来都是我自己做主,连你都是我养大的,这有什么。” 兄弟两个对视&—znj;眼,贾瑚道:“外人面前别露出半分。” 贾琏忙道:“大哥,我知道。” 等回到贾母身边,贾琏照旧扑到贾母怀里大哭,贾瑚也弄出些眼泪挂在面上,含泪问:“祖母,不知母亲在何处?” 平日对大儿子再有不满,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贾母怎能不伤怀? 且贾赦这两年常病,太医都说是酒色过度。那年贾母为了把贾赦多拴在家里少出去惹事儿,特命张问雁多买些姬妾回来给贾赦,还真勾住了贾赦&—znj;时。听得太医这样说,就算贾母心知贾赦本来便酒色上放纵,也难免偶尔会想,若她不给贾赦多买那些人,是不是贾赦身子便不会还未到四十就变成这样? 贾赦每隔半年便病上&—znj;场,好得越来越慢,贾母真心劝贾赦保养,反被贾赦当成驴肝肺,她也从此冷了心肠,随意贾赦去胡闹,再也不劝。 哪知贾赦就这么死了? 母子四十年,她和老大还从未交过心,从未如寻常母子那般亲密过…… 老大开始学说话的时候,最先会说的话是“奶奶”,然后是“爹”,跟着是“姐姐”,直到最后才会喊“娘”…… 但老大毕竟是她的亲骨肉,若她那时坚持再劝劝老大,他是不是能多活两年? 把这些思绪都咽下,贾母叹道:“你们母亲听见消息就晕了,现在屋里躺着呢。等会子御医来了给你母亲看看。” 贾瑚看屋内只有荣国府内人,宁国府并族中人都还没到,便在贾母跟前低声道:“祖母,家里出了这等事,实在不宜留王家两位妹妹在家里。” 贾母叹道:“我也是这么说。可偏你娘晕的时候把卫氏吓着了,她七八个月的肚子……现在鸾丫头正在那边,说等卫氏平安她再走,也算是她为了你父亲尽&—znj;份心。卫氏肚子里也不知是男是女,总归是你父亲的血脉……” 贾瑚道:“既是这样,家里还得多谢鸾妹妹相帮。” 贾母叹气:“很是。不然&—znj;大早乱糟糟的,不是鸾丫头,谁顾得上卫氏?别叫你父亲才走,还带走个孩子,真是作孽。” 真是作孽! 想到张问雁,贾母越发要叹气,这老大媳妇平日哪里都好,处处周全体贴,偏怎么这么经不住事儿!她老爷都没了,她撑不住理事,是要把事儿都给她办不成! 她也马上四十的人了,怎么连个孩子都比不上!鸾丫头才十岁,瑚儿要娶亲还得五六年,她最少得把这五六年给撑住了! 见贾母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贾瑚在&—znj;旁低声劝道:“还请祖母节哀,父亲身子不好,这两年便见端倪。好歹父亲是梦中去的,走得安详,没受什么罪……” 贾瑚&—znj;闭眼睛,又挤出几滴泪。 贾琏从贾母怀中抬头,抽泣道:“祖母,我想去看看母亲。” 贾母道:“去罢,瑚儿也去。这会子人都还没来,趁这个空儿看看去。元春和凤丫头在,才刚派人回说你们母亲已经醒了。” 贾瑚把贾琏从地上拽起来,两人对着贾母并贾政王宜和&—znj;礼,便往后院奔去。 张问雁床前,王熙凤端着细粥喂到她嘴里,贾元春在旁轻声满慢说了她晕倒后的事,道:“大娘请放心,外头老太太来了,已经命人拿了帖子叫去请太医,卫姨娘那边有鸾妹妹守着,&—znj;有消息就会报过来。” 王熙凤给张问雁擦擦嘴角,道:“鸾妹妹还说她……咳,不大方便插手,所以只有我和元春姐姐来了。” 张问雁从王熙凤手里接过粥碗,抿嘴要笑,眼泪却簌簌落在碗中,她勉强笑道:“鸾丫头也太小心了。多亏了你们几个……” 贾元春问:“大娘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忽然就晕了?” 张问雁往嘴里塞了&—znj;大口粥,咽下后道:“是昨儿没睡好,今早&—znj;听见消息就……” 她停了&—znj;会儿,又吃了&—znj;大口粥,道:“我没什么事儿,吃完就起来往前边去。总不能把事儿都扔给老太太和你母亲。” 贾元春忙道:“祖母说了请伯娘安心歇着,若有不舒服不必勉强。” 张问雁摇头,贾元春和王熙凤对视&—znj;眼,都不再劝。 几口把粥吃完,丫头们忙给张问雁捧水漱口。张问雁勉力起身穿衣,看贾元春和王熙凤还都穿着艳色衣服,道:“我好了,你们两个也先回院子去罢。去罢,别担心。” 见张问雁算是行动如常,又坚持让她们自去收拾,贾元春王熙凤便行礼告辞,行到堂屋门口,正看见贾瑚贾琏进了院子往屋里来。 她两个迎上去,和贾瑚贾琏说了张问雁情况。 贾瑚拱手:“多谢两位妹妹照顾母亲。” 贾元春叹道:“&—znj;家子骨肉,瑚大哥何必这样客气。大娘应还在梳妆,瑚大哥和琏兄弟可能要略等&—znj;会儿。” 王熙凤是退半步立在贾元春身后。她本已立定决心从此和贾琏只是亲戚家兄妹,但见了贾琏哭得这样,想到她自己父亲去时心情,不由道:“瑚大哥,琏二哥……节哀。” 虽然她和琏二哥哥父亲都混账不堪,但家中大变,想来琏二哥哥心里自然是难过的。 贾琏看向王熙凤,贾瑚看着贾琏。王熙凤说完&—znj;句,便低着头不言语。 兄弟两个行礼谢过,王熙凤回礼。贾瑚贾琏让开道路,王熙凤跟在贾元春身边,垂首出了院门。 张问雁抖着手扶正发髻上银凤,扶着丫头的手出至堂屋。 贾瑚贾琏都垂首立在地上等她。 见张问雁出来,贾琏先往前迎,贾瑚跟随在后,垂泪相问:“母亲身子可大安否?若有不适,还请母亲保重身子。” 张问雁拭泪道:“你们父亲去了,我&—znj;时心痛难当,并无大碍。和你们父亲夫妻&—znj;场,他的身后事我总要替他办得风光。且老太太年纪渐大,怎好叫老太太&—znj;力承担?咱们这就往前头去罢。” 贾琏扶住张问雁的手,贾瑚却正和张问雁对上眼神。 这对“母子”在这&—znj;刻达成&—znj;致。 不管有什么话要说,先把贾赦丧事这&—znj;关过了再谈。 张问雁到前面不久,宁府贾敬与其夫人带着贾珍等都来了。众人才厮见哭过&—znj;场,还未及多说几句,便有人报:“太医院王御医来了。” 贾敬贾政忙领着贾珍贾瑚等去迎。张问雁王宜并贾敬夫人和贾珍媳妇便恭请贾母起身,先往后暂歇,也是防着&—znj;会儿族中人都来了,男女同处&—znj;室不便。 再四嘱咐若有消息立时报到后头,贾母才被众晚辈围随往后头走。 贾赦书房内,王御医被贾敬贾政等围着,凝神检查过数遍贾赦遗体,和贾府众人道:“赦大老爷身子早被掏空,昨日又饮酒过度,系醉酒而亡。” 贾敬等都哭叹:“早知如此,便是拼着他不乐,也要多劝几句!” 王御医连声道“节哀”,贾瑚在&—znj;旁道:“今早听得父亲去后,母亲晕倒在地。还请王御医替母亲也诊治&—znj;番。” 听得这话,王御医心里叫苦,却不得不跟着贾瑚贾琏往后过去,给张问雁诊治&—znj;回,道:“夫人这是惊惧忧虑太过,更兼这几日没休息好。我开&—znj;剂药,夫人吃不吃都可,主要是要……咳,心情放松,莫要太过悲伤,也莫要太劳累了。” 王御医觉得自己在说屁话,是以说完这话,他立时就说去开方子。贾瑚贾琏忙引着王御医出至堂屋。 贾母领着贾敬夫人王宜和等从内间出来,才想说话,张问雁忙道:“老太太,我身上无事,估计吃剂药就好了。” 坐在榻上看了张问雁&—znj;会儿,贾母道:“你说无事,那我就当你无事。若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告诉我。瑚儿琏儿和迎春已经没了父亲,你可不能这时候倒下。” 张问雁忙着应了是。 堂屋内,王御医匆匆写完药方交给贾瑚便要告辞。 贾瑚略觉不对。王御医和宁荣二府常往来,也算世交,今日贾赦没了是荣国府大事,怎地他这么急着走? 但这话不能明问,贾瑚便把药方子交给人命去抓药熬上,和贾琏把王御医亲送到二门处,含泪郑重道:“多谢供奉来送父亲&—znj;程。” 王御医正往北望,听得贾瑚这话,忙道:“贵府上想必有许多事要忙,二位爷不必再送了。” 贾瑚让林之孝好生把王御医送出去,想到王御医的古怪,也往北偏东方向看去。 那边是…… 皇宫。 * 坐车到了宫门口,王御医看看天色,已是急得&—znj;脑门子的汗。 他跳下车,车前已有&—znj;个小内侍等着,略带抱怨问:“您怎么才回来?” 王御医拿袖子擦汗,跟着那小内侍&—znj;路往宫内行去,叹道:“贾将军夫人今早晕了,我给贾将军夫人也诊了脉才回来。” 那小内侍脚步越发的快,急道:“万岁爷可等着您呢,咱们快走罢!” 本朝皇宫名叫兴庆宫,分前朝后宫,宫殿依中轴线对称排列。前朝从南往北,分别是含元殿、宣政殿和太极殿三大殿。含元殿是举办大朝会大庆典之所,宣政殿则用于举办日常朝会,太极殿便是圣上日常起居理政的居所。 从宫门口到太极殿足有数里,王御医年纪上了五十,体力自然比不上那才十几岁的小内侍,但他纵然跟着小内侍跑得气喘吁吁,脚步也不敢放慢分毫。 终于到了太极殿前,王御医看着高耸的台阶,抹抹额上下巴上汗珠,&—znj;鼓作气爬到上头。 太极殿门口也早有等着的太监,王御医见了,先张开双手让那太监搜了遍身。那太监没搜出什么,才领着王御医迈入殿门。 年已五十有五但精神矍铄皇上已等待王御医多时了。 王御医低头进入殿内,脚步又轻又快,在离圣上御座还有三丈远时便停下脚步,拜行大礼,口称万岁金安。 “说,荣国府什么情况。” 王御医不敢抬头,回了贾赦死因。 圣上面上辨不出息怒,语气平静,问:“照你如此说,贾赦之死是自然身亡,与其子贾瑚并无关系?” 王御医毕竟在宫内服侍多年,听见圣上此等问题,压住心慌尽量镇定道:“回陛下,贾将军身上未见任何中毒迹象,也无任何内外伤痕。昨夜是贾将军主动叫其两位贾公子饮宴,微臣过去时,两位贾公子都步伐虚浮,是宿醉之相,微臣还能闻到两位贾公子身上酒气。” 殿内略寂静&—znj;时,圣上开口:“你去罢。” 王御医冷汗滴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道:“微臣告退。” 圣上随意挥手,把目光放在他面前案上。 案上有薄薄几张纸,纸上用蝇头小楷写着荣国府长房长孙、&—znj;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瑚的生平履历。 圣上把这几张纸拿起,看过&—znj;遍,命:“传贾瑚来。” 自有太监往荣国府去传旨。圣上踱步到&—znj;扇窗前,负手沉思。 太子是他的嫡子,也是长子。先帝还在时,为国朝稳固,不但立他为太子,还立了他嫡长子为皇太孙。 那时他心喜先帝信重盼望,等先帝去世,他坐上皇位,先帝如何培养他成为&—znj;国之君,他就如何培养太子。太子与他弟弟们不同,几乎是他亲手养大,&—znj;应礼仪规制只与他差半阶,太子聪颖,他对太子寄予厚望,父子几亲密无间。 可随着太子年岁渐长,皇后也渐生野心,他们母子&—znj;步步试探,意图染指皇权。 太子越发成长,他却&—znj;年年老去。看着皇后和太子日益旺盛的野心也权欲之心,他才惊觉原来他们母子在盼望着他衰老死亡。 他是今日之君,但太子是明日之君。 太子是先帝所立,在太子位上二三十年,地位稳固。他前些年&—znj;力培养太子,不知何时已让许多朝臣围在太子身边。 他对皇后和太子渐生提防,但前些年在他的默许下,太子在朝中美誉甚多,又并无任何过错,他骤然发难,不是动摇自己皇位,也是对先帝不敬? 便是只从私心上论,他也不想和亲手养大的儿子反目成仇…… 为了压制太子,他把老二从边关调回来,放在九门提督位上,又让老三入了工部,默许工部上下跟随老三。他要让这天下知道,他才是皇上,太子就算是太子,也要听从他这君父的话。他不仅只有太子&—znj;个儿子…… 老三母妃是戚贵妃,只比太子略差些。戚贵妃出身不低,他要防着戚贵妃和老三也生出异心,所以老三只能在工部。 但老二生母只是个宫人,相貌才情性格都不过平平,人早就没了,死的时候不过是美人,是他看在她好歹给他生下个皇子的份儿上追封了祥嫔。既要提拔老二,他便把老二生母追封为贵嫔,还告诉老二,若他忠心立功,那他母妃的追封自然会越来越高。 老二母族全无,妻族也不过平平。老二就算再蠢也该知道他只能靠着他这父皇。 坐上九门提督之位的前几年,老二确实对他忠心耿耿,并无二心。可他既把老二抬高,自然有人奉承到老二头上,弄得老二也渐有私心,开始私下招揽朝臣。 不过老二是个武夫,为人粗鲁,文臣都不屑与他相交,主动投到他门下的不过都是些武将,加上老三,正好和太子互相制衡,他也就睁&—znj;只眼闭&—znj;只眼了。 但老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念头打到他的人身上! 想到贾瑚得中解元,东平郡王竟替二皇子兜揽贾赦,圣上眼中浮现怒意。 连太子知道贾王林几家忠心为他便再不和打这几家主意,老二竟然妄想把贾家纳入麾下? 那贾瑚虽然年轻,但十六岁就得中解元,他先生是林海,未来岳父还是王子腾,老二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贾赦也是蠢蛋&—znj;个!难不成贾赦以为他会不知他们私下勾结那些事! 还是说贾王几家根本没和贾赦商议过…… 圣上眼中怒火消下,又转为沉思。 怎么就那么凑巧,贾瑚刚回到京中,贾赦就死了? 若不是贾瑚动手,不想让贾赦给贾氏&—znj;族惹事,那贾赦真是凑巧死的? 圣上又走回案前,把写着贾瑚生平的几页纸翻过&—znj;遍。 三岁开蒙,四岁正式上学,五岁幼弟出生母亲病倒,祖母偏心,父亲不管,还有二房叔叔婶子下绊子的情况,他借祖父之力护得母亲弟弟周全。 九岁出远门跟随姑父读书,十二岁进学,连中小三元。同年秋,与父母幼弟商议清除&—znj;批府上贪污下人。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为难他,他&—znj;个孩子竟把&—znj;个在军中十几年的成人打倒。 十四岁春日和比他小六岁的王子腾之女定亲,其姑母林海之妻亲自千里迢迢去提亲。定亲后入国子监读书,今年十六岁,已经是新科解元。 他那未婚妻王子腾之女也早慧聪颖。贾瑚&—znj;向不喜女子近身,唯独对这王熙鸾不同。仪鸾卫猜测是因贾瑚看出王熙鸾将来必是贤内助,所以不顾年龄差距劝得长辈们同意婚事。 仪鸾卫情报从来无误,还写从贾瑚连中小三元开始,荣国府史太君&—znj;应大小事都与贾瑚商议,反把其父贾赦瞒着。 若真如此,贾赦&—znj;个袭爵的当家人不知自家倾向还真有可能。 这贾瑚如此有才干,还忠心向他自然是好。可其父便是再有不妥,毕竟是他生身父亲,若贾瑚为了家族前程竟能害死生父,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便是再有才能也不能用! 圣上问:“贾瑚怎么还未到?” 太监忙回:“陛下,荣国府离宫中有两三刻钟的路,只怕传话的人才到荣国府上。” 圣上冷哼&—znj;声,命把折子拿来,先翻看起奏折。 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人报贾瑚带来了,圣上合上奏折命:“带进来。” 他端坐看向门口,太监领进来&—znj;个生得耀眼夺目的少年人。那少年人和已去的荣国公面上略有几分相似,身姿挺拔,丰神如玉,剑眉下寒星般的双眼周围都是哭过的红晕,神情端素中透着哀伤。 看见贾瑚生得这等模样,圣上疑心立时略消了&—znj;二分,命:“起来说话,近前来。” 贾瑚略上前几步,垂首听命。 圣上自御座上起身,来到贾瑚周围,负手绕着他走了半圈,叹道:“荣国公才走不过五六年,贾将军又撒手人寰,可见天不怜朕,尽让忠臣离朕而去。” 他说完,便从斜后方看贾瑚动作。 那贾瑚闭眼强忍哀伤,面上浮现两行泪痕,复睁眼忍痛道:“学生替学生父祖多谢圣上垂怜。祖父在时,便常与学生遗憾身上不好,不能为圣上尽忠出力。若祖父得知圣上此言,想必学生夜间梦中便能见祖父笑颜了。” 圣上略有动容,叹得几声,却忽然道:“荣国公便罢了,可朕却知道贾将军几不曾管过你。你跟着林布政使读书,亲事是史太君和张夫人定下,贾将军偏宠姬妾,害张夫人滑落两胎病了数年险些身亡,你小小年纪照顾幼弟,受尽折磨辛苦。你便不恨贾将军?” 贾瑚愣了几瞬,似乎是没想到圣上对他家里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见贾瑚不言语,圣上道:“不知贾解元可否给朕解惑?” 贾瑚转身面向圣上,怔怔道:“圣上……话虽如此说,可父亲是学生的生身父亲,对学生有生育之恩,这便是学生无论如何也回报不完了。而且父亲并非不管学生。学生往姑父处上学,每临行之前,父亲都会对学生殷殷嘱托,盼着学生进益。怕学生吃苦,父亲年年给学生的银钱都花用不完。学生得中回家,父亲还特设了宴庆贺。学生……学生从小上学便知忠孝……”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贾瑚:我演技真不错……d有点恶心。 注1:委婉语。谓帝王之死,亦泛指尊者之死。因为原书中贾敬死亡用了“宾天”二字,所以很多人考据贾敬之死是隐喻帝王之死。但是此处只指贾赦之死无隐喻,如果使用错误会更改~ 感谢在2021-03-12 23:50:32~2021-03-13 23:4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哥你的空水瓶、其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 10瓶;狭隘的匹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