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一双近乎惨白、瘦如秸秆的手握在门把上,人静静站立在门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脚下。 他并不想出去,也许是习惯了。 可尽管他很久都未出去过,但内心依然有点没曾死绝的念头。 比如,外面的蝴蝶凭什么能这样飞啊飞? 他想出去弄死它。 也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这一瞬间的冲动让他如同做游戏般冲向门口,听着背后传来刘妈慌慌张张的声音,真好玩。 但他却在门前骤然停下,连抓在门把上的手都没有往下按。 按不开的。 第三章 “小少爷,这门是打不开的,回去吧。”刘妈劝着,不过语气平淡,关切甚少。 “我知道。”祁念抬头,盯了刘妈两秒,赤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往回走。 刘妈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渗人什么的。这孩子从小就冷面冷血,怎么养都养不亲,养不熟的。 坐回餐桌上,刘妈把炒好的菜端出来。她刚刚为了把祁念从门口带回来,耽搁了太久,炸排骨都被炸糊了,只能整锅倒掉。 刘妈这会儿面色有些不悦:“赶紧吃,浪费我一锅好菜。” 祁念看着桌上两盘青绿色的菜,面无表情地夹起来放在碗里,咽饭吃下。 他对吃什么,一向没有要求。能吃就行。 “等会儿数学家教老师就来了,吃完了回房里去,听到没有?”刘妈说。 祁念听了,登时放下了碗筷,依旧赤着脚朝楼上走去。 刘妈看着他摇摇头,也不管那还剩了半碗的米饭。 祁念身形单薄瘦削,肤色白得吓人,身上很多地方的血管能看得格外清晰,透着蓝紫色的纹路,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层暮霭沉沉的乌云笼罩。走到楼梯拐角时,窗口打入的一束阳光直射在他背上,却在强烈对比下更显阴沉。 连太阳都要觉得感化不了,照不散那团乌云。 祁念回到房间之后,掀开床上的被子床垫,轻车熟路的沿着床板缝隙一抠,揭起床板,将里面的长笛拿了出来。 他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听见楼下有动静了才拿着长笛站起来。 这时候刘妈正在洗碗,哗哗的水流声会充斥在整个厨房。只有这个时候他能拿出来吹一吹。 其实也就是胡乱瞎吹,但他从没有断过对长笛的执念。 从他记事起,他就恨上了长笛,跟他妈妈何瑜一样。 不成调的刺耳的声音直往他耳里钻,祁念瞎吹了一会儿,估算着刘妈的洗碗时间差不多了,他把长笛放回床底下,盖上床板,铺平被子。 “咚咚咚。” 祁念知道是他的老师来了。 开门进来的果然是他的数学家教,陈老师。 祁念上到小学的第一个年头,便再也没去过学校了。往后便只等着老师上门,到他的房间里、这张书桌上来教他。一路上到现在,他的家教老师也跟着换了一波又一波。 “祁念,你好?”陈悦跟他打招呼。 “陈老师,你好。”祁念自如地回应。 他不讨厌这个刚教了他一个月和蔼可亲的陈老师。其实所有的家教老师他都不太讨厌。只有他们都会叫他祁念,而不是小少爷。 可在这座如同牢房般的豪华冰冷的别墅里,祁念永远都只能是“小少爷”。 因为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大少爷。 他有一个从未谋面过的哥哥。 陈悦看着这个面色透白,眼睛空洞而深不见底的孩子,像是一碰就能碎了。多好的孩子,怎么就会不愿意出门呢。 她坐在书桌边,笑着朝祁念招手,“过来,我们开始上课了。” 祁念走过去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从一边摆出高三的课本----他的理科科目已经超前学了不知道多少。 陈悦将他的书翻开,发现自己今天要讲的章节上已经全部做好了勾画笔记,课后的习题也做完了,写得满满当当。仔细一看,答案都是对的。 即使从第一天上课起她就了然祁念非比寻常的聪明。 但仍旧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祁念,这都是你自己提前自学的吗?” 祁念慢慢点了下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说道:“有空就做了。” 有空只是因为上个星期何瑜回来的时候似乎有些心烦气闷,刚好看到他站在楼梯口的窗户边看星星,便跟刘妈说,以后不准他再经常站在窗户边了。 何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他太倒霉了,命里带的。 作者有话说: 何瑜不是亲妈 第四章 陈悦今天的课上得很轻松,还跟祁念扩充了许多奥数方面的课外知识。 到了下课的点,陈悦没有急着跟他告别,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带来的一个小皮球挂件:“祁念,喜欢吗?虽然你家长说你不喜欢这些,但上次我们说到多边形的时候老师看你一直瞧着书上的小图,所以顺手带了一个送给你。” 祁念坐在椅子上,长长的黑色睫毛一动一动,被雪白的肤色衬托得很明显,他静默了很久,企图用来压抑冲动,但他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拿过了小皮球。 “谢谢陈老师。”他说道。 “不用谢,陈老师该走了,”陈悦温柔地笑了笑,尽管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但她依旧很欣喜,“这周的课都上完了,下周陈老师有事,我们下下周见。” 陈悦前脚刚打开房门出去没多久,后脚刘妈就进来了,祁念都没来得及把小皮球藏进床板里。 “小少爷,楼下的后门是不是被你弄坏的?你别想着能出……这是什么?!” 祁念一声不吭,握着小皮球的手指关节明显,并微微握紧了些。 刘妈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倒霉孩子!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你给我!” 祁念的手并没有握得很用力,刘妈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小皮球,二话不说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掉进去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凌厉而流畅的抛物线。 祁念站在桌子边,看着刘妈横着脸,念念叨叨将垃圾桶里的袋子提出来,攒在手里,出了房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食指侧面有一道淡红色的口子,冒出了一颗小血珠。是刚刚刘妈来抢小皮球时不小心用指甲划的。 日子依旧这样毫无波澜起伏地度过,今天是多少号星期几,外面刮风下雨还是晴天,都不必也无需知晓。 时间的流逝早已丧失了一切意义。 这天上午,祁念还躺在床上,蹙着眉头正被困在梦魇里,他苍白的脸上浸着点点汗珠,乌黑细软的头发有几丝被黏在了额角。 在梦境中,他变成了一只小鸭子,游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周围是零零散散从湖底长出来的枯树。停下来就会被水淹没,即使根本看不到尽头,祁念仍旧游啊游啊,哪怕就要精疲力竭也朝前游着。 终于,他看见岸边了! 祁念上岸后化身成人,一步步踩在泥泞的湿土里,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笑容。 突然,他感觉脚下有些不对劲。 祁念的腿拔不出来了,他正慢慢陷入泥地里,越陷越深,越挣扎陷得越深,黑暗与窒息再次涌来…… “小少爷,”刘妈隔着被子扯着祁念的小腿,“小少爷!快起来了!” 祁念从梦中惊醒,朦朦胧胧睁开眼,冷冷看向刘妈。 “快给我起来了!十点了,早点下去准备接风,我们祁家发生天大的好事了!”刘妈眉飞色舞地催促道,她高兴得忘形了。 刘妈带祁念带了十几年,虽时时刻刻还是叫着小少爷,也因当年祁洺走失的变故,这小少爷爹不问娘不亲的,她对祁念无形中便没了那份对待“少爷”的谱。 刘妈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张脸上的皱纹全都被挤了出来,道:“快起来洗漱收拾,大少爷找到了!今天就会回来!我们祁家总算有好日子过了!” 她嗓门喊得很大,大得像是在吹响喜迎新生活的号角,也不知道是谁能喜迎新生活。 大得祁念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祁念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在刘妈关门离去后,起来摊被子时的手竟然在抖,抑制不住地抖。 现在洗漱完坐在书桌前,他感觉他的全身都在抖,心脏一紧一紧地在战栗抽搐,像个发了病的怪物。 他垂头盯着自己筛子般颤颤巍巍的双腿,跟自己生气一般恼羞成怒地将手捏成拳头,狠狠砸向大腿。 他为什么要紧张害怕?凭什么是他紧张害怕? 祁念背手拭去刚刚痛得眼角浸出的湿润,用仍旧有些许不稳的手拧开门把,下了楼。 刘妈见他下来了,朝他努努嘴:“早餐在那,赶紧吃了,等会他们回家了桌子还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祁念机械式地朝嘴里塞着包子,但心里并不平静。 虽然他曾经无数次发疯地想亲眼看看祁洺,他的哥哥,害他像个不能见光见人的怪物般在这栋房子里活了快十年的哥哥。但祁念从没想过有一天能等到他们真的把祁洺找了回来。 反过来也一样,他早已没有想出去的念头了,但依然恨。恨这个世界。 祁念看向大门口,想象着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值得所有人念念不忘,他看到自己后脸上又会有什么表情。 祁念的紧张不止来源于害怕,还来源于他绝不会承认的情感复杂的期待。 第五章 “诶,太太,”刘妈接起电话,“好好好,我立马开门,家里都打扫准备好了,饭菜也在准备了,诶!” 她挂了电话,转身看到祁念,皱眉道:“怎么不换身新衣服下来,今天是迎接你哥哥的日子,穿得这么寒寒酸酸的。” 祁念置若罔闻,坐着一动不动。刘妈也没办法,她叹气摇摇头,赶忙掏出钥匙去将大门特加上的反锁打开。